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疼

心疼

書哲到家時,靜雅和歡兒正在院子裏打羽毛球。

“怎麽回來這麽早,沒吃晚飯吧?”靜雅将球拍交到歡兒手上,迎了過來。

“趕着回來吃……你們倆今天怎麽這麽悠閑?”

“我買了不少餡餅,又以為您不會回來吃,所以媽媽就沒急着做飯。天氣正好,打會兒球。”歡兒搖着拍子晃了過來。

“……遲早……我得餓死!”書哲忿忿地往屋裏走,“對了,今天的廚娘看得怎麽樣?”

“哦,這回相中了,明天開始上班。”靜雅也跟了過來。

“太好了!你終于可以解放了!”

“媽本以為今晚就解放了呢!”歡兒緊跟着書哲進屋,“您不是下午才過去的嗎?怎麽沒吃晚飯就回來了?”

“人家不給做、不給吃呗!”

“不給做?應該您請客呀,爸爸!”

“我請?那……下次……我改。”書哲支吾着應付。

“歡兒,別逼你爸爸!跑了一天,讓他歇會兒!我先把粥煮上,你給爸爸倒點水!”靜雅一邊往廚房走一邊囑咐歡兒。

“爸爸,我先去洗手……您也得洗吧?”

書哲本已坐到了沙發上,膝蓋疼過一次。聽歡兒這麽一說,只得再疼一次起身,跟去了洗手間。

歡兒一邊洗手一邊扭頭瞄了瞄書哲,欲言又止。

Advertisement

書哲輕聲問:

“怎麽,今天考察的這家也不行?”

“啊?行啊,還可以,列入備選了……嗯……進前三了。”

“明天還有最後一家。”

“對,也是最有希望的一家。考察了這麽多家,明天該關注什麽、注意什麽也很清晣了——提前慶祝一下,爸爸!”

歡兒舉起雙手,書哲趕緊挂好毛巾,在歡兒的手上拍了一下,嘴裏說道:

“心想事成!”

書哲重新繞回到沙發前坐好,歡兒則忙着倒水。

“爸爸,聽媽媽說您中午是跟那個子傑一起吃的飯。你們怎麽會遇到一起呢?”

“他說路過時看見了我的車,所以留意了一下。”

“這麽厲害?他準是記住了您的車牌號!”

“應該是。”

“你們吃的什麽?是他付的錢嗎?”

“西餐,我付的。”

“哈哈!還以為他在所有的飯店都存了錢呢!”

“你說什麽?”

“哦,沒什麽……就是他在一家常去的牛肉面館存了錢,不管跟誰一起吃飯,都是他結賬。”

“這樣啊,那也得不少錢……”書哲垂下頭沉思,“……這個子傑,跟我最初想像的不太一樣……今天去的那家西餐廳他好像也常去……”

“呵!倒不偏食哈,中西通吃!”歡兒揚着眉暗自琢磨。

“你爸是想說,他的這種消費水平不像是個教畫畫的老師。”靜雅煮上粥,拌了點涼菜,也坐了過來。

“他還可以畫畫賣呀!”歡兒辯解道。

“他這個年齡,畫畫能賣幾個錢?”靜雅說:

“對了,他租的那個房子怎麽樣?”

“在主街後面……比老宅新很多……是三間廂房。”

“三間?那這房子的租金也少不了!”

“那就是家裏給的呗……我要是自己在外面住,肯定得租比那還要好的房子……錢肯定是你們出啊!”

“所以,你就老老實實地在家裏住吧,什麽時候掙大錢了,再自己搬出去住!”

這娘倆,聊着聊着就跑題了,但書哲倒落得個清靜,邊聽他倆說話邊思考。

那個子傑,樣貌文文靜靜卻透着股霸氣,行事規規矩矩卻透着股不羁……他對依兒,好像很體貼,可又像是約束……他竟說依兒的任何事……

“書哲……書哲!”靜雅大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你不是見了個老街坊嗎?他怎麽說?”

“……哦,老街坊……就是胡嬸。胡嬸,你還記得嗎?就是以前總給我媽送活的那個裁縫?”

“記得呀,我還跟書承去她家店裏送過衣服呢……她還在吶?”

“不但在,還管着店呢,腦子也好使,什麽都記得。”

“那他,認識子傑嗎?”

“不太确定。胡嬸說依兒有個幹兒子,我猜應該就是子傑。胡嬸說那個幹兒子對依兒頗為照顧,但按胡嬸的說法,那個幹兒子又有可能是沖着老宅去的。”

“啊?要得到老宅,那得等多久啊?而且那個子傑……怎麽看也不像是個謀家産的人啊……”歡兒提出了質疑。

“我也覺得不像。”書哲眯起眼邊想邊說:

“那孩子……挺好……就是有些事看不太懂……哎,靜雅!粥,快看看粥去!”

“撲不了!”靜雅不急不慌地去廚房看粥,留下書哲和歡兒在客廳裏大眼瞪小眼。

“爸爸,”歡兒若有所思地問:

“您覺得……子傑……像幹兒子嗎?”

“嗯?”書哲有點懞,“幹兒子……應該是什麽樣?”

“……我也不知道。不過,您是親兒子,至少清楚親兒子對母親是什麽樣的情感。”

“嗯,當然知道。”書哲腦中閃出子傑的交待,“今天他跟我說,讓我把他當作依兒的兒子,以後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你看,他也沒有刻意區分幹的還是親的。”

“兒子……他自己也這麽認為?”歡兒自言自語地細細品味。

書哲看了她一眼,不清楚她在琢磨什麽。

“您說……作為親兒子,您會每天去探望母親嗎?”

“啊?這個……沒有定論吧?我跟你奶奶,要麽住在一起,要麽分隔兩地。住在一起時,每天見面,無需探望;分隔兩地時,相距太遠,無法探望。如果……”書哲沉思了片刻,“當年,大哥在你外公家管店,一來生意太忙脫不開身,二來距離也還是有些遠,所以也不能常常回家……那時候,你奶奶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

“所以……只是因為住得很近,又不太忙……一切,都剛剛好……”

“嗯,幹兒子,還因為是幹兒子,隔着生分……如果是親兒子,或許就住一起了,兩邊都是一個人,何必租房子,每天跑來跑去,勞神牽挂。”

“嗯,也對!”歡兒長長地嘆了口氣,“緣分!都是緣分!”

飯後,歡兒回房去準備明天的面試,靜雅拉着書哲在庭院中喝茶。

“你們爺兒倆呀,飯前聊了半天都是關于子傑的……你說這歡兒,怎麽對子傑這麽感興趣呢?”

“呵呵……他是不是擔心子傑跟我搶依兒呀?”

“最初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但願吧。”

沉思了片刻,靜雅又将聲音壓低了些問:

“怎麽樣,胡嬸怎麽說,依兒她是不是一個人過?”

“按胡嬸說的,是,一直都是一個人,還極少出門……可能是因為一些傳言,除了子傑,街坊鄰居也都避着她。”

“傳言?什麽傳言?”

“說來也挺滑稽的,但卻很恐怖。”書哲嘆了口氣,“街坊裏都傳,依兒,跟先前在咱家老宅吊死的一個老姑娘特別像!”

“啊?咱家老宅吊死過人?”靜雅的關注點在這。

“我也是今天才聽說。但胡嬸說,街坊鄰居都知道這事兒。”

“哦……你家是外來戶,不知情也正常。”

“胡嬸以為我要把宅子買回來,所以才告訴我這些……說這房子煞氣重,還提到爹和大哥……”

“唉!”書哲提到大哥,靜雅的臉色立刻暗了下來,“這關煞氣什麽事兒?世道不好,命運多舛。便是那閻羅王,也拿這世間的小鬼兒沒轍……只是這傳言着實可惡,連累了依兒!”

“傳言嘛,只會越傳越像,越傳越邪……”書哲苦笑道:

“傳她手涼陰氣重,傳她腦子不好總發呆,傳她生病一趴幾天下不了地卻餓不死……我就在想……如果,他們知道依兒跟我的關系,往後會怎麽傳?”

書哲直勾勾地盯着靜雅,目光中充滿了玄幻。

靜雅思考了片刻,驚得站起身,拍了書哲一下,厲聲說:

“唉呀!你想吓死個人吶?”

緊接着又指着他問:

“……你……你自己是不是也吓夠嗆?”

“哈哈哈哈哈!”書哲大笑道:

“沒有……哈哈……也有點兒……不過不是因為這個……呵呵……”

靜雅的反應觸動了書哲的笑穴,他竟然笑得伏在桌上,半晌停不下來。靜雅驚魂未定地瞪着他,由着他笑個盡興。

終于平複下來,又喘息了一會兒,書哲才感傷地說:

“最初聽胡嬸把依兒跟那個上吊的女子扯到一起,我着實是吓了一跳——不是因為忌憚鬼魂,而是忌諱一語成谶。可是後來,真的按照鬼魂的邏輯想了一通,特別是聯系到我跟她的關系,忽然就覺得,真若如此,反倒是最好的!”

說着,書哲也站起身,一邊溜達一邊一點點地推演道:

“她與我因老宅結緣,後來追着我到了上海。再後來,輾轉走散,便自己回了家。這個老宅原本就是她的家,她回了家,回到自己的安身之所——不是背景離鄉,不是千裏尋親……”

書哲的聲音越來越低,腳步也停了下來,一只手撐在桌子上,目光斜灑在地面上……

靜雅也已平靜如常,她默默地聽着書哲虛構的故事,品味着他內心的無奈。

“小哲,”靜雅走到書哲身旁,挽着他的胳膊,跟他一起斜掃着地面,“事實就在那裏,該不該發生,也都已經發生了。如何去看這些事,只關乎我們自己的心結,對當事人而言,沒有任何助益。過去的已然過去,想再多也沒有用。咱們還是得朝前看,往前走,當年如此,現在也該如此。既然老天眷顧,讓我們見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人,這一次咱就順應天意!”

“嗯,我懂……今天也就是跟着傳言那麽一想,沒太當真……”

靜雅轉到書哲對面,握着書哲的雙手用力地搓着,悵然地說:

“小哲,你知道嗎?其實在你去成都的那幾天裏,我一直在糾結懊惱——如果當年書承沒有出事,你沒有為了我和歡兒那麽急匆匆地出國,留在國內慢慢找,你們倆,可能十幾年前就重聚了。可是晚上看到歡兒,我又自私地想,幸虧有你!沒有你,我會怎樣不重要,有沒有興兒也不是重點,但歡兒一定不是今天這個樣子——這麽美好的樣子。”

“姐,沒有如果。每個如果的後面都有無數個岔路,差之毫厘,謬之千裏。況且,如你所說,現在糾結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我們确實只該往前看。但我也跟你保證——從來,我從來沒有懊悔過。當初的決定,最終是我自己做出來的。為了歡兒也好,為了你也好,為了我們合家歡這個大家庭也好,總之,我是心甘情願的,時至今日也無怨無悔!”

書哲舒了一口氣,懊惱地說:

“可我就是心疼,莫名地心疼。之前以為找到她,見她過得好自然是放心;過得不好,頂多也就是牽挂。可是現在,她出現在老宅,又是那般模樣,我……”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在棗樹下咬破那顆榛子時,我的心就開始疼了;拉着她的手逛完老宅,心就已經碎了!所以我才把你推到她的面前,把你交給她!結果,她一句‘一切不變’,你一句‘依你’,我這心裏呀,就堵得沒縫兒。你這也去了兩趟了,愣是什麽都沒問出來。但越是什麽都不知道,便越是覺着她的心裏苦。”

“呵呵,還行吧,”書哲苦笑着說:

“我倆心疼成這樣,她自己倒還好,你也見過她笑靥如花的樣子。這兩次也一樣,歡快得像只小鳥——笑,總是笑,不知道笑什麽……”

“小哲……”靜雅欲言又止,垂首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說:

“你看……我去見見她如何?”

“你?這個……我也不太确定。”

“我是這麽想的,不管你們倆今後怎麽發展,最終,我們都該是一家人。所差的只是個身份,或者名份,就像當年讨論歡兒到底該叫咱媽奶奶還是外婆一樣。”

“這可複雜得多……不像當年的我們,一個合家歡的動議,就撮合了四個人。”

“是!但不管怎麽樣,依兒這個人我是管定了!就像當年你去上海前跟媽和我說的,不管我是獨守還是外嫁,你們都會管我終老。現在變成這樣一種情勢,我們也還按這個路子走。不管她将來嫁與不嫁,你們成與不成,我們都是一家人。

“你放心,我不會逼她,只想當面、親口告訴她,我們當她是家人!就算依她,‘一切不變’,那給歡兒、興兒當個姑姑總可以吧?”

“……嗯……那自然好,不過……她有些小脾氣,再加上現在這情形,你去了,得有心理準備……”

“哼哼哼!”靜雅冷笑了幾聲,用手指點着書哲的眉心,忿忿地說:

“許書哲,如果我沒料錯,依兒的小脾氣應該不比歡兒多——都是你慣出來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