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上官司麒晃着自己的爪子,指甲縫裏果然都是幹涸的血跡,溶解出來足夠測好幾個來回的。
上官茂的臉色不好看,皺着眉頭望向上官司朔。上官司朔雖是滿臉無辜,脊梁骨卻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他自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幹巴巴一笑,說道:“這個方法我也聽過,應該是有用的。”
賴醫生抹了把臉,“二少爺……”
焦灼,緊張,空氣裏仿若彌漫着火花。
上官司朔決定賭一把。他走到賴醫生面前,挽起袖子露出手腕,說:“記得賴醫生家在運河邊上,父母年事高了,一定早就想念兒子了。回去也好,就近找個差事,家裏有需要也能及時到場。你為赤宮服務這麽多年,臨走還能給我做個化驗證明我的清白,也算你功德圓滿。來吧,取吧。”
賴醫生先是疑惑他說這番話是何用意,琢磨一瞬忽然就明白了,忙不疊點頭應和:“應該的,應該的!但是我儀器沒帶,得回去拿一下,請老爺少爺們稍等。”
他轉身要走,卻聽上官茂說:“慢着。”
賴醫生停住腳步,冷汗涔涔,“老爺,我只是要回去拿一下儀器,沒有要跑的意思,再說也跑不掉啊,到處都有衛兵呢。”
林星河說:“還是派兩個衛兵跟着一起去吧,這事要嚴謹,不必要的麻煩能免則免。”
賴醫生又是幹笑,“這就有點疑心病了吧。”
段君屹:“你說什麽?”
賴醫生:“我……”
沒等他說完,上官茂打斷道:“司麒,你懷疑搶匪是你弟弟派去的事,當着白族長的面提過嗎?”
上官司麒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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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茂嗯聲,又問:“那你取到了搶匪血液的事呢?”
上官司麒腦袋一擰,“也沒,怎麽的?”
上官茂說:“好,你做得對,這件事到此為止。你也不要再叮你弟弟了,不是他幹的,驗不驗的根本沒必要。”
此話一出,別說上官司麒大失所望,在場衆靈也全都震驚無比。作為蕨王,上官茂可從來沒有這樣偏頗地處理過一件事,就算是上官司麒犯了錯,他也從沒吝啬過懲罰。
上官司麒像是難以置信,再次跟他确認:“不查了?”
上官茂說:“不查了。”
上官司麒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自嘲的表情,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麽頂撞回去。他明白了,今天這場審判,只有當犯錯的是他時才有意義。他沉默地搖了搖頭,然後轉身跑遠。
“毛毛,毛毛!”林星河要去追,又實在氣不過上官茂的做法,扭頭說,“蕨王還真是公允得厲害,我算是長見識了!您治下的時候要是也全憑自己的喜惡來,潔源的未來真是沒得說了,繁榮昌盛妥妥的,您能高枕無憂了!”
上官司朔臉色一變,“星河,怎麽能這麽說話呢,我真是冤枉的。哎,要不然還是驗一下吧,我不想讓爸爸被誤會。”
上官茂卻呵斥他:“哪裏又有你說話的份兒?星河少主是整個南疆的少主,你要懂得尊卑禮儀!”
上官司朔抿了抿嘴,“是,爸爸……”
上官茂說:“我知道星河少主跟司麒的關系不錯,但也不能因為我沒有偏袒他就覺得我在偏袒司朔,換個角度想,你是不是也在偏袒司麒呢?”
林星河說:“對,我偏袒了,偏的也不是別個,是您的親兒子,這讓您覺得不舒坦了?”
上官茂說:“好吧,那就先請留步,這邊的事情還沒完。我赤宮向來獎罰分明,那碗寒景天害你體質受損,我只罰了司麒,卻忽略了司朔也有責任,今次就一并罰了。”
上官司朔:“爸爸……”
上官茂說:“你只告訴你哥不能把藥拿給星河少主,卻沒說明原因,你沒錯嗎?我為這個罰你,你還有意見?”
上官司朔垂下了頭,“沒意見。”
上官茂說:“沒意見最好,有也給我忍着。現在用我潔源的供暖設備換來還魂草種子,也算對星河少主的一點點彌補,星河少主盡管多住些日子,直到把藥草種出來為止。要是種不出來,我再想別的辦法,你看怎麽樣?”
林星河嗯了一聲,“您請接着說。”
上官茂的嘴角抽了抽,知道他這話的意思是在等自己下處罰令,只得說道:“至于司朔,禁足一個月,期間除了日常需求不許和外界有任何聯系,再寫一份萬字檢讨,明天晚上之前交給我。另外,你給星河少主認真道個歉。”
上官司朔咬着嘴唇走上前,“星河,寒景天的事我很過意不去,向你道歉,但我真的不是存心害你,希望你不要誤會。”
林星河說:“放心,沒誤會,我了解狀況。檢讨書寫好之後拿給我看一下吧,我也好學習學習,随時自省。就別明晚了,今天不是才剛開始麽,今晚拿給我,能完成嗎?”
上官司朔:“……應該能,我盡量。”
出了主樓,林星河在花園裏的假山下找到了上官司麒。
那傻小子不知冷熱似的,竟然跳進了假山下的渠道裏,瘋狂破壞自己先前壘出來的幾層臺階。壘臺階用的石頭是用泥土粘合的,還沒幹透,三下五除二就被他給破壞完了。
林星河心疼得緊,喊了聲“毛毛”。上官司麒還在委屈,答應之後就不說話了,坐在假山下面開始發呆。
漸漸的,水澄清下來,小魚苗也重新游了回來。
林星河坐到旁邊,摸摸傻小子的腦袋頂,說:“你看它們多快樂,剛剛經歷的挫折都已經忘幹淨了。真希望毛毛也做一條快樂的小魚,永遠無憂無慮。”
上官司麒撅着嘴,“他太偏心了。”
林星河說:“那很正常,我也偏心。”
上官司麒:“你偏誰?”
林星河:“還能有誰,當然是你。”
上官司麒擡起頭來,嘴巴一扁,一腦袋紮進了林星河的懷裏。林星河滞住,慢慢放松之後便将這個姿勢保持了半晌,直到這傻乎乎的金毛狗蕨開始打小呼嚕。
段君屹在後方默默瞧着這一幕,直到林星河揉起酸痛的後腰。他走了過來,抄了把涼水,粗魯地拍在了金毛狗蕨的臉上。
金毛狗蕨吓了個激靈,也扒着渠道沿兒要抄水,段君屹就擺好姿勢準備踹他個大馬趴。
林星河忍俊不禁,說:“不許欺負毛毛!”
段君屹回頭,擡起的腳不得不放了下來。
林星河心裏惦記着還魂草種子,也不想多耽擱了,哄好金毛狗蕨就回了客房。經過先前那座主樓,卻發現上官司朔還在裏面,間或傳出上官茂訓斥他的聲音。
段君屹問:“要聽一會兒嗎?”
林星河說:“不聽了。光是看上官司朔那視死如歸的表情就該知道他有罪,後頭還陰陽怪調地威脅賴醫生,上官茂又不傻,能品不出來?好在他還知道找個名頭罰一罰,不算太過分。他的臉我給他留了,他該給寶昌的交代也給了,先就這樣吧。”
段君屹說:“不會覺得憋屈?”
林星河說:“我還指望拿到他家的神樹種子,再緊盯不放也不行,彼此都留一絲餘地吧。”
段君屹笑了笑,“心态倒是不錯。”
當晚,上官司朔的萬字檢讨出爐了,林星河拿紅筆批閱,指着一處說:“有語法錯誤,可以鑽研一下專業術語的使用。”
上官司朔臉皮抽搐,“有嗎?”
林星河說:“你當然看不出來,要是能看出來也就不會犯這種錯誤了。難不成明知故犯?”
上官司朔:“……沒有,的确沒看出來。”
林星河嗯聲,十分鐘後全部批完,點評說:“文學功底不夠紮實,行文節奏混亂,邏輯性弱,根本就是想到哪裏寫到哪裏。拿回去吧,這種水平的文章我沒什麽好學的。哦,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說話直,別介意啊。”
上官司朔:“……怎麽會,不介意。”
林星河的架勢活像老教授在給學生點評作業,上官司朔感到很不舒服,一秒鐘都不想多待了,轉身要走卻又被林星河叫住。
只見林星河從行李包裏拿了一個小盒子出來,說:“這是随聘禮一起送來的小玩意兒,我沒有戴首飾的習慣,送你吧。”
上官司朔看着那精巧貴重的盒子,心裏郁悶得快要爆炸,臉上卻還不得不感恩戴德地笑着,說:“不好吧,既然是聘禮,哪能随便送出去。”
林星河說:“不能嗎?我心想無所謂呢,反正還有好多。而且他非要和我結婚,還想叫我幫他生孩子,想必無論我送什麽出去他都不會介意的。”
上官司朔咬着牙,“是,那我就……”
這邊剛伸手,那邊卻把盒子收回去了。
上官司朔難堪得滿臉通紅,一雙手僵在半溜兒,伸也不是縮也不是。林星河則面露疑惑,見他眼淚在眶裏打轉也佯作沒看見,問道:“所以到底是要還是不要?”
上官司朔收回手,聲音發顫:“不用了。謝謝。”
林星河哦了一聲,“其實我也想通了,不在你家多待了,等種出還魂草就回去結婚,老老實實生孩子。你馬上要關禁閉,我離開的時候應該沒機會見你,這就當道別吧。”
上官司朔張了張嘴,“你之前不是說不想和他結婚的嗎?怎麽又想通了?而且南北兩疆關系緊張,只怕……”
林星河說:“那有什麽辦法,潔源不願意借種子給我,我也不好再勉強了,就改改性子,跟北疆靈主好好相處吧。司朔,你是我的朋友,不會不祝福我吧?”
上官司朔忙搖頭,“怎麽會呢,當然會祝福你,也,也祝福他。你這邊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天不早了。”
林星河說:“行吧,本來還想把北疆的提親帖子拿給你看看的。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那上面用詞考究、語法嚴謹,可以拿回去背誦一下,下次再寫檢讨就容易了。明天怎麽樣?明天你來拿,我提前找出來。”
林星河還沒說完,上官司朔已經受不了了,答了句“不用了”就轉身逃走,只剩兩滴眼淚掉在身後。
段君屹拿起桌子上的小方盒,打開一看,裏面裝的是現金。失笑,“這就是北疆靈主的聘禮?”
林星河給奪了回來,揚着下巴說:“盒子是的,錢是我媽給我準備的,怕我用現金不方便。”
段君屹無奈地搖了搖頭,“原來南疆少主也有小家子氣的時候,把他弄哭了,一會兒得去找他那些叔叔伯伯來教訓你。”
林星河:“會嗎?”
段君屹:“且看呢。”
沒過多會兒,一個中年雄靈來了,敲開了林星河的房門。林星河對他沒什麽印象,問他是誰,他擡了擡眼皮,說自己是上官司朔和上官司麒的二叔。
林星河一腦門黑線,心想屹仔的嘴可真欠。他客客氣氣地把這位上官二叔請進了屋,問道:“二叔這麽晚來有什麽事嗎?”
上官二叔說:“也沒什麽大事,剛經過客居園子,被司朔撞了個正着。那孩子兩眼通紅,像是哭過了,問他怎麽回事他也不說。我瞧見他是從這兒出去的,擔心是跟星河少主生出了什麽誤會,所以過來看看。那孩子從小就單純老實,又沒受過什麽委屈,心理承受能力弱,不知道星河少主剛才跟他說了什麽?”
林星河說:“沒啊,就是幫他看了看檢讨書,叫他改正幾個語法錯誤。”
上官二叔說:“那檢讨書還有什麽好改的,态度誠懇不就得了。其實這事不賴司朔,他哥哥跟他搶藥的時候我也在場,的确是老大的錯,罰他都算牽強了。”
林星河說:“那現在罰都罰了,他的檢讨書也已經寫好了,二叔是想叫我怎麽做?”
上官二叔說:“我的意思是,不管怎麽樣,孩子都已經道過歉了,不如就把後面的關禁閉去了吧。他哥哥是主犯都沒在禁閉室關幾天呢,他一個無辜受連累的反倒要關一個月。”
林星河一聽這話就來氣,說:“您老人家今年貴庚?眼不花耳不聾吧,他是從犯還是主犯我都已經沒再追究了,找我掰扯什麽呀。也不是我要罰他,是蕨王罰他,您有意見去找蕨王啊。”
上官二叔騰地站起身,“你這小青年怎麽這樣講話,你身份地位高沒錯,可我怎麽樣也算是你的長輩,就是你爸爸見了我也要客氣三分的,你……”
林星河說:“我沒請您進屋嗎?沒請您落座嗎?沒給您倒水嗎?夠三分了吧。”
上官二叔:“……好,好,我不跟你講尊老愛幼。這件事它就算真有司朔的責任,也是無心之過,他跟你不是朋友麽,不可能故意害你。現在他爸爸罰他一個月,實在是罰得太重了,別個又不好插手,只有你能開這個口,就不能幫忙說說?我打賭只要你說,他爸一定會給你這個面子。”
林星河:“什麽面子,我來借神樹種子時也沒見自己在蕨王叔叔那裏有面子。算了吧,我沒面子也沒義務,慢走不送。”
逐客令一下,上官二叔還沒說完的那些話就被堵在了嗓子眼兒,半晌之後終是無言以對,拂袖走了。
林星河鎖死了門,長舒一口氣,“這下不會再有誰來了吧,我可不擅長應對叔叔伯伯。”
段君屹說:“我怎麽瞧你你擅長得很,這次算是把上官家老少得罪了個遍。”
林星河仰頭哀嘆:“是啊!我以前從來不會這樣,我從來沒有忤逆過長輩!但是,原來忤逆長輩這麽爽的啊哈哈!”
段君屹倚在桌邊,眉眼含笑地瞧着他,“你沒忤逆過?你可是‘美名在外’,怎麽會?”
林星河啪地捂住嘴,心想說漏了,說到上輩子去了。他哈哈一笑,想找個話題轉移注意力,卻見段君屹忽然扶住了桌角,眉頭緊蹙,像是在忍受痛苦。
“屹仔,你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林星河驟然緊張。
“沒有,”段君屹擡起頭,雙目已不能聚焦,卻還是笑了一笑,“不如給我說說你打算怎麽培育還魂草。”
“這個好弄。先水選,幹癟的種子都會浮起來,剩下的拿來試驗。我再弄個簡易版的小溫室,最遲不過明天,種子就能下棉床。但是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再說說,棉床是什麽?”
“是實驗室拿來萌發種子用的,一小盒一小盒,幹淨衛生還方便觀察。具體的以後再聊,你臉色很差,我去叫醫生。”
“不用,回來。聽我說,林,你身為南疆少主,肩上扛的是整個南疆,聯姻是你與生俱來的責任……別再,逃避了……”
“什麽,怎麽突然說這個?屹仔你別吓我,你是不是發燒了,是不是燒糊塗了?我,我不能摸你的額頭,你別吓我啊!”
嗤啦一聲響,昏倒的瞬間段君屹扯開了林星河的羽絨服拉鏈,而林星河也瞧見了他右手腕上黑涔涔的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