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默契

默契

午飯二人組拎着食盒跋涉歸來時,兩個好學生還在窗前苦讀。不對,好像是在聽寫——依兒在讀,書哲埋着頭奮筆疾書。

好一幅“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的良辰美景!

倘若沒有那諸多變故,這一幕,是不是十幾、二十年前就已經上演了?

又或者,早在二十多年前,這一幕就已經上演過了?

歡兒駐足良久,扭頭打量掩好門的子傑。

他的目光也落在窗前,神色怡然,仿佛在欣賞一幅唯美的畫作。歡兒一回頭,打破了門前的安谧,二人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眼,微微一笑。

歡兒将食盒放在堂屋,湊過來趴在書哲背上,低聲調侃道:

“爸爸,你們也太刻苦了吧?”

“咦?買回來啦?這麽快!”書哲直起身,扭頭看着歡兒。

“爸爸,差一刻鐘就兩個小時了,還快?”歡兒指着表提醒書哲。

“呵呵……剛才我們還提到‘白駒過隙’,時光真是稍縱即逝呀!”

“美好的時光稍縱即逝!”歡兒認真地糾正道,目光又轉向依兒,商量着說:

“姑姑,咱們先吃飯呗,吃完再讀。”

依兒笑笑,書哲在一旁搶先說道:

“你們去準備,我們這兒還有幾句就寫完了。吃完飯,依兒……姑姑得休息,我們就回去了。”

Advertisement

“哦……好吧……我算看出來了,你們倆是一點兒活兒都不想幹哈?”歡兒咬着牙拍了下書哲的肩膀,甩着胳膊出去了。

子傑已将西屋桌上的東西挪走,又把桌子端到屋子中央。此刻正拿着一塊抹布擦拭原來靠窗那面的灰塵。

歡兒經過堂屋時一口氣将兩架食盒都拎進屋放在桌上,依次拿出四個菜、一個湯、三碗飯、四個餅,屋內瞬間香氣彌漫。

書哲過來時拎了一把椅子,放在對窗的一側。又把幾張疊好的紙放入歡兒的包裏,上面都是這一上午奮筆疾書記下的問題。

子傑建議書哲坐在裏面,玉老師、歡兒分列左右,自己則坐在靠門的一側。

書哲抿着嘴站在自己的座位前,欣賞着午飯二人組采辦的餐食——自己面前是醬焖肘花,依兒面前是清蒸鳜魚,子傑面前是肉沫茄條,歡兒面前是時蔬蝦球,中間好像是蓮藕湯。

“你們倆挺厲害,這麽會兒功夫去哪兒置辦了這麽豐盛的一桌?”書哲忍不住贊道。

“鳴鳳樓,子傑說是老字號,爸爸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那曾是後街,不,是這附近幾條街裏最好的飯館!”

“子傑厲害!那飯館竟像是他家開的一樣,去了先可着我們點的菜做。”歡兒拿着碗筷跟依兒一起進來。

子傑微微笑着并未搭話,伸手示意依兒坐好。

書哲也坐了下來,看着這一桌子的飯菜,再看看桌邊坐着的幾個人,心內不禁有些激蕩。剛剛研習詩文時修煉出的平心靜氣此刻都被翻湧起來的氣息沖破,此起彼伏,波瀾壯闊……

接過歡兒遞過的米飯時,書哲的手抖了一下,趕緊伸出另一只手扶住。

子傑端起一碗米飯,往空碗中撥了兩匙,餘下的放在歡兒面前,又将那兩匙放到依兒面前。

書哲若無其事地打量着子傑的動作,心內暗自思忖:

“這些活兒,确實就該小輩們幹,自己是長輩,不能搶……”

歡兒也坐好了,将剩下的一碗米飯推到子傑面前,眼睛卻瞄着依兒的碗,悄聲對子傑說:

“兩匙太少了吧?要不要再撥一些?”

“不用,等會兒再吃點餅……今天的菜也多,玉老師可以多吃些菜。”

“姑姑,今天這四道菜是按照每個人的口味點的,我和子傑各點了兩個。”

“平時,我買的都是湯湯水水,難得今天人多,魚蝦肉菜都能吃到了。玉老師,您先嘗嘗這魚,如果喜歡,以後也可以常買。”子傑先夾了一塊魚肉放到依兒碗裏,回手時有意無意地看了書哲一眼,微微一笑。

書哲會意,自己也夾了一塊,邊嘗邊說:

“嗯,味道不錯!依兒最喜歡吃魚了,這魚蒜瓣肉緊致彈牙,鮮甜清雅,刺兒還少,以後要常買,人少時怕吃不完可以買小一點的……喂,你們倆也趕緊吃,這魚的味道真不錯!”

歡兒嘴裏塞着蝦球,伸出筷子去夾魚,左瞄一眼,右瞥一眼,不知桌上這兩位男士今天哪兒來的這麽多文采。

咦?才發現,今天桌上這四個人,只有依兒和歡兒沒在一起吃過飯。但神奇的是,另外三個人竟然心照不宣,誰都沒跟依兒提過一起吃飯的事。

依兒很安靜,小心地挑出魚裏的刺,一瓣一瓣地将魚肉送進嘴裏。

魚,這是魚的味道。

十幾年了,她沒吃過魚,想不起來。

在那之前,吃過幾口,魯老爺家喜歡吃鯉魚,紅燒的。

再往前,就是二十年前了。

那個時候,吃得太多了,各種蒸魚,各種滋味……

歡兒在喊姑姑吃蝦,她吃了。

子傑給她夾了茄子,她吃了。

子傑起身出去了。

書哲夾了塊肘子肉放在她碗裏,純瘦肉,但是塊兒有點大。

子傑在她手邊放了個小碗,裏面是湯,湯裏有塊兒蓮藕。

飯碗裏多了一塊兒餅,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

吃餅,喝湯,吃肉,笑笑……

書哲在摳她面前的魚頭,然後放了一小塊兒魚肉在她的餅上。

這是魚腮旁的月牙肉,魚的臉蛋兒。

依兒抿着唇,擡起眼,看着書哲的臉頰,笑笑,又羞澀地垂眸,一如從前……

不知是飯菜可口,還是大家都餓了,四菜一湯被一掃而光,只剩下兩塊餅。

但依兒面前的兩個碗,一個剩着半碗湯,一個剩着餅和菜。

其實,看到她專注地挑魚,又對各種食物來者不拒,子傑便已預見到了——今天,她的飯菜又都吃到鼻子裏去了……

子傑和歡兒一起收拾碗筷,依兒還想插手一二,被書哲拉去東屋問話。

桌椅歸位,書哲看着來放椅子的子傑,瞥了眼坐在床邊恹恹欲睡的依兒,輕聲對子傑說:

“我和歡兒就先走了,你也別收拾了,讓她休息吧。忙這一上午,都得累了。”

“嗯。”子傑應着,轉頭看向依兒:

“玉老師,我也一起走,您好安心休息……今天晚上,我過來吃,清粥,青菜。”

依兒恹恹地應着,起身送他們到門邊。

書哲提出順路捎上子傑,子傑欣然上車。

歡兒将食盒挪到前座,自己陪子傑坐在了後排。

車啓動,書哲朝依兒擺了擺手。

子傑側頭看去,門已經緩緩地關上了。

車行不遠,書哲側過頭說:

“子傑,一起去喝點茶吧……戓者咖啡。”

“不了,叔叔,下午我還有事,有什麽話就在車上說吧。前面不遠就有一個樹空,剛好停車。”

車內有些悶熱,特別是三個人都不說話,悶着。

“子傑,你為什麽沒跟她說?”書哲對着空氣,還是決定問個明白。現在,但凡能用嘴問的他都不想費腦子琢磨了,頭大。

“您不是也沒說嗎?”子傑垂着眸,對着前邊的後背不卑不亢地應答。

歡兒扭頭看着二位,這沒頭沒腦的對話,你倆是在對暗語嗎?

“……我沒說,是因為心虛,畢竟……”書哲支吾道。

“有違聖意。”子傑替他補充完整,“那麽,我為什麽要多事呢?”

“你就不怕哪天誰說露嘴,她知道後怪責你嗎?”

“自保,還是保她,顯然我們都選擇了後者。”

選擇,也是一種困境。

在新一輪的沉默中,歡兒推開了車門,忿忿地說:

“看出來了,就我礙事兒,你們敞開了聊,我下車去吹吹風。”

“下什麽車?聊的就是你的事!”書哲側頭甩出一句。

“啊?關我什麽事?”歡兒扭回身問。

“踩腳的事。”子傑抿嘴笑笑。

“私闖民宅。”書哲補充。

歡兒眨眨眼,回顧着二人剛才的對話,“哼”了一聲下了車,朗聲說:

“我保你倆!”

車內又恢複了寂靜。

車外,歡兒躲在一棵大樹下,一蹦一蹦地揪着樹葉。

書哲又沉默了片刻,才微微側過身,瞟了子傑一眼,語氣沉郁地說:

“我知道,糾結那些曾經的過往沒有意義,但我就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猜想。因為我知道,她并不是我見到的樣子,也并非一切安好。我也在努力地接受現實,但卻放不下牽挂。就像剛剛,我的心情跟你一樣——不放心,但卻只能走。晚上過來吃飯那些話你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是吧?”

“我們有牽挂很正常,只是這些牽挂對她而言,有時更是負擔。她可以一個人過苦日子,再苦再慘她都能熬過來。但她見不得別人因她而苦,包括我。”

子傑前傾了身子,倚在前排的椅背上,低聲說:

“最近,她有些焦慮。而焦慮對她而言,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情緒……今天許歡喊她作姑姑,嗯,或許是個積極的暗示,可以給她帶來少許的寬心……您初到老宅那天,她一整晚都沒有睡。她說‘一切不變’,我聽到了。而那一夜,她應該都在琢磨這個吧?”

“讓歡兒叫她姑姑也是無奈之舉。我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安,所以暫且遵從她的意願。只要她好,我怎麽樣都無所謂。只是她一個人……”

“其實,我們都不必庸人自擾。從前,您沒有回來,甚至我也沒有出現,她不是活過來了?最苦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又多了你們這麽多親人,她的未來只會越來越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