第27章
第 27 章
農歷十月中旬,月很圓了,燈籠似的懸挂在空中,又亮又漂亮。
“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吧。”在國外待的這麽多年裏,祁則沒有過鄉愁,回國後卻感慨很多。确認自己的故鄉在這裏,又無法否認即将會離開的事實,過年的時候,祁則已經不在國內了。
“嗯?”程知漾喝了口啤酒,微微偏頭,“還早,說這個幹嗎?”
程知漾沒多少人情味,對祁則的感慨無動于衷,他看天只是因為天好看,吹海風只是因為夠涼快,手裏拿着是冰啤酒,吃的鹵味是剛剛在街上攔住要回家的攤販老板買的,好吃。
“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在這了。”祁則表現得很憂愁。
程知漾冷酷無情:“別說的你要死了一樣。”
祁則:“......”
此情此景,程知漾只好找補:“在國外不過年嗎?”
“過的,”再怎麽自己家裏的都是中國人,人在異鄉,國內的習俗一個都沒忘,中秋、端午、除夕,“可是不一樣,關上門家裏做的是中國菜,出了門外頭還是冷清。”
“那确實沒得比,”程知漾語氣裏沾着明顯的冷嘲熱諷,再怎麽不計較,始終對祁則七年的不聯系耿耿于懷,“國內多好啊,從小年開始每天都有活動,初一到十五天天都熱鬧,去年過年我和思遲還在中心廣場放煙花倒計時。”
“就你們兩個人嗎?”
“......什麽?”
祁則真誠發問:“沒有帶其他人嗎?”
程知漾問:“應該有什麽人?”
祁則:“女生?”
程知漾:“我不知道思遲和時慕的關系你知道多少,但我一個性取向是男是女的都不知道的人,看見男人和女人都覺得煩。”
“看見我也煩嗎?”祁則問。
程知漾斜了他一樣,磕着瓜子慢慢地笑:“看見你最煩。”
他們身後是連膩子都還沒有刷的灰黑色牆體,酒吧只有一個入口,裝了卷簾門,沒想過晚上要來,程知漾沒帶鑰匙,兩人坐在酒吧門前的階梯上,往上一層放着兩碗空面盒,就在十分鐘以前,他們倆還在那沒有形象噗嗤噗嗤地吃着面。
“其實我沒想過,”程知漾雙手搭在雙膝上,手拿着啤酒,“開酒吧是個想法,如果你不帶着我做,十年八年他都只存在在我人生沒有完成的事項裏,而且一點都不重要。”
他轉身,對着身後的“江山”比劃着:“但是前兩天思遲問我,牆上要刷什麽顏色的漆,還是要貼大理石,我當時沒想好。”
現在不一樣了,程知漾笑起來,轉頭看着祁則:“我要讓大畫家林思遲在這牆上給我作畫,靠近入口的這面牆留在客人,當作塗鴉牆,誰來都能畫點。”
祁則喝了口酒,眯着眼想象着程知漾的想象:“如果都是鬼畫符呢?”
程知漾一臉“你瞧不起誰”的表情:“只要不是黑色油墨,那畫出來的東西再醜,也是好的。”
有很多人在店裏立了一面牆,準備了便利貼和花筆讓客人留下很多東西,在牆上畫畫的,祁則還是第一次聽,這想法很大膽,并且費錢。
“因為有故事麽?”祁則問。
“算是吧。”程知漾回過頭,懶懶地往臺階上躺,并不舒服的姿勢,卻又很舒服,“前幾年我出去玩,總是碰到很多有故事的人,他們坐火車長途跋涉,把很多說不出話的心裏話帶到很遠的地方,旅途結束回歸原來的生活,沒人知道他們到底快不快樂。”
說這個沒什麽意義,只是程知漾離那樣的日子很遠了,今天突然想起來,才發現他還記得很多人的故事,那些以為被旅人忘記的故事,實際上有人一直替他們記得。
而人一旦回歸現實,就連程知漾自己,都會默認曾經的日子像是一場夢,夢醒過來,人還需要為了生活活下去。
祁則看着程知漾,突然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程知漾的睫毛在他手心顫抖着,聲音平穩地傳遞着:“你幹嗎?”
祁則的手往上,慢慢撐着程知漾的後腦勺,怕他被臺階硌到腦袋:“我總覺得你懂得太多了,會不快樂。”
程知漾在祁則掌心裏轉過頭,祁則的目光自上而下的籠罩他,不同于往日的冷淡,那眼神溫柔得像是能擠出水。
“媽的。”程知漾突然罵了句髒話。
祁則:“???”
程知漾面無表情的憤憤不平:“你他媽長得真好看!”
祁則:“......謝謝誇獎?”
“大晚上來這種地方,你膽子可真大。”
“哎呀怕什麽,不是還有兩盞路燈嗎?”
過道被牆體遮擋,說話的兩位女生沒看到裏頭還有姿勢不雅觀的倆男的,程知漾骨碌碌地坐起來,祁則扭過了臉。
“下面肯定比上面漂亮啊,你先看了再說——”
講話聲戛然而止,八目相對,女生說到一半的話收了回去,腳步緊跟着後退兩步,滿臉愕然。
程知漾伸手,想告訴女生別怕。
膽子大的那位,開口就能把人鎮住:“我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程知漾:“???”
“你看我們在幹什麽?”
女生連忙擺手:“看不得看不得。”
程知漾忍無可忍:“你正常點。”
祁則:“你們倆認識?”
程知漾和女生異口同聲:“不認識啊!”
祁則:“......那?”
程知漾靠近祁則,一點都不小聲地說:“現在的人啊,思想都很肮髒的。誣陷人不需要證據,全靠腦補。”
女生叉腰,瞪了程知漾一眼:“說誰呢,光天化日,孤男寡男,難不成你們還在聊人生啊。”
程知漾:“不然?”
“......”四個人同時沉默,這可不能瞎不然。
不一會兒,四人就混熟了,沒問年紀,從外貌和談吐看來,那倆丫頭還是大學時,程知漾讓兩人坐遠一點,坐到燈光下去。
兩人很聽話,離陌生男子遠遠的,嘴巴又閑不住:“那你瓜子給我們一點,酒也行。”
程知漾沒理:“陌生人的東西別亂要。”
女生哼哼唧唧的嘀咕了句什麽,倒也沒還嘴。這裏以後是要開酒吧的,來的人必然不會少,可現在燈光、音樂、gg牌什麽都沒有,程知漾就算知道自己是個好人,也要為兩位女生負責,她們可能只是嘴硬,膽子不一定真的大。
女生下來看到人就後悔了,如果只有她們兩個人,還能随便聊聊天,可旁邊還有倆男的,導致她們在這幹什麽都不痛快,又不舍得走。
女生沒話找話:“你們倆是什麽關系啊。”
程知漾正和祁則說完明天晚上的事,有了外人的關系,他和祁則下意識靠近,講話聲音也變小了,聞言敷衍道:“和你們一樣的關系。”
女生立馬:“我倆百合!”
女生的朋友:“......”
祁則和程知漾:“......”
“好吧好吧,換了話題。”女生努力控場,“那、那你們在這幹嗎?”
程知漾往身後一指:“我的店,還在裝修。”
就他們身後這個黑黢黢的,比監獄都少了欄杆的地方,是個店?
女生面露嫌棄:“什麽店啊?”
表情被程知漾盡收眼底,嘆了口氣,陌生人不帶個人感情,在提問下的答案是最真實的。程知漾嘴上說着沒什麽興趣,積極性也一般,到頭來被人潑了一把冷水,感覺又不太好。
程知漾說:“酒吧。”
祁則拍了拍程知漾的肩。
女生眼前一亮,突然沖到程知漾面前:“酒吧?太酷了吧!”
“你剛可不是這麽說的。”
“因為空間就這麽大啊!”
餐飲店不夠格,商品店不現實,咖啡廳要是在這種地方,她絕對不來,但是酒吧剛剛好,環境、氛圍,哪怕燈光的昏暗程度,對她來說都非常合适。
忍着心裏那點笑,程知漾往祁則手上靠了靠,不動聲色的炫耀,祁則捏捏他的肩,程知漾高興的發尾都在翹,問女生:“你覺得怎麽樣?”
女生說:“是我會喜歡的地方!”
又問:“什麽時候開業啊?我能不能來玩?”
程知漾說:“開業時間還沒定,內部還在裝修,白天要上班,晚上才有時間過來。”他是真的不着急,想做舒适一點的事,所以把時間線拉的很長,不是在工作中擠時間,是閑暇之餘過來做自己喜歡的事。
“那不行,”女生不同意,“我還等着來玩呢!你這樣的态度不對,先要定下開業時間,然後才能把裝修提上日程,要是一直再等等,豈不是要等到過年了?那個時候我都回家了啊!”
這本來是程知漾自己的事,所以他一點都不着急,突然被人賦予了期待,事情變得着急了起來。
“我......”
“我什麽我,”女生替他做決定,“顧客是上帝,恭喜你迎來了開店第一位顧客,現在顧客催你快快開業,你快點加油吧。”
程知漾沒有信仰,活了這麽多年也沒覺得誰是他的上帝,忽然上帝就來了,仙女棒一點,勒令他乖乖投降。
第二天傍晚,程知漾帶着祁則又去了二手市場,把他最開始看到的六套桌子買了下來,又買了三張最常規的長桌。
付了錢拿了發票,東西先存在老板這裏,什麽時候需要,打了電話,對方就能送過來。
祁則問:“昨天還猶豫,今天怎麽這麽随便了。”
程知衍還沒下班,程知漾主動和他請的假,希望以後把加班時間縮短到七點前,就算程知漾不說,程知衍也有這個想法,再大的公司也不能耽誤員工談戀愛,何況這員工還是他弟。
“以後五點半下班就可以。”
“哥,你不忙嗎?”程知漾想把時間留給店面裝修,磨磨唧唧的本來也不是他的風格,之前覺得加班最重要,他一直被祁則和林思遲推着走,現在想要自己往前走了。
“一般忙,你不在江煥也會過來,別操心了。”提到江煥,程知衍的反應一直都很冷淡,程知漾覺得他哥真是個狠人。
“想早點把這件事解決掉。”程知漾回答祁則。
和祁則回到碼頭,程知漾溫柔地把祁則手裏的兩碗面接過來,祁則連忙:“我提就行。”
程知漾微笑道:“你不行。”說着打開後備箱的門,你把那兩桶膩子提下來,一桶12公斤,程知漾是會懂計算的,兩碗面帶湯都不一定有一公斤。
祁則無奈地笑了,笑容裏又帶着寵溺,老老實實當苦力,跟着程知漾身後,這回卷簾門被拉開了,但兩人進門,發現裏面連張吃飯的桌子都沒有,還是要坐在門口。
“明天得搬張桌子,這樣吃飯太費勁了。”一次性筷子太短,程知漾手長,夾着大排啃累死了,恨不得用上手。
“那買一張?”祁則問。
“不行,”程知漾想了想,“我們已經有九張桌子了,再買一個幹嗎用?明天先去二手市場裝一張回來吃飯。”
全程都沒祁則什麽事,他感到很愧疚:“明天下班還要再去一趟?”祁則這兩天都在公司樓下等,總有人會被長得好看的人吸引視線,程知漾琢磨長此以往他的名聲肯定會受影響,到時候祁則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他擔了個棄夫的名號。
程知漾咬着排骨直搖頭:“你直接過來就行,不用陪我去。”
“那多麻煩,又不順路,下班還堵車,你車借我,我去給你開過來。”
一整塊排骨就橫在程知漾臉上,他扭頭,龇牙瞪眼,終于用手捏住了排骨:“你剛回來我就提醒過你吧,沒駕照在國內橫什麽,給你抓橘子裏去。”
祁則無辜道:“我有駕照啊。”
程知漾:“你說什麽?”
祁則回國第二天,就去報名了駕校,駕校門口挂着45天考證的gg标題,祁則就四十五天拿到了駕照,要不是系統規定考試的時間需要相隔那麽久,他一定當天把證考出來。
“那行。”程知漾直接把鑰匙給了祁則,晚上回去開車的重任就交給他了。
吃完飯,兩人按照配方在膩子裏加了水攪拌均勻,用刮板給牆體上顏色,和小時候玩泥巴一樣,沒有技巧,全是感情,瞎玩。
程知漾搭了個梯子從最上面開始刷,梯子很穩,祁則還是扶着,在下面刮的很不認真,閑聊道:“房頂不刮嗎?”
程師傅刮得很認真,說話都費勁:“你見過誰家刷房頂的?”
祁則劃拉劃拉的,漫不經心道:“很多啊。”
程知漾:“......”
“我上面都是電線,醜死了,還刷白漆,怕別人看不見麽?”
“也是。”祁則很快被說服了。
酒吧空曠而安靜,海風從門外吹進來,呼啦呼啦帶着鹹腥味,又吹走了水泥味。
不一會兒,祁則揉了揉眼睛:“你那膩子快掉我眼睛上了。”
程知漾簡直想一腿蹬死他:“誰讓你站我下面的,我在上面刷,膩子還會往下面掉。”
祁則嘀咕:“我這不是怕你摔。”
“這梯子質量很好的,你別刷下面了,刷了也白刷。”
“難不成我也刷上面?”
“你刷呗。”
梯子是A型結構的,很穩。兩分鐘後,祁則從另一邊上去,和程知漾在高空後幹瞪眼,面面相觑,祁則在A字頂上離程知漾那麽近,屋內點了四盞長管燈,照亮了祁則漸漸發紅的臉。
祁則結結巴巴:“還、還刷嗎。”
“......”怎麽有人會這麽純情的臉紅啊!!
程知漾磕磕巴巴:“你、你下去吧。”
今天是純情少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