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傳言

傳言

清晨,靜雅早早地起來,備好了清粥和饅頭。

歡兒起床後進進出出幾趟都沒見到書哲。她看看桌上的碗筷,扶着廚房門框問:

“媽媽,爸爸又空着肚子跑啦?”

“沒有。”靜雅停下手,湊過來低聲說:

“神奇吧?還沒起呢!”

“啊?該不會是病了?”

“沒有,剛剛我上去看了,睡得正香呢!”

“呵!這是什麽情況?該不會半夜夢游去過了?”

“夢游倒沒有,但他這一宿沒睡好卻是真的,翻來覆去的。可能這會兒是真困了,睡過時了。”

“那得叫醒他呀,要不醒來發現誤了時辰,哭鬧也說不定呢!”歡兒一臉壞笑。

“哭鬧就哭鬧吧,還是讓他多睡會兒,呵呵呵!”

娘倆樂成一團。

歡兒的餘光掃到客廳出現的身影,沖靜雅使了個眼色。

書哲走過來時,歡兒臉上的笑意依然沒有散盡。

“你們娘倆呀,成天拿我尋開心!”書哲幽怨地嘆了口氣,坐到桌旁,“小時候,是你媽跟大哥一起欺負我,現在是你們娘倆聯手欺負我。以後,再找一個欺負我的姑爺,将來的日子都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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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等弟弟回來了,他會保護您。到時候再讓弟弟找一個願意保護您的媳婦——三比三,平了!”歡兒端着拌菜和饅頭過來,一邊給書哲盛粥一邊安慰他。

“我聽着更像恐吓。”書哲小聲地嘟囔。

“哪裏是恐吓?真要恐吓的話,我就把依兒加上了。真要加上依兒,您覺得您的餘生還會有話語權嗎?”

書哲只顧埋頭喝粥。

依兒,一個聽到就會臉發脹、心發慌的名字,若跟她們娘倆湊到一起……

吃完了飯,書哲才組織好自己的語言,趁那娘倆聊天的空檔宣布了自己今天的計劃:

“我今天上午想去老宅後街轉轉,看有沒有可能找到以前的老街坊……”

“哦?”靜雅疑惑地看着他。

“也是受歡兒的啓發……她什麽也不肯說,或許在外面轉轉,找找以前的老街坊……”

“這個主意不錯,只是以前的那些老街坊你還記得嗎?過去二十多年了。”

“昨晚想了想,能記起的不多,先轉轉看吧。”

“……那天經過一次,沒顧得細看,但感覺後街變化挺大的,面目全非了!”

“我陪您去呀?”歡兒很興奮。

“不用,你媽去還行。”

“是,可我今天約了廚娘面試……”靜雅一臉為難。

“那我自己去……然後……再看情形吧……我會給你打電話。”

“嗯。”靜雅猶豫了一下,“……反正呢……一切都過去了,她現在也都挺好……所以,不管你聽到什麽,都不用太往心裏去,別再自己一個人在河邊坐一下午了。”

“嗯,不會了。”

書哲應着,看了看歡兒,又看了看靜雅,勉強笑笑,心裏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懼……

這條街是第三次走了。

第一次是行屍走肉,第二次也恍如夢游,只有這一次頭腦清醒。

餘光看去,這條街早已沒了舊日灰頭土臉的模樣,繁華得與城區相仿。

汽車前行,大大小小的牌匾次第映入眼簾,卻沒有一個自己熱悉的名字。但書哲根據店名辨識出一些可以吃飯的店鋪,又在心裏盤算是否會有好吃的蒸魚。

忽然,“胡記制衣”四個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胡記制衣”?可是當年給母親送制衣活計的那家店鋪?

車子已經開過去了,書哲找了個寬敞的街面将車停在路邊,一路走着找回去。

好像就是這個地方,若走小胡同,到自己家也不算遠。店鋪大小好像沒變,但已翻修一新。

書哲輕輕地推門進去,沒見到客人,店裏只有一個老婦戴着花鏡伏在桌子上翻帳本。

聽見有人進來,老婦頭也沒擡,只悶聲問道:

“取還是做呀?”

“呃……我來找人。”

“找人?來我這兒找什麽人呀?”老婦略擡了點頭,從鏡框上沿望過來。

書哲一眼就看見了她右眼外側的黑色痦子,欣喜地叫道:

“嬸兒!”

老婦人徹底擡起了頭,摘掉了花鏡,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書哲。

“嬸兒,我是小哲呀,前街河邊老許家的二小子。”書哲說着趕緊往前走了兩步。

“老許家……家裏就倆禿小子那個老許家?”

“對,嬸兒,您想起來啦?”書哲又上前兩步,坐到桌側面的椅子上。

“想起來了!你是小承……小承沒了,剩下的那個叫小……”

“小哲,嬸兒,我叫小哲。”

“啊,哈哈!想起來了,老許家的二小子,小哲!唉呀,這也不敢認了呀!二小子,二小子,總是窩在樹上看書的那個是吧?”

“對,對對,您每次來我家送布料,快到門口了就喊我下來接。”

“是啊,二小子……可我記着你才十幾歲呀,這怎麽……”

“嬸兒呀,哪還有十幾歲的日子呀?二十多年了,我出國都二十年了,在那之前還出去念了幾年書呢!所以您記着的,可不就是十幾歲嗎?”

“這一晃兒呀,二小子都……你媽呢?你媽也來了嗎?”

“我媽她……七年前就去世了,肺病。”書哲黯然答道。

“哎喲,可惜了,可惜!唉,你媽這輩子,可太慘了!”

“是,好在最後那些年還算風平浪靜,最後走的時候也沒遭什麽罪,還挺好的。”

“唉,都不容易呀!這……怎麽,你這是回來祭祖呀,還是……”

“哦,就是回來定居了。這不剛回來嗎,想着過來看看老宅子,畢竟住了那麽多年,有感情。”

“人家不都說嗎,落葉歸根。可這裏也算不得什麽根,你們家不也是外地來的嗎?真正的老家是哪裏來着?”

“東北。”

“對,我記着是,那才算真正的老家。”

“是,祖墳都在那邊兒……咱們這兒住的大多都是外來戶,動蕩,我左右看了看,老人兒也沒剩下誰了。”

“可不?你再晚回來幾年,我也見不着啦,哈哈!”

“不能,您這身子骨,硬朗着呢!”

“不行啦,也是一身的毛病!對了,老宅去過啦?怎麽樣?”

“去了,還挺好!”

“還挺好?你那是幸運!按說呀,你見不着那房子,早該塌了。當年啊,老朱家來這避難,壓根兒就沒打算長住。再加上他們家兒子出事後聽到些傳言,就更沒心思修房子了,怕修完了也賣不上價兒,白往裏搭錢。”

“什麽傳言呀?”

“唉呀,說來話長,反正都是些古怪事兒……可誰曾想呢,他家要搬走了,剛說要賣房,就來了個玉姑娘,二話沒說就把房買了,把個老朱家樂得呀!”

“那個玉姑娘什麽來頭呀?本地人嗎?”書哲側伏在桌上,小心地問道。

“不是,聽說先前在這附近租着房子,但沒幾個人見過,也不知道是什麽來頭,古怪得很呢!她買了那房呀,隔兩年就找人修修,你看那院子修的,比你家住的時候還好呢!”

“是,比我家住的時候新很多。”

“是吧?對了,你見到人沒,那個玉姑娘?”

“見了。”

“見啦?咋樣,你感覺?”

“……呃……挺好的。”

“哦……還挺好的……那你是陽氣足……一般人不行,受不了……年輕人也還行吧,年輕人陽氣都足。”

“啊?”

“你不知道,那個玉姑娘啊,陰氣太重,古怪得很!打從來這兒,就一直是一個人。”

“嗯。”

“她輕易不出門的,我這兒倒還來過兩次,做棉服……量尺的時候我握過她的手,真跟外邊傳的一樣,冰涼冰涼的!”

“哦?”

“街角的雜貨鋪她去得多些,聽人說,她的腦子啊,好像有點兒毛病。”老婦說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總買些個老八百年的物件兒,眼神發呆,反應也不像好人那麽靈光。”

“哦。”

“……她還有個頭暈的毛病,年紀輕輕的,要說起不來了,一趴就得好幾天……一個人,大門緊閉,卻沒有餓死……”

“……她既出不了門,這些您是怎麽知道的?”

“郎中傳的呗……還有那左右鄰居,現在都當庫房使了,但以前住那兒的人見過……她那老毛病有病根兒,治不了的……唉,這幾年,她那‘幹兒子’找了好些個郎中去家裏……沒用……”老婦自顧自地搖頭。

“幹兒子?她還有兒子?”書哲擺出一副八卦相。

“這又是一樁古怪!你說她吧,孤苦伶仃一個人過了十多年,沒想到,就是這兩年吧,憑空撿了個幹兒子。也是外鄉的,二十左右歲兒,不了解她的底細,被她勾了魂兒一樣……不過也有人說呀,那小子是惦記那房子呢,眼下還能蹭吃蹭喝,撈點兒跑腿兒錢……她沒兒沒女的,真伺候好了,也說不定能白撿套宅子啊……”

“嬸兒,您說她孤苦伶仃,這街坊鄰居住着,就沒個說媒的?”

“噫!誰作孽呀?”老婦俯身湊了過來,低聲說:

“她個外鄉人,不知根,不知底,古怪又多,身子骨還不好,病秧子,弄到家裏,中看不中用!”

書哲沒有接話,低頭不語。

老婦見狀又轉頭問道:

“孩兒啊,我打量你這情形,問了這麽多,是不是在外面發跡了,又打算把這宅子買回去?”

“啊?就先回來看看……”書哲支吾道。

“聽嬸兒的話,這宅子可千萬不能再碰了呀!都換了兩茬人了,哪還有什麽念想啊?”

見書哲沒有接話,老婦趕緊又說:

“這些年街坊一直都在傳,前街的房子要扒,扒完了你還怎麽留念想呀?但這還不是最打緊的,最打緊的呀,是這宅子的煞氣太重!你看當年你爹和你哥那死得多慘呀?後來那個老朱家又死了個小兒子,在河裏淹死的,而且還是在冬天,屍首都沒撈着。”

提到父兄的慘死,書哲心中有些凄楚,不願再聊下去,便想起身告辭。可老婦卻抓了他的手,神秘地說:

“孩兒,你家現在不住那兒了,嬸兒就跟你說個更瘆人的……你家搬來前,那個房子裏吊死過一個女人,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姑娘,也不知道為個啥,硬生生吊死在堂屋的橫梁上。”

“以前也沒聽人說過呀!”

“誰會跟你們說這些呀?晦氣!不過,還有更邪乎的呢……”老婦湊到了書哲跟前,壓低了聲音說:

“早些年,街坊裏的老人兒都說,那個新來的玉姑娘,跟先前吊死的那個老姑娘特別像啊!”

老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書哲,說到最後,還豎起了一根食指舉得跟痦子齊高,驚得書哲後背直冒涼風,狠狠地咽了下口水。

“你別不信啊!這些年是消停了,她剛搬來那會兒,有那街裏的混混兒打她的主意,都沒得好兒啊!一個喝多了酒半夜自己趴河裏淹死了,還有一個……大早晨的上樹掏鳥兒還是幹什麽,掉下來摔死了……”

書哲呆呆地聽着,插不上話。他不信鬼神之說,但将依兒跟吊死扯在一起,他的咽喉便堵得透不過氣來。還有混混兒,死不死的他不關心,只覺得一口惡氣上湧,咽喉不通,便直沖向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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