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子女

子女

窄巷的盡頭便是河邊,到了河邊右轉不遠便是依兒的家。

門環輕叩兩組裏面便有了應答。

依兒掩上門後接過子傑手中的燒餅,跟在子傑身後進了屋。

看着子傑小心地解開布兜,将瓦罐放到竈臺旁,依兒才開口笑道:

“前些天你讓我以後花錢仔細些,剛剛我就在想是不是雞湯也不能喝了?”

“怎麽會?”子傑把布兜疊好,放入櫃中,“雞湯和藥湯,哪個更好?當然是雞湯!大夫交待過的都不能變。再說,您喝雞湯我才能吃肉解饞呀!呵呵……”

“唉!現在我這吃什麽、喝什麽都是大夫說了算,已經沒有自己的決斷了。”

“……并不是!”

“嗯?”

“樹洞裏的榛子,敢說您沒偷吃?”

“哦!”依兒咯咯地笑着,“……偶爾,一兩顆。”

子傑調好了爐火,将瓦罐坐在上面。接過依兒遞過來的紙包,将裏面的調料倒入瓦罐,用湯勺攪了攪,蓋好蓋子。

“挖小蔥,一起去吧?”子傑從櫃子裏拿出一把螺絲刀,瞥了依兒一眼。

“嗯。”依兒應了一聲跟在子傑身後。

園中的小蔥還很纖細,最粗的也就只與筷子相當,直接拔會斷,用刀挖會将旁邊太細的都帶起來,所以要用螺絲刀一根一根地往外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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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旁邊的空地上長出了一些雜草,依兒轉身從牆上摘下一把小鋤頭,蹲在田埂上除草。

“不用管它們,擠不着菜。”子傑斜眼看了下地上的小草,才一寸多高。

“長大了就不好除了,還吸土裏的肥料。”依兒低着頭繼續。

子傑停下手看了看她,輕聲問道:

“新藥吃了九天了,最近可有覺得異常?”

“嗯?”依兒迷茫地擡了下頭。

“……比如眼幹、口渴……或者心慌、煩躁什麽的?”

“……沒有。”

“大夫說了,這個藥配在夏天升陽氣效果好,但藥性略猛了些,服藥期間盡量保持心境平和……保證睡眠……”

“嗯。”

“之前也沒料到……”子傑一個溜號兒扯斷了小蔥。那邊,依兒正一下一下地除草,可鋤頭的落點卻在白菜上,有幾棵三寸多高的白菜已被鏟倒。

子傑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又鏟倒了一棵……又一棵。

子傑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拿起地上剝好的小蔥,又将螺絲刀交到拿蔥的手上,起身繞到依兒身邊。他彎下腰,用手托着依兒的肘臂輕輕上擡,同時用拿蔥的手探出三根手指,夾起鏟倒的幾棵白菜。

依兒一邊起身一邊茫然地看着他。

子傑笑着說:

“蔥拔好了,回屋吃飯。”

“嗯。”依兒恹恹地應着。

子傑陪她将小鋤頭挂回牆上,跟在她身後回到堂屋。放下菜,子傑了水到臉盆中,囑咐依兒洗手。

他自己則端了菜盆,洗菜洗手一起完成了。

蔥已切成了碎末裝到碗裏,那邊兒依兒的手還沒洗完,一只手反反複複地搓着另一只手的食指。

子傑将蔥碗向裏挪了挪,收好了菜刀和菜板,然後小指一勾,身側一個空着的小碗便跌落到地上。

小碗落地時發出清脆的聲響,随即碎成幾片,對面洗手的依兒驚得一個轉身。

“別動,紮腳!”依兒剛要邁腿過來收拾即被子傑厲聲喝住。“我這是欠揍啊!最近這手跟長了鈎子一樣,昨天在家還打碎了一個杯子!”

“沒事的……你就是心不靜……都是讓我鬧的……當心!拿那邊兒容易紮手!”

“……不怪您……我就是喜歡胡思亂想……您也再找找……看還有沒有碎片。”

依兒轉了一圈,在櫃角又拾到一片,“沒了,這回真沒了……趕緊吃飯吧。”

子傑已擺好飯菜,依兒面前是一碗雞湯,上面飄着翠綠的蔥花。子傑面前則是一盤雞肉,旁邊小碗裏是自己“秘制”的調料。

湯很熱,依兒小心地喝了幾口。

子傑撕了塊雞肉先将自己的嘴堵上,然後拿起一個燒餅,掰了一小塊遞給依兒,“……先吃點棗泥的。”

依兒咬了一口,将餅放到自己的空碗裏,繼續喝湯。

“您說……以後我這吃相是不是得改改了?這一口燒餅,一口雞肉,面前堆着一個大盤子……人家會不會當我是土匪?”

依兒端着湯匙正往嘴裏送,聽他這句猝不及防,“噗”的一聲将湯吹出好遠。

子傑趕緊起身,邊擦桌子邊嘟囔道:

“行了,這回倆土匪!”

依兒放下湯匙,邊擦嘴邊樂,“你呀!整天想着桃花源,腦子裏的土匪也是桃花源的樣子……要是這世間的土匪能如你我這般,早就國泰民安了!”

“這是您的雞腿,可以吃了。”子傑掰下一只雞腿放到依兒碗裏,美滋滋地說:

“我的理想呢……就是做一個桃花源裏的土匪——良田美池,桑樹竹林,大碗喝湯,大塊吃肉!”

“……想喝就喝,想吃就吃,也不必非得要良田美池,桑樹竹林,”依兒拿起雞腿聞了聞,很香,“……只要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喜歡就去做,還有人拘着你不成?”

子傑猶疑地看着依兒,笑了笑沒有說話。

“不用看別人!又沒有國仇家恨背着,想成為什麽樣的人你自己說了算!不是喜歡這個樣子嗎?以後有人在咱也這樣,到時候我陪你!”

說着,依兒欠起身抓了一個燒餅,還沒坐穩便咬了一大口,又咬着雞腿用力地撕下一條肉。

好家夥,一手燒餅,一手雞腿,面前還摟着一個大湯碗——這豪橫的氣質,搭配這柔弱的模樣……還真是……一言難盡!

子傑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緩過神來,虛捂着眼樂得前仰後合,“……我……哈哈……我……我可什麽都沒看見……老大別滅口……哈哈哈……哈……”

依兒也樂,只是嘴裏塞得太滿,無法哈哈。

可能是樂得岔氣了,子傑覺得胸口有些堵,鼻子也酸得抽筋一樣,他趕緊起身奔向堂屋,“……我……得喝點湯……”

依兒也收斂了笑容,收回追随子傑背影的目光,默默地放下餅和雞腿,埋頭喝湯。

許家。

歡兒興沖沖地回到家,一進門,靜雅便迎了過來,笑着說道:

“你們爺倆可真貼心,都早回來了!”

“哦?爸爸回來了?不是明天嗎?”

“是啊,他提前了一天,你提前了三個小時。”

“心有靈犀呗!爸爸呢?”

“在書房。”

“媽媽,重大突破!”歡兒揮了下拳頭,煞有介事地湊近靜雅說:

“今天,我采訪了那個林子傑!”

“哦?”

“還探訪了他的家!”

“啊?你……你也太冒失了!”

“他邀請我去的。”

“他敢讓你去他家?”

“嗯!不愧是親媽!視角永遠居高臨下……他關注的重點居然是我敢不敢去。”

“嗯……他關注這點也對……女孩子家……有什麽收獲嗎?”

“當然有……一會兒跟爸爸一起說吧,免得我說兩遍。”

“嗯……跟爸爸說時悠着點啊……他還是有點累,別弄得他晚上睡不着覺……”

“還沒過勁兒?”歡兒邊說邊沖靜雅擠了下眉眼,“白出去轉了這麽多天!”

“過什麽勁兒呀?真可着他的心思,能把那座鐘一口氣撥到明早六點去!”

歡兒樂彎了腰,母女倆推搡着進了書房。

“哎喲,這麽早就回來啦?”書哲的第一句竟是這個,“你媽說,這些天你天天七八點鐘才回來。”

“我不是怕您着急嗎?早點回來給您報信!”

“哼!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能回來!”

“呵呵呵呵!”歡兒雙手撐在桌子上,把頭湊近了書哲,笑嘻嘻地問:

“爸爸,有新消息,要不要現在聽。”

書哲看着靜雅,靜雅則笑着揚了揚眉。

“好吧,去客廳說。”書哲将資料放到一起,歡兒則蹦着沖出了書房。

書哲和靜雅坐下時,歡兒已為他倆倒好了水,自己正舉着個杯子牛飲。

書哲端起水杯,淺飲了一口,神情略顯拘謹和忐忑。

靜雅則悠然端坐,看着女兒渴成這樣唏噓不已。

“先說我自己的事吧。”喝飽了水,歡兒精力十足,“這周約的兩家報館都是新開的,規模不大,但是思想比較先進,員工也大多是年輕人,感覺還不錯。問題呢就是管理有些混亂,運行還不太規範……不過也算開了眼界。”

“不錯,總算有可以入眼的了。”書哲放下杯子,往沙發裏坐了坐。

“我的事就是這樣,考察不重要,演練才是重點。下面就是依兒的事……”

提到依兒,歡兒的興致大起,“剛才跟媽媽聊了幾句,現在先說重點——那就是依兒這些天一切沒變,爸爸您盡可放心!”

書哲快速地瞥了靜雅一眼,尴尬地笑了笑。

靜雅貼心地陪他笑笑。

“然後……從哪兒說起呢?”歡兒思忖着。

“就從今天,子傑……”靜雅溫馨提示。

書哲轉頭看了看她,靜雅沖他點了點頭,“慢慢聽。”

“哦,那就先說今天。今天我去找了那個子傑,然後跟他去了他家。”

“啊?”書哲皺着眉看向靜雅。

“呃……那個……剛才我啊過了!”靜雅趕緊解釋。

書哲無奈地轉回頭繼續聽彙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過……呵呵……也不能算虎穴,沒有危險,一點兒都沒有……我跟他聊得非常好!”

“快說重點!你要是讓老虎咬了,我們早就瘋了!”靜雅催促道。

“重點!重點得你們劃呀?我現在滿腦袋都是素材,還沒來得及整理呢。要不這樣,你們提問,我來回答。”

“他到底是做什麽的?”靜雅看了書哲一眼,率先提問。

“老師啊,教美術。哎呀,原來他畫的真的是油畫!”歡兒激動地向前探了探身,“依兒房裏的那些畫肯定是他畫的。他的房間裏也挂了好多畫,四面牆上都有,算上地上堆的、畫架上擺的,得有十幾……二十幅吧?”

“那麽多,賣不出去嗎?得壓多少錢呀?”靜雅的關注重點瞬移到商業。

“他……還沒想賣吧……”歡兒想到那些畫的內容,基本都是老宅,賣給誰呀?可這個問題自己還沒想清楚,還是不要說出來害他倆失眠吧。

“跟他聊過之後,你覺得……”書哲終于發問了,“他為什麽會保護依兒?”

“爸爸,我真是您肚裏的蟲!”歡兒驕傲地說:

“我問他了,為什麽對依兒那麽好?”

“嗯,他怎麽說?”書哲極力保持語氣平和。

“他說因為依兒對他好……不過這個回答似乎有些敷衍……”

“……是很敷衍。”書哲垂下頭,回想着初見那天他沖過來時的緊張,第二天早晨離開時的憂慮,還有樹洞裏新鮮的榛子、菜園裏精致的布景……要對他多好能換來這樣一份在意?

“不過……”沉寂了片刻,歡兒看着靜雅說:

“他特意跟我強調,依兒什麽也不缺,如果可以,讓爸爸多陪陪她,這件事別人都做不了。”

屋內陷入了沉寂,歡兒無聊地抖着腿。

子傑為什麽要保護依兒?這确實是自己心中的一個疑問。但爸爸為何要問這個問題?爸爸心中真正的關切又是什麽呢?

不管是什麽吧,子傑讓爸爸多陪陪依兒的這個提議應該能給爸爸提供一些線索或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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