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遇刺

遇刺

木門一開,阮棠驚呆。

一匹高頭大馬站在巷子中,馬背上穿緋色圓領袍的姑娘神色飛揚、英姿飒爽,側臉低眉看着阮棠,嘴邊的笑很快蔓延到全臉。

景惜誦不笑時,英氣逼人不輸男兒,笑起來不知為何自帶十二分猥瑣氣質,亦是不輸男兒。

“棠棠,我帶你到城外玩去。”景惜誦下巴輕輕一擡,目光掃到阮棠身後緩緩走近的衛遲,又道,“衛遲,今天棠棠歸我了!”

衛遲含笑點點頭。

景惜誦彎腰伸手,阮棠試着把手遞給她,被猛地一拽拉上了馬。景惜誦雙手握着缰繩,喊道:“駕!”

阮棠沒騎過馬。現代社會連馬都很難見到,到桑陵城後雖在街上看過好幾回,但摸都沒摸過。此時她十分緊張地抱着景惜誦的手臂,看街上的行人熙攘、車馬匆匆,本還擔心騎馬出門太過惹眼,見并無人刻意關注她們,暗松口氣。

城中禁止走馬,她們走出南城門到達淩河邊時,日已中天。早有侍女用步障在河岸上隔出單獨的空間,擺上矮榻幾案,案上備了瓜果茶點。景惜誦先讓人扶阮棠踩着杌子下馬,自己才翻身一躍,輕松平穩落地。

阮棠舉目望去,淩河邊楓林層疊,皆已被秋霜染紅,好不壯麗。淩河迤逦,兩岸賞秋的人三五成群,或席地對酌,或吹笛鼓瑟,或如她們這般拉起圍布,自在小天地中恣意快活。她和景惜誦對坐,仰頭秋空澄淨碧藍,好不舒暢!

“棠棠,”景惜誦扔一顆杏仁到嘴裏,啜一口茶,道,“要不要放風筝。”

阮棠搖搖頭。她不愛跑動。

景惜誦倚靠着憑幾,曲起左腳膝蓋,不停地說話:“你成親我趕不過來,便提早令人送了賀禮,你喜歡嗎?我給你寫的那些信,你沒有回我,我總擔心你。衛遲說你腦袋磕了一下失憶了,可無緣無故怎麽會磕到,是不是他打你?你若受了委屈,一定告訴我,我打不過李辭彥那無賴,揍衛遲那文弱奸商還是綽綽有餘的。說到李辭彥,他沒找你麻煩吧?”

阮棠看得出景惜誦對自己真心實意的好,不願她擔心愧疚,搖搖頭道:“沒有。他還尾随跟蹤你嗎?”

“是啊,陰魂不散。”景惜誦嘆氣,“打又打不過。我都躲到城主府中了,他武功實在深不可測,竟視守衛如無物,來往自由。”

城主……阮棠放下手裏的堅果,問:“你和城主似乎交情匪淺?”

“交什麽情啊,都是交易。容家依附花相,花相想拉攏南随,便讓容家不停和南随往來走動。二哥不知看上容成濟哪點好,和他稱兄道弟的,這回還讓我上帝都拜見花相。”景惜誦翻了個白眼以表不屑,“其實是花相密信讓景家送我入京,和他的寶貝大兒子花名相親,本意不過是試探南随的忠心,并拿我當質子罷了。二哥當我什麽都不知,其實我心裏明鏡似的。”

女兒姻緣不由己,本是十分怄人悲慘的事,景惜誦說得風輕雲淡,卻好似與己無關。阮棠吃驚錯愕,她以為景惜誦這樣的富貴千金,不會有大煩惱,不會被當做聯姻工具;又以為她這樣不經磨難不知苦痛的少女,天性又爛漫無邪,遇上包辦婚姻,會痛不欲生以命相抗,誰知她的猜想都錯了。她有些心疼、有些惱怒,不由握住景惜誦的手,道:“你若不願,可以反抗。”

“反抗做什麽呢,我也沒個如意郎君與我私奔。”景惜誦拍拍阮棠的肩,“棠棠,莫擔心。兒女私情,我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麽呢?”

“我在乎大哥的壯志二哥的夙願,在乎景家的千秋基業,在乎天下都能像今日桑陵城這般繁榮安定。棠棠,你不知道,近年叛亂四起,尤其北方連年幹旱,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有桑陵城的熱鬧興盛,也有北邊天災人禍留下的滿目瘡痍,有人厭酒肉膩笙歌,也有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景惜誦說這番話時沒有笑,只是手裏轉着杯子,仰頭望向茫茫蒼穹。阮棠臉發紅,暗惱自己一個現代人,竟沒有如此開闊胸襟與遠見卓識。

“是我目光短淺了,燕雀難知鴻鹄之志。”

景惜誦笑了,摸摸她的臉:“人各有志,有人愛小家,有人顧大局,沒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女兒求姻緣,男子追功名,沒錯;而有的女子為官做宰心懷天下,有的男人柴米油鹽守着妻兒,也沒錯。人各有志,志不害人,便不該被苛責嘲笑。棠棠,你呢,你在乎的是什麽?”

是啊,她在乎的是什麽呢?在現代生活時,無父無母,只有王姨對她百般關愛,她無數次想王姨是自己母親該多好。來到此處,她經常做夢夢到那場大火,夢見那個年輕婦人,她喊着“娘親”,醒來時總是眼角濕潤,那是這一世的母親吧?可惜也沒能見上一面。她沒有大志向,只想着能穿越回現代,去找王姨和缪叔,若穿不回去,在桑陵城安穩平靜地過小日子也好,至少不用吃藥治療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她說:“我在乎的是對我好的人、我愛的人,能夠平安健康快樂;我想有個小房子、有個小家庭,沒有太多煩憂,每天過得開心一點便好。”

景惜誦笑了:“如今衛遲買了小院子,你與他又成了親,所求皆應。”

可我不是你們的阮棠,我也不愛衛遲。

這些話自是不敢說出口,就只能敷衍地笑笑。景惜誦湊近了看她,她不習慣被人這麽近距離觀察,忙擡袖遮住臉:“做什麽呢!”

“嘿嘿嘿……棠棠,聽說那事很快活,果真麽?”景惜誦的目光充滿了好奇與求知的欲望。

“什麽事?”

“男女之事嘿嘿嘿……”

阮棠的臉燒起來,輕輕推了景惜誦一把:“不知道!”

恰是這時,一道身影不知從何處竄出,手裏長劍一挽一轉,“格格”幾聲,似是何物被斬裂。那人擋在榻前,身形高瘦,卻是李辭彥。

景惜誦撲到阮棠身上,以身護住她。“噔”的一聲,一把箭射入矮榻邊緣。阮棠這才反應過來,有人放暗箭!

侍女們反應雖不及李辭彥,也早以肉身築起層層護盾,将二人護在其中,革盾舉起,擋住一波一波箭雨,有幾人從側面直取箭矢來處——她們的步障擺在遠離人群靠近樹林的地方,偷襲的人應該就在樹林之上。

“棠棠,別動。”景惜誦壓着阮棠,一只手握住侍女遞來的刀,“別怕,沒事。”

阮棠沒經歷過這種事。她看見身邊有幾個中箭的侍女,胸前、手臂,有一個還被射中了眼睛,那麽多血,那麽濃的血腥味,那麽慘痛的哀嚎,令她渾身戰栗不止。景惜誦捂住她的眼睛,道:“別看,很快就沒事了。”

李辭彥站了一會,見對方攻勢不減,便知去的侍女兇多吉少,索性提劍從盾牆中躍出,如一只靈活的飛鳥在箭雨中穿梭,手裏長劍似狂風吹開驟雨,不一會兒便隐入山林。

李辭彥去後不見,箭雨漸歇,好一會兒,景惜誦終于起身,阮棠這才敢用力呼吸,眼淚不停地掉。

人牆散開,滿地鮮血。

景惜誦臉色特別難看,吩咐沒有受傷的侍女拉來原本載帷帳矮榻的馬車,先将傷者送去醫治。李辭彥回來了,蹲在榻前像一條小狗一般:“景姑娘,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但是棠棠吓壞了。”景惜誦還拉着阮棠的手,與李辭彥說話時神色也不似之前不耐煩,“多謝你救命之恩。”

李辭彥摸了摸後腦勺,腼腆地笑了:“那夥人身上搜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不知是誰派來的。”

“無妨,我大概能猜到。”

好在離游人遠,又有圍布擋着,沒有鬧出更大動靜。景惜誦急急攙着阮棠上了馬車,又掀開簾子問李辭彥:“你上來不?”

李辭彥開心地點頭。

車內三人,景惜誦抿着唇不說話,阮棠任景惜誦摟着,還在顫抖,李辭彥傻笑着盯住景惜誦。

“惜誦,是誰要殺我們?”

“不是我們,是我。早知就不帶你出來玩了。”景惜誦懊悔道,“我也沒想到有人膽子甚大,敢在桑陵城動手。”

阮棠不解。

“我若到帝都,景家與花相聯姻。清流餘黨不願花相羽翼更豐,景家對頭不樂南随勢力擴大,都有可能動手。但桑陵城是容家所轄,容家是花相心腹,我原以為會安全些……”

阮棠被吓飛的魂魄只歸回一半,腦子尚有些懵,一時竟沒從景惜誦的口音中辨出“龍家”就是“容家。”

車到了南城門時停下,侍女隔簾報道:“娘子,若從城內走,馬不能疾馳,恐賊人又來,不好逃脫。不如直奔東北,一炷香左右便可到容城主府上。”

容府修在桑陵城東外,與甕城相接,不在城內。侍女所言有理,那阮棠也只能先跟着回容府了。

可阮棠不願意去,想起曹元憐,她便覺容成濟也不是好人。

“惜誦,我自己進城吧。”

景惜誦原本在斟酌侍女的話,聞言皺眉:“不行,你一個人我如何放心?那些人必有同夥,萬一劫了你去。”

“不會不會,他們的目标在你不在我,抓我也沒用。”

兩人相持之際,李辭彥先開車簾想看看是否有追兵,不想卻看到個熟悉的身影,激動得大喊:“師弟!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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