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北疆浮屠界,大部分賓客都已經疏散,少數存疑的被留了下來,等待次日的進一步檢查。至于那兩個中了毒的雄靈,目前還是沒有好轉。

段君屹在齊修的陪同下回房休息,路過摘星臺下,卻看見一個身影伏在涼亭裏的石桌上,一動不動。

段君屹示意,齊修便問道:“誰在那裏?”

那身影還是一動不動,像是趴着睡着了。

“屬下上去看看。”齊修說着上了摘星臺,沒過多會兒回來,禀報說,“是潔源上官家的二少爺,喝醉了。要不要叫靈侍過來照顧?”

段君屹說:“你直接把他帶下來,再給他找間幹淨客房。潔源還有親眷需要檢查嗎?”

齊修說:“應該沒有了,天黑之前就檢查完了,不知道他為什麽還在這兒。”

段君屹嗯了一聲,沒再說話。齊修磨蹭了一會兒,發現自家靈主還在看着自己,只得再次返回摘星臺。

幾分鐘之後,齊修抱來了上官司朔,卻沒想到這位二少爺額頭上有眼,一路都是安安靜靜的,下來就開始鬧騰,一邊腳蹬手刨一邊嘟囔“不要碰我,不可以欺負我”之類的。

齊修忍無可忍,把他丢到了地上。

上官司朔摔得“哎喲”一聲,坐在地上抽噎起來。段君屹朝齊修瞪了一眼,齊修只得伸手去扶,結果挨了對方兩巴掌。

齊修捂着臉,氣憤地說:“屬下地位太低,不夠資格去扶潔源二少爺,主子您還是自己扶吧。”

段君屹:“……”

段君屹不勝其煩,托住上官司朔的手肘把他拉了起來。誰知潔源二少爺的後腦勺上也有眼,這一拉不但格外乖順,還就勢倒在了段君屹的懷裏,伸手勾住了段君屹的脖子。

松葉蕨的氣味本該清新雅致,上官司朔的身上卻散發出一股迷醉的甜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将盛開的花卉泡在了酒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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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君屹并不喜歡過于濃烈的甜香,也不喜歡過于濃烈的情感,因而他微微蹙眉,扶着上官司朔站好,說道:“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上官司朔醉眼迷離,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說:“段哥哥,你終于忙完了。今天是你大婚的好日子,可我這樣……對不起,我實在太擔心我哥的安危了,就沒控制住情緒。”

段君屹說:“上官司麒不會有事,你不必這樣。我讓齊修送你回房,休息一晚,明天就回潔源吧。”

齊修說:“主子,屬下花粉過敏。”

段君屹:“松葉蕨不會開花,你安全得很。”

齊修無言以對,撸起袖子準備賣力氣,上官司朔卻急急擺手,說:“不用了,謝謝齊修大哥,但我還是不太想讓別的靈碰我。”

齊修說:“今天是主子的大婚之日,媒體都還沒走呢,您要是不想讓屬下碰就自己活動活動,我們主子在作風方面可從來沒出過緋聞。”

上官司朔臉色一僵,“那我還是自己走吧。”

話說得漂亮,可他根本走不動,一分鐘能挪出十來步就算不錯,還要東倒西歪走蛇形。

齊修實在被拖得心浮氣躁,也瞧得出來自家主子很不耐煩,就說:“要麽主子先回去,屬下護送上官二少去客房就行。”

段君屹嗯了一聲,上官司朔卻抽嗒起來,說:“對不起,是我走得太慢了,我這就加快速度。”

齊修說:“別,您還是慢慢走吧,要是摔了更糟糕。”

上官司朔:“那,那還是勞煩齊修大哥背我一段吧,我真的走不動了。但是段哥哥可別誤會我,我并不是随便的靈。”

齊修一聽,更不舒坦了,好像誰就是随便的靈似的。他卷起袖管,噌噌兩下把上官司朔搓到了背上,因為力氣太大還差點從頭頂直接搓出去。上官司朔忍氣吞聲,看着齊修寬厚的背脊,心裏卻冒出了別的主意。

送到客房門外,段君屹交代靈侍煮些醒酒茶,齊修也把上官司朔從背上放了下來。然而上官司朔不知是醉得厲害還是太嬌貴了,竟然呼隆一下摔倒在地,後腦磕在了臺階上。

這可不得了,潔源二少爺可不能在北疆浮屠界摔壞腦子。齊修趕緊去扶,上官司朔卻一把拉住了段君屹的衣擺,可憐地呢喃:“段哥哥,我好疼……”

他說着拿下捂住後腦勺的手,掌心赫然一抹新鮮血痕——不是裝的,摔得真挺嚴重。

齊修瞳孔驟縮,“主子,屬下不是故意的,不應該這樣啊!”

“別說了,”段君屹的眉頭越皺越緊,不得已親自抱起了上官司朔,吩咐道,“快去叫趙醫生,再把我房裏的還魂草藥片拿來。”

齊修應聲,跑出幾步又跑了回來,問道:“您房裏哪來的還魂草藥片,您不是鮮少吃藥的嗎?”

段君屹說:“就是林少主送的那瓶,收在安全櫃裏了,密碼你知道。”

齊修了然,對上官司朔說:“二少請稍等片刻,屬下這就去拿那瓶被靈主珍藏在安全櫃裏的林少主送的還魂草藥片。”

上官司朔被他強調的這幾個詞噎得不輕,說:“還是算了吧,段哥哥,既然是星河送你的禮物,我怎麽能消受呢?萬一被他知道了,怕是會介意的……”

段君屹把他抱進屋裏,放在了床上,說:“制藥就是用來治傷的,他心地善良,知道也不會介意的。”

上官司朔說:“段哥哥還是跟從前一樣,對什麽都看得通透。以前大家都覺得星河不好,我卻知道他骨子裏是善良的,現在段哥哥也成了知音,真好。”

提起林星河,段君屹的表情柔和了許多。上官司朔善于揣度,心想他果然覺得林星河好,才誇一句就這副表情了。

“以前潔源和南疆交好,林叔叔帶星河來過潔源幾次。我家養了一只紅毛狐貍,星河一眼就瞧上了,想抓它們剝皮做狐領。而且他說只有活着剝才能使皮毛光滑亮麗,死了不行。但狐貍太機靈,很難抓,段哥哥猜猜看,他是怎麽做的?”

沒等到回答,上官司朔便自顧接着說:“他就接替了飼養員的工作,每天準時準點去給狐貍喂水喂食,為了消除狐貍的恐懼,還時常在它們的活動區靜坐,一坐就是半晌。漸漸的,狐貍對他産生了好感,不再防備,就被他給抓住了。”

“你想暗示什麽?”段君屹說,“聽着不像善良,倒是十分的心機深沉。”

上官司朔連忙擺手,牽動了傷口,又疼得搖搖欲墜,說:“不是的段哥哥,我還沒說完。後來星河抓住了狐貍,但并沒有活剝狐貍皮,而是交給廚師炖肉吃了。雖然他表面上說只是享受抓狐貍的過程,但我覺得那是他的善良天性使然,他不想讓狐貍承受活剝的痛苦而已。”

聽完,段君屹竟不知該如何評價。

這已經不是在含沙射影了,就是明晃晃地告誡他,現在的林星河不過是僞裝,所有善念和友好只不過是掩飾殘忍和達到目的的手段罷了。

可要說從前的林星河是這樣,段君屹絲毫不會感到意外,現在麽……他寧願相信自己的直覺。

打開終端,段君屹點開了通訊記錄。他突然很想在這時候問問林星河是否平安,但看到光屏上顯示淩晨兩點的時間時還是放棄了。

太晚了,林星河一定早就睡了。

淩晨兩點,堿城,林星河追丢了巫淳英。

他追到一個荒廢的村莊,忽然就起了大霧,能見度連二十米都沒了。目力所及範圍內,只有殘垣廢墟和稀稀拉拉的瘦弱枯樹,必須趴在地上才能從大霧的分層縫隙裏勉強辨出些動靜。

地面上,有東西在爬。

林星河的終端被破壞了,無法照亮,只能盡量湊近觀察。他發現那些爬動的東西背上有厚實的絨毛,壯着膽子捏起來一看,不是絨毛,是早已死亡的苔藓植物。

苔藓植物怎麽會爬?

忽然啪嗒一聲輕響,從苔藓下面掉出一條細細的東西來,摔到地上也沒停留,噌噌噌就跑掉了。

林星河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松了口氣,發現那只是千足蟲而已。

想來是千足蟲為了适應寒冷,學會了躲在苔藓叢裏取暖。漸漸的,苔藓斑塊脫落了,變成了可移動的被子,它們就駝在背上跑來跑去。

但轉念一想,千足蟲吃的都是腐殖質,這裏有很多腐殖質嗎?

正琢磨着,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林星河立即伏地,看見一雙穿着雨靴的大腳走了過來。腳步很沉,像是在負重。

三更半夜不睡覺,沒下雨還穿着雨靴,這家夥太可疑了。

擔心是靈販子在活動,林星河悄悄跟了上去,終于在大霧快要消散時跟到了目的地——一個破舊的但勉強還能用的配電房裏。

雄靈打開了燈,只見滿地泥濘,髒污的鞋印和奇奇怪怪的拖痕交織,更有許多背着苔藓的千足蟲在爬來爬去,比下過雨的野外還不如。

難怪這雄靈要穿雨靴,地面也太髒了,還有一股刺鼻的臭味。

但最讓林星河在意的是,燈下椅子上捆着一個靈,頭上罩着黑布袋,嘴裏應該塞了東西,只能發出唔唔的憋悶聲,像是個年輕的雌靈。

好家夥,果然是靈販子手筆!

林星河在外面耐心等了一會兒,那靈販子終于又有動作,打開終端聯絡了某個同夥,一邊說着話一邊拉下了門把手。林星河躲了起來,等他開門走進了霧裏才溜進屋去,扯掉了雌靈頭上的黑布袋。

“唔唔!”雌靈撲閃着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惶恐地望着林星河。

“噓,”林星河開始替雌靈解繩扣,“你別怕,我是來救你的,但我不是特意來的,沒有跟蹤你的意思。”

“唔唔,唔唔唔!”

“別急,我先給你解開繩套,防止那家夥折返回來。”

“唔唔唔唔唔!”

“啊??”

林星河不知道她在唔唔啥,忽然察覺背後有陰影,緩緩扭頭,一根棍子迎面揮來。

要擱上輩子,這一棍子必定躲不過去了,但此時的林星河竟然産生了一種躲避危險的本能,朝前一撲,帶着雌靈躲過了這一擊。

持棍的家夥十分兇狠,一棍接一棍全下死手,無奈雌靈的繩扣還沒解開,林星河怕她受傷只能攔腰抱住行兇者,撞向了旁邊的一個鐵箱。

行兇的雄靈被壓在地上,棍棒脫手了,林星河的手肘也被撞得劇痛。正待爬起來,雄靈突然吐出一團白花花的東西來。林星河防備不及,被那東西糊了一臉,扯下一看,竟然是蛛絲。

難以置信,這世界竟然還有成精的蜘蛛?

此時雌靈已經用腿蹭開了嘴上的膠帶,喊道:“他是一個堿蓬靈,不可能吐蛛絲,一定是吞了蛛絲卷絹的靈核!”

林星河大駭,知道這意味着有一個蛛絲卷絹遇害了,便對雌靈喊:“你先跑出去!找機會報警!”

這一喊,堿蓬靈受了刺激,又連續噴出好幾團蛛絲,時不時帶出幾根小尖刺,紮得林星河手背刺癢。大概蛛絲卷絹的靈核已經快被消耗完了,攻擊力并不顯著,堿蓬靈便只朝他臉上噴,意在阻擋視線。

林星河去撿地上的棍子,雄靈卻搶先一腳踢開,又開始噴射一顆顆的帶刺的小圓球。這回攻擊力大了許多,數量也多,林星河不得不拽着雌靈躲到了配電箱後頭。

雌靈說:“是蒼耳子,他還吞了蒼耳子的靈核。”

林星河怒了,心說這還沒怎麽滴呢就已知兩個無辜者遇難了,去他的人道主義,血債還是用血來償吧!于是拔出武器,瞄準了堿蓬靈。

砰聲響過,強光爆開,堿蓬靈的腹部開了一個窟窿。堿蓬靈難以置信地瞧了一眼窟窿,呼隆一下摔倒在地。

血液流出,林星河和雌靈同時松了口氣。

林星河把武器塞回腰帶扣,繼續幫雌靈解繩扣,說:“還好趕上了,不然你也要被他吞掉靈核。”

雌靈說:“是啊,我跟了這家夥一天了,本想查點線索卻被他發現了。咦,我瞧你有點眼熟啊,你是……啊,小心!”

話音剛落,咚地一聲響,林星河的後腦到底還是中招了。

腺體被擊中,信息素猛烈發散開來,昏倒之前猶聽到堿蓬靈的驚嘆:“賺大發了,竟然是個神樹!”

林星河掙紮,掙紮,但渾身都麻了,四肢也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根本動彈不得。就這樣,陷入了黑暗。

本以為要交代在這裏,卻沒想到沒過多久他又醒了過來,眼前所見還那是個貌美靈秀的雌靈,正把他晃得缭亂。

“我醒了,醒了,先別晃,想吐。”

“媽呀,可算醒了,你腦袋漏了!”

雌靈說着硬給他灌了兩口礦質水,嗆得他差點閉過氣去。他推開水杯,說:“怎麽回事,是你救的我?從他手底下?”

雌靈說:“不好意思啊,剛才沒來得及告訴你,其實我也懂一點武術。先不說這個,這家夥的傷口在複原,應該還吞了別的治愈型的靈核。你閃邊兒,我來對付他。”

林星河卻一把将她推開,喊道:“低頭!”

雌靈聞聲低頭,躲過了呼嘯而來的電鋸。

這一遭太險了,只差一公分就能把頭皮削掉,雌靈瞬間爆炸,嚷道:“癟犢子,也不看看你姑奶奶是誰,堿城一霸,紅豆杉一枝花!姑奶奶不發威,你不知道婦女能頂半邊天!”

林星河:“別說了,你把自己底細給露了!”

紅豆杉開起大招還挺飒,三下五除二就用精神力壓制了堿蓬靈。堿蓬靈也開始用精神力對抗,一邊對抗一邊問候紅豆杉全家。

林星河勉力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後腦勺,還好還好,雖然很痛,但只是皮外傷,沒真開瓢。

他又聞了聞身上沾到的髒東西,一股腐臭味直腌腦仁。但再仔細一想,忽然驚悚地意識到,普通污水就算摻雜了泥土草藓也不該這麽臭,這臭味更像是有機質腐敗之後的産物。

聯想到千足蟲和靈核……不妙啊,極其不妙啊,這間配電室怕就是堿蓬靈殘害無辜者的集中營,地上的髒污怕都是無辜者的血啊。

林星河氣急,再次去摸武器,卻發現武器不見了。四下環顧,找到了,別在堿蓬靈的褲腰裏呢。

無奈,林星河跑到牆角翻找可作為武器的工具。恰好有根鐵棍壓在一個大口袋底下,他用力往外抽,不小心把口袋撕爛了,便瞧見更多穢物流出,還散發出更加強烈的惡臭味。

林星河有種糟糕的直覺,是關于這些穢物的。

他忍住幹嘔和頭痛,抽出鐵棍往穢物裏扒拉了幾下,一塊一塊一坨一坨,淺褐色,不能斷定是什麽東西,但——有半根手掌夾在其中!

預感被證實了,林星河艱難地後退了兩步。他還以為堿蓬靈只是個靈販子,沒想到比靈販子殘忍百倍千倍。

這不是為了販賣,卻是為了報社,非但吞食靈核,還特麽碎屍!

一陣惡寒湧上心頭,随之而來的便是滔天的憤怒。林星河渾身發抖,對死亡的敬畏和恐懼在這剎那全被沖淡了。記憶中那個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再次浮現,曾經的他什麽都做不了,但這次,他可以!

林星河持着鐵棍沖向堿蓬靈,毫不猶豫地揮了下去。

當!當!當!

接連三棍,棍棍落在實處,林星河被震得手麻。堿蓬靈的腦袋應聲裂了縫,但流出來的血和腹部的不一樣,不是淡紅色的,而是黑色的。

林星河瞳孔驟縮——這家夥!和浮屠界的兩個雄靈一樣,也中過那種毒!

下一瞬,劇烈的頭痛感襲來。堿蓬靈竟然能在這種狀況下巋然不動,精神力也蓋過了紅豆杉,轉而集中到了林星河身上。

林星河艱難地說:“紅豆杉,你快走!”

紅豆杉回過神來,要往門口跑,卻見一道影子唰地切在腳邊,水泥地上就多出了許多小坑。切中地面的是一條長長的刺藤,砸出小坑的就是藤上的尖刺。

紅豆杉捂着胸口,驚魂未定地退了回來,喊道:“你他丫的到底吞了多少靈核?!”

堿蓬靈嘴角滲出黑血,瘋狂大笑,“等你進了我的肚子就能知道了,哈哈哈哈!”

林星河眼眶通紅,咬着牙道:“你,休想。”

先前被敲了一個悶棍,信息素已經紊亂,現在又處于精神力場中央,林星河渾身都痛,每一條血管都快要炸開似的,終于再難自控,大吼一聲爆發了。

化成了實質的精神力将堿蓬靈震得撞牆,摔下來時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周圍的配電箱也紛紛變形,發出了遭遇壓迫的吱呀聲響。

混亂中,林星河聽見了紅豆杉的痛喊聲,心裏一驚,想着不行不行,再這樣下去她也要遭殃。

可是,怎麽收回?

對了,想想開心的事。

有什麽開心的事?考上省重點高中,考上理想的大學,成為種子中心的研究員……屁,沒有人分享的喜悅,根本就不喜悅。

那麽,來到這個世界,有了愛自己的父母,有了真正的朋友,還和天底下最優秀的樹靈結了婚……去掉最後一個,真的挺開心啊。

好吧,加上最後一個。

林星河的情緒得以放松,精神力便倏然收攏了。可惜反噬的力道太大,他只覺得腦袋一懵,耳朵裏就只剩下了嗡嗡聲。

意識消失前,眼前似乎閃過了一抹彩雀的斑斓。而在這光影裏,他看見堿蓬靈又站起來了,還拾起了那把電鋸。

與此同時,遠在天邊的段君屹指尖一動,心裏莫名生出一陣緊迫感。那是如影彩雀在向他示警。

他打開終端,剛要搜索定位,就見上官司朔疼得捂住了頭,拉着他問醫生什麽時候才能來。

段君屹說:“先側卧休息,稍安勿躁。”

上官司朔卻不肯放開他,虛弱地睜開眼睛,說:“不,段哥哥,我現在只要動一下就疼得要命,你就這樣讓我靠一會兒行不行?如果星河在這兒,他也一定願意把肩膀借給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段君屹無法,只能坐在床邊由他靠着。他給關爾卿發了條信息,問林星河現在是不是在安睡。然而半分鐘之後消息返回,答的恰是他不願意看到的內容:林少主不在房裏。

段君屹心頭一緊,也不避諱上官司朔了,立即感應如影彩雀,并把大致方位發送給了關爾卿。他終于還是撥了林星河的通訊碼,但已經遲了,那端只提示信號未接通。

上官司朔見他眉頭深鎖,想要撫平,卻冷不丁撞上了冰刀一樣的眼神,連忙收回手,委屈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每次看見段哥哥發愁,心裏就忍不住難過,想替你分擔,又沒有資格。”

段君屹說:“沒什麽,等天亮再說。”

上官司朔問:“是不是星河遇到麻煩了?我看見你在搜索他的位置,他在地界還好嗎?”

段君屹說:“目前還不能确定,要等關爾卿的消息。三個小時之後天亮,如果還找不到他,我會親自去一趟地界。”

上官司朔眼眶紅了,幽幽嘆息:“星河可真幸福,段哥哥這麽關心他。如果我也能得到這樣的關心,死也無憾了。”

段君屹頓住,不由自問,我從什麽時候起開始這樣關心他了?不對,我并不是為了他一個,而是為了整個地界。畢竟他是純血統的神樹,在地界複蘇之前,他不能有事。

可是,如果林星河不是神樹呢?

段君屹忽然很想重新回答這個問題。

上官司朔仰起頭來,說:“段哥哥,我知道你是為了天下蒼生着想,但你渴望過愛情嗎?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在浮屠界借讀,幾個貴族子弟嘲笑我是養子,是你替我趕走了他們。從那時候起我就……”

“不記得了,”段君屹打斷他,“太久遠的事,記着也沒意義。愛情這東西對我來說更沒意義,以後不必再提。”

上官司朔心涼了半截,咬着嘴唇,一串淚珠便滾落下來。

“段哥哥誤會了,我沒有要撬星河牆角的意思,只是單純的羨慕而已。上次提親的事你別往心裏去,我不會再有非分之想了,只要你過得幸福,我比什麽都開心。”

段君屹瞥了他一眼,“是麽?”

上官司朔點頭,“當然了,從小到大我從來沒騙過你,上學的時候也只和你做朋友,凡事都先以你為重的,你都忘了嗎?”

段君屹說:“你的确以我為重,但我希望以後不要這樣。該怎麽做事、怎麽做靈,光從書本上也學了不少,你父親也常教你自尊自愛、自查自省,應該不需要我再多說了。”

上官司朔目光閃動,“段哥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不明白?”段君屹驀然起身,不知怎的也想直白莽撞一回,說,“在赤宮裏,你的那碗寒景天真是為你父親熬的?不是直接沖着他去的?”

上官司朔愣住,“段哥哥,你,你怎麽能這麽懷疑我呢,你是覺得我會故意去害星河嗎?不,不,你是怎麽知道寒景天的事的,是星河跟你說的嗎?不是這樣的段哥哥!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跟你說的,但我真的沒有,我只是……”

說到這裏,又哽咽了。

也是離奇,樹靈的血液中鐵元素并不豐富,上官司朔的臉紅起來卻像是快要燃燒了似的。他哭着哭着就是一陣窒息,扶着額頭歪倒在床邊,受了莫大冤屈似的。

只可惜段君屹從來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兒,見他這樣反而更覺虛僞,說道:“你不用再哭了,跟在林身邊的小靈奴就是我。”

“你說什麽?”上官司朔霍地站了起來,也不覺得頭疼了,一雙迷惑性極強的眼睛裏此時盛滿了惶恐。

段君屹說:“那天在郁李園,你和賴醫生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得知林受過寒傷,就想用寒景天摧毀他的基礎,為了撇清關系還故意激怒上官司麒搶藥,我說得對嗎?”

上官司朔吓壞了,再次癱坐回床上,嘴裏一直喃喃“怎麽會”“你怎麽可能是小靈奴”之類的,忽然間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多大的禍,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段哥哥,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真是糊塗了,我早就知道錯了,也向星河道了歉,你原諒我一次,我真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在靈界,除了賜予陽光、空氣和水的天地自然,以及賜予生命的父親母親,靈衆是不用跪任何靈的。但上官司朔的這一跪卻毫不含糊,膝蓋發出了咕咚一聲,叫段君屹十分意外。

段君屹伸手攔他已經晚了,說道:“起來,你不需要跪我,也不需要我的原諒,去向林少主認錯,再好好改正就是。”

上官司朔卻大哭不止,“不不,你不明白的段哥哥,你對我的看法比任何事都重要,我真的不能,我沒法想象被你排斥在外會是怎樣的感受,我不行!段哥哥你相信我,只要你再信我一次,我怎樣都行!”

段君屹說:“起來。”

上官司朔:“你不原諒我的話我不能起,否則我活着都沒什麽意義了,還不如跪死在這裏算了!段哥哥,我求你,你再信我一次吧,我一定能改,我真的改,我說到做到!”

段君屹還是那兩個字:“起來。”

上官司朔還是瘋狂搖頭,不起。

段君屹無法,說道:“你願意跪着就跪着。現在林去了地界,是為你上官家尋找大少爺,我希望他能平安回來,明白嗎?”

上官司朔忙不疊點頭,“明白!我明白的!我也希望星河能平平安安的,我會轉告爸爸,叫他多派些手下去幫忙的!”

段君屹說:“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上官司朔:“我……看來不管我說什麽,段哥哥都不會再相信了。要是星河在地界遇到了困難,段哥哥也一定會覺得是我幹的。就因為做錯過一件事,就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段君屹沒回應,上官司朔就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褲腳,說:“段哥哥,是我的罪過我承認,我也願意改,可要不是我的罪過,別扣在我頭上好嗎?能不能告訴我,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不這麽讨厭我?”

段君屹說:“談不上。”

上官司朔:“談不上,就是沒救了。我懂了,是我自作自受,我活該。可我真的不像你以為的那樣壞,我只是一時糊塗……”

段君屹看着這張涕淚橫流的臉,卻不知道這份悔過之心到底有幾分真誠。于他來說,“信任”二字就像一盆清水,一旦滴進墨汁,就再不能澄清了。

“齊修摔傷了你,明早就會去領罰。趙醫生的醫術在北疆是首屈一指的,應該不會留疤,等休養好了再回潔源。”

說完,段君屹離開了房間。

上官司朔扶着門框,目送那個頻頻低頭看終端的身影遠去,心裏仿佛也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徹底遠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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