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結盟
結盟
歡兒轉回頭,深吸了一口氣,繃了繃嘴唇,開口說道:
“好吧……既然被你識破,那我就如實相告,信不信、信多少由你。”
子傑依然逍遙地倚着門框,不以為然。
歡兒也沒跟他計較,繼續說道:
“我叫許歡,合家歡的歡。因為我的出現,外公、奶奶、爸爸、媽媽四個在人生旅途中不幸落單的人共同組成了兩個小家、一個大家。呵呵,這世間不會有比我家更複雜的關系了——外公娶了奶奶,媽媽嫁給了二叔……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自己的名字——歡兒,又土又俗又像寵物犬,可是沒辦法,看在凝聚力的份上,我忍了。”
子傑剛聽出那麽一點兒感同身受,心有戚戚,卻又被她那最後一句吐槽逗得想笑。
“之前,我跟你說自己是記者,也不算騙人。因為我已經聯系了幾家報館,目前還在考察應聘,不久就會成為一名真正的記者。我說想要采訪你也并非虛言,因為我确實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
子傑也不搭話,只微揚眉眼,唇角擠出一絲似信非信的真誠。
“我是到了高中才知道自己這個奇葩的身世。那個時候,我特別想寫一本小說,記錄幾位親人傳奇的人生經歷,也寫下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裏百轉千回的凄美故事。
“可是那個時候,我想不出這個故事該有怎樣的結局。而且,個中曲折撲朔迷離,我也想不明白。所以,這個故事一直在我心中萦繞,寫得也是斷斷續續。
“如今,這個故事有了新的劇情。而且,我有機會再次參與這個故事的演繹。這一次,我希望自己有所作為,可以促成一個我期待的結局……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子傑動了動身子,挪了挪後背上的着力點,輕聲問:
“為什麽是我?”
“在我剛剛講述的故事中,我爸爸——男一號,是因為依……你的玉老師落單的。而這一環又是我所說的最為撲朔迷離的部分。女一、男二的故事都有家人見證,唯有爸爸,一直困在謎團中。然而這次重逢,非但不是解困,反而……他的迷惑更多了,爸爸現在是心肺俱痛卻毫無頭緒。我想幫助他,而據爸爸說,在他的視線裏,你是玉老師身邊最為親近的人。”
子傑沒有否認。他思忖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挺身将重心移到屋內,踱步到畫架前,反身跨坐在椅子上,雙臂交疊伏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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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眼歡兒,又将視線落在地磚上,沉聲說:
“寫小說我幫不了你,也不想幫。至于你爸爸,他有什麽可迷惑的?久別重逢已是大幸,曾經如何又怎樣?人就在你面前,愛她、護她、怨她、恨她,都是你此刻的心意。”
歡兒挪了挪身子,視線正對着子傑,認真地問:
“可你知道嗎?她住着的地方是爸爸曾經的家。”
說着,歡兒掃視着牆上的畫,“爸爸找了她二十多年,卻在鬼使神差間,在那樣的一座老宅裏遇見了那樣的一個她……這種情節,擱誰身上不迷惑?不過迷惑歸迷惑,都這把年紀了,又是這般光景,縱有再不堪的過往,也生不出什麽怨恨了。只是爸爸想要愛她護她,卻不知從何入手……”
“愛她護她?”子傑笑了笑,“這個時候,你該護着的人是你媽吧?”
“要不怎麽說我家奇葩呢!實話告訴你,就算爸爸要跟她在一起,甚至跟她結婚,我們家都不會有人反對!”說完,歡兒細細地留意着子傑的反應。
“呵呵,你家确實奇葩得可以寫書了!不過你要真想這麽寫,我倒可以出份力!”子傑終于給了點積極的反饋。
“真的?”
“真的,這一點我可以承諾!”
“那可太好了!你預備如何出力?”
“我想……你之所以來找我,應該是觊觎我掌握的信息。”
“哈!哈哈!”歡兒大笑之後冷下臉說:
“很不幸,你又猜對了!”
子傑卻是一臉的無所謂。
“你懂嗎?男人太理智了就會很無趣。”
“請注意,你跑題了!”
“……哦……”歡兒瞥了一眼門外,收了收神,接着說:
“那麽,依你之見,如果我爸爸想要跟她在一起,你的玉老師會接受嗎?”
“……有難度……或許……很難。”
“為什麽?”
“……這個……我也說不太清,就是有這種感覺。”
“你可能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所說的在一起是可以結婚的那種,不是姨娘或者什麽外室……養在外邊的你們是叫外室吧?”
“我們這裏姨娘和外室也都是可以結婚的……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爸爸有妻子,有家庭。”
“可我爸爸的妻子和家庭願意把他讓給她……呃,你的玉老師。”
“呵……”子傑無奈地停頓了片刻,眯着眼,質疑道:
“你覺得,這是可以讓的嗎?”
“……我……”歡兒被問得有些語遲。
“再有,你說了這麽多,我就想知道一點——這些,真的是你爸爸的想法和意願嗎?”
“……呃……是……我和媽媽的想法和意願。”歡兒咬了咬嘴唇,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
“所以,兩個最直接的當事人,至少現在,都還沒有你說的這些想法。那麽,你這麽賣力地琢磨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哦,寫小說,可以。”
“寫什麽小說?我就是替爸爸着急……我不是欠了他一個心上人嗎?結果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我爸爸現在怎麽做才更合适,或者更有意義?”
“……陪陪她吧,”子傑垂下雙眸,黯然地說:
“……或許……她肯讓他陪。”
“陪?”
“是的,陪伴。她現在什麽也不缺,如果可以,先讓你爸多陪陪她吧……這件事……別人都無能為力。”
讀着子傑眼中的落莫,歡兒隐約明白,子傑口中的別人指的是他自己。
歡兒将雙手交又搭在膝蓋上,用力地拉伸着後背,視線則停留在對面的油畫上。
凝思良久,她忽然扭過頭問子傑:
“為什麽?為什麽你對她那麽好?”
“好嗎?呵呵……因為她對我好。”子傑一臉的驕傲。
“……可她為什麽會對你好呢?”
“因為我人好呗!”子傑說着還直了直腰,酷酷地擺了個造型。
歡兒可沒慣他毛病,撇着嘴笑道:
“要不要這麽自戀呀你!”
子傑依言自戀地笑笑,就勢瞥了一眼手表,側步站起身,抖了抖皺起的褲腿,不客氣地說:
“行啦,大記者!說好兩個小時,現在已經超出很多了。我還有事,今天的采訪就到這裏吧,以後若有什麽新的思路可以繼續合作!”
“合作?比如呢?”
“通風報信,裏應外合,見風使舵,見縫插針……你可以繼續補充。”
“非常好,合作愉快!”
歡兒也站起身,将背包移到身側,大方地伸出手。
子傑一愣,象征性地握了握。
“可是,我去哪兒找你呢?”
“呵呵……你不是已經摸透我的作息和行蹤了嗎?實在不行,就再踩一次腳呗!”
“哼!想得美!”歡兒笑着瞪了子傑一眼,又掃了一眼牆上的畫,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在院門口,子傑沖遠處的人力車招了招手。
等車的間隙,子傑轉過身,鄭重地警告歡兒:
“大記者,再次提醒你,這裏真的不是什麽桃花源。以後,千萬不要随便跟陌生人回家,真的很危險!”
“我沒有‘随便’,你也不是‘陌生人’。我相信爸爸的判斷,所以相信玉老師的守護神!”
車到了,歡兒上車坐好,卻又忽地扭過身,半眯着眼問:
“說,你到底是怎麽猜到我的?”
“自己反思。”子傑拍了拍車子,示意車夫啓步。
目送歡兒的車子走遠,子傑轉身鎖上了院門,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可沒走出幾步,他忽然停下腳,擡起胳膊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皺起了眉。
他轉回身往回走,開門回屋換了身幹淨的衣服重新出門。
後街上,各家餐館的門前都已熱鬧起來,陸續有客人進門了。
子傑走進一家名叫“老夥計”的飯館,直奔前臺。
前臺的夥計老遠便看見了他,扭身沖後廚喊了句什麽,然後便低下頭打開櫃門,拿出一個棉布兜。
子傑走到櫃臺前時,夥計已撐開布兜候在那裏,輕聲說:
“林老師稍等,雞湯馬上出來。”
“嗯。”子傑邊應邊付了錢。
後廚的夥計端着一個瓦罐出來,直接放到布兜上。又從圍裙的口袋中掏出一個紙包放進布兜,然後轉身離去。
前臺的夥計收好錢,小心地将布兜兩側提起,又在頂都攏起系好,緊實地打了個結。
“林老師慢走!”
“謝謝!”子傑一手托着布兜,一手抓着布兜上的結,确定抓牢了才松開下面托着的手。
離開“老夥計”,子傑拎着布兜,沿着後街走到一間燒餅鋪,買了十個燒餅。
左手燒餅,右手雞湯,子傑迎着街口那輪雞蛋黃一樣的落日悠閑地逛悠。
前面到了一個左轉的窄巷,子傑在心裏默默地跟落日道了別,扭身鑽入窄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