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磨合

磨合

接連兩天,書哲白天上課、研讨,晚上在家整理資料,日子過得既平靜又緊湊。

每天早晚兩頓飯都吃得比較安靜,只有歡兒偶爾講講報館入職後的見聞或感悟,靜雅偶爾征詢一下飯菜的改進意見,仿佛大家都忘了依兒的事。

但在書哲看不到的門後或庭院,那母女倆時不時地交換個眼神或者輕聲嘀咕幾句,然後或悵然或嘆息。

晚飯後,歡兒回屋消化資料。她現在是實習期,先在民生組熟悉業務,偶爾跟着前輩去現場實地觀摩。組長只比她大了四歲,但對她的态度仿佛大了十四歲一般——呵護倍至。這不,剛進組,就讓歡兒跟他一起做一個養老産業調研的項目,還交給她一大包的資料供她消化。

書哲照例進了書房,從公文包中拿出下午研讨所用的資料。上面勾勾塗塗地作了很多标注,都是需要進一步推敲和研究的。趁着現在記憶深刻,得趕緊整理出來。

靜雅收拾停當,自己沏了杯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看雜志。

明天不是休息日嗎?這爺倆是不是過迷糊了,這會子還都這麽用功。

書房的門虛掩着,靜雅輕輕地從門前晃過,隐約聽到裏面有紙張翻動的聲音。

回到沙發上,又翻了會兒雜志,靜雅終究還是沒忍住,敲了敲書房的門進去。

書哲正在奮筆疾書,見靜雅進來擡了下頭,又低頭寫完了幾個字才停下手。

“找我有事?”書哲輕聲問。

“……嗯……也沒什麽事……就是過來看看,這大周末的,你們爺倆都還在忙工作……”

“哦,今天讨論的內容有點多,還想趁熱整理出來,怕時間一長就記不清了。”

“哦……”靜雅遲疑着,不知如何繼續。

“姐,”書哲扭過身,正對着靜雅,微微一笑,柔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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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也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先幫我沏杯茶吧,等我把這點兒整理完,出去跟你細說。”

“嗯。”靜雅點點頭,“別急,慢慢弄。我把茶端卧房去吧?”

“……也好……那就再等十來分鐘吧。”

靜雅應着出去了。

在杯子中放好茶,又備了水,連同自己的茶杯一起端着回了卧房。

這幾天,卧房裏基本沒有什麽聲音。早晨靜雅起得早,書哲還睡着;晚上書哲準備資料又忙到很晚,過來時靜雅雖然會醒但也不便多說,拍拍他便繼續睡了。

剛才書哲說他有很多話想說——有話想說,還很多……

靜雅坐在窗前的沙發上,端着茶細細地品。

書哲一直有品茶的喜好,自己和歡兒則多是牛飲。興兒呢,跟她們在一起就牛飲,跟爸爸在一起就裝模作樣地品……

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靜雅在書哲的茶杯中注入熱水。

書哲進屋時,茶泡得正好,香氣四溢。可書哲坐過來卻端了靜雅的杯子牛飲了幾口。

“走,去床上說……累了!”書哲放下杯子,扭了扭肩膀,徑直走到床邊,翻身側趴在床上,一只胳膊彎曲着搭在枕頭上,半邊臉埋在臂彎裏。

靜雅楞了一下,又見書哲拍了拍床邊,這才起身,端着書哲的茶杯過來。靜雅将茶杯放到床頭櫃上,自己則側身坐在床邊,一只手搭在書哲的腰上,輕輕地拍了拍。

“終于知道累了,看你這幾天就不是好忙!”

“也不純是這幾天累的……這一段時間一直都很激動、緊張……特別是見到依兒之後……”

“嗯,興奮也累人……對了,你不是還去了趟成都嗎?旅途奔波,都累人!”

“其實,主要還是因為依兒……以前也講學,也到處跑……從沒覺得這麽累!”

“……是……主要是心累。一切都來得太意外了——意外的重逢,意外的境遇,意外的反應……所有的一切都讓人琢磨不透。”

“……琢磨不透……所以,我決定放棄琢磨了。就像現在,覺得累,我就趴下;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她就在那裏,一切安好……”

書哲的聲音很輕,像是說給靜雅,又像是說給自己。

“你還記得小時候媽孵小雞的情形嗎?明明在燈下已經看到了小雞的模樣,可就是久久不能破殼。總算破了殼,又只是露出一個嘴、一個頭,半天出不來。那時我常性急,想幫小雞脫了殼。媽卻說,那會要了小雞的命。現如今,她便如那踡在殼裏的小雞,只露着一個頭,還時時縮回去……之前我一直想把她拉出來,卻又畏首畏尾,又急又累!”

靜雅微微笑笑,抓起書哲的手,慢聲說:

“她不想出來,你硬拉,恐怕真會傷了她。還是別急了,累了咱就先歇會兒。法子嘛,等養足了精神,能想的時候再慢慢想……這次事出突然,我們都太急了,亂了陣腳……你自己着急不算,我跟歡兒還在一旁逼你……以後不會了。”

“嗯。”書哲輕聲地應着,迷離了雙眼,“姐,依兒從一開始就說,一切不變,我也說了依她。這回,咱就真的依她看看。”

“嗯……那就先看看。”靜雅不知書哲這幾日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怎的突然就放下了,只能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無奈地說:

“反正人已經找到了,眼下也沒有什麽太緊要的事情需要即刻決斷、處理……看看就看看……”

“水……再給我點水……”書哲說着撐起身子。

靜雅俯身拿過茶杯,試了試,“不太熱了,換點熱的吧?”

“不用,”書哲接過杯,牛飲了幾口,“現在喝着正好。”

靜雅默默地看着他,等他喝完了,接過杯子放回到床頭櫃上。

書哲又躺回到床上,望着棚頂出神。

靜雅沉默了一會兒,捏着書哲的食指搓了搓,然後輕聲說:

“就算是看看,你明天是不是也該過去看?”

“嗯,可我還沒想好怎麽跟她說。”

“有什麽可說的?”

“告訴她我的決定。之前,一直是我在緊張她,想要照顧她。可這幾天細細回味,我才隐約意識到,照顧分毫未予,相反還給她施加了壓力。”

“……有可能……初次見面,她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就能說出‘一切不變’,足見她的洞見和心性……當年,你跟我和書承說起她……還記得書承是怎麽評價她的嗎?”

“評價?”書哲回憶了片刻,“……哥說……清奇……”

“對,書承說這是一個非常傳統的女子,但卻有着新潮的思想……你必是被她這種清奇的氣質吸引了。”

“可現在,也正是哥所謂的這種氣質在排斥我,拒我于千裏之外。”

“但這也恰恰說明,當年的她值得托付,今日的她秉性未移……唉呀,說跑題了……還得說明天……明天你不宜跟她明說……什麽你的決定……哪有什麽決定?就是事兒上、日常言語注意些,她冰雪聰明,自會明白。”

書哲閉上眼思考,口中輕聲複述道:

“事兒……言語……”

“要不……看着我!”靜雅拍了拍書哲的胳膊,逼着他睜開眼,“讓歡兒陪你去,這樣你不就可以避嫌了嗎?而且……姑姑,這次就讓歡兒直接叫了!”

“歡兒?姑姑?”書哲坐了起來,“讓歡兒叫姑姑這個可行,但得保證歡兒別亂來,別亂來這點務必得你去跟她說!”

“行,我囑咐她。以後但凡她有空,都讓她跟你去,這樣依兒心裏能安生些,也能讓依兒盡快融入咱們這個家。”

“這樣最好。否則,我一個大男人總往她那兒跑,時間長了,恐怕街坊裏也會傳些閑話”

“那倒不必介懷。只是這樣一來,現在的這種局面不知要延續到什麽時候,她孤身一人,終究是凄苦……”靜雅嘆息一聲,滿眼盡是無奈。

“說到孤身一人,有件事一直不知道怎麽跟你說。這兩次去,我都有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

“嗯?什麽感覺?”

“就是,她其實……并不是孤身一人……她的心裏、院子裏始終都有一個人……”

“啊?你是說……子傑?”

“不是。子傑同我一樣,可能都只是訪客——待遇比旁人高一些的訪客!”

“……不是子傑……那還有誰?”

“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那個人……可能就是二十年前的許書哲。”

“唉呀!你吓死我了!還以為是何方神聖,那不還是你嗎?”靜雅用力地拍了書哲一下。

“還真不是。說了你可能不信,在那個院子裏,我總能感知到他的存在,有時甚至……甚至會踩到他的腳或撞到他的人……”

“……小哲,你是不是思慮過重,出現了幻覺?”

“唉……不知道啊!可我就是有這種感覺……你比方說,吃飯的時候,她會把我的碗筷放到對面。但以前,她旁邊的位置才是我的。”

“或許,她只是刻意要跟你保持距離呢?”

“再比如賞花,她只會站在花的側前方,另一側讓出一個身位……我想走過去,就會産生撞到人的錯覺……”

“哎喲!也不知是你有問題,還是她真有問題。但不管怎麽說,這都不是實實在在的問題。要是哪天你發現個大活人,那才……”

“我寧願是個大活人,那樣她就真的不是孤身一人了……”

“真要是個大活人你就寧願不起來了!算了,這些事都不急,慢慢來吧……既然蛋已破殼,走出來也就只是時間問題了。我們有的是耐心,耐心地守護在側。這回歡兒也上場了,你們是名符其實的‘上陣父女兵’。我呢,就安安靜靜地做你們的後盾!”

靜雅站起身,拿起床頭櫃上的茶杯,扭頭對書哲說:

“茶我給你續上,等會兒你下床喝。歡兒是晚輩,我去跟她商量商量,給依兒帶件什麽禮物合适。”

“禮物就算了。依兒清苦,手裏未必能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答禮,帶了禮物可能給她增加負擔。”

“……哦……也好,反正來日方長,這次就寧可我們失禮了。”

夫妻倆已商量好不帶禮物,可歡兒還是跑出去買了兩包當下最時興的點心。

“就算依兒不吃,她家不是還有兩個常來的護衛嗎?他們來了總不能光吃榛子吧?”歡兒如是說。

書哲覺得歡兒料事周全,想法又很務實。可靜雅聽着卻覺得不對味兒,可到底哪裏不對呢,一時又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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