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承諾

承諾

午飯時,依兒讓子傑下午去書店幫她找一本詩集。

書哲看了歡兒一眼,低聲問:

“你不是約了人去書店嗎?要不,你順路幫姑姑找吧?”

“哦,沒關系,我自己也有兩本書要找……要不,一起走吧!”子傑側目看着歡兒,歡兒看了看書哲,又看了看子傑,默默地點了點頭。

因為歡兒還想買個鑰匙扣,書哲便将他倆放在商業街附近。

商業街裏有很多賣小雜物的店鋪和檔口,二人邊走邊看,琢磨着哪家店鋪看着順眼。

忽聽有人大聲喊:

“子傑!子傑!邱子傑!”

沒等子傑緩過神來,喊話的人已沖到面前,用力地拍打着子傑的肩膀。

“還真是你!”說話的人直接勾住了子傑的脖子,“你說你,休學了也不跟哥們兒打聲招呼,害畫社的兄弟們一頓打聽!”

“哦……事出突然……”眼下的事件更突然,子傑一時局促,幹笑了兩聲,不知該接哪一句。

“年後跟我媽去二姐家串門,我還特地去你家找過你呢。結果,鄰居說你家搬走了。”

“……哦……是,年前剛搬的……”子傑勉強把話接了過來,順便也将脖子從那人的手臂下搬了出來。

但手脖子又被掐住了。

“你這一搬我倆就徹底斷了聯系,原來你搬到這兒來了……哎!你小子不會幹脆把我忘了吧?這麽半天,你支支吾吾地不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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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勻空給我叫人了嗎?”子傑無奈地翻了下白眼。

“現在勻你,叫!”

“關飛羽!”子傑沒好氣。

“嗯——嗯!”那個關飛羽拖長了音嫌棄地搖了搖頭,“不是這個!”

“三哥!”子傑皺着眉叫了一聲,聲音更顯嫌棄。

“對!對對……三哥!最惦記的就是你這聲銷魂的‘三哥’!來,再叫一聲!”

三哥用力地抖了抖子傑的胳膊,但子傑又白了他一眼,不叫!

“不用哥幫你洗臭襪子了哈?說起你的臭襪子,哥哥我還真是想念了許久……”說着,三哥哽了一下,又拍了拍子傑的肩,“真是緣份!哥在車上那麽一瞥就把你認出來了!”

“呵呵……三哥目光犀利!”

“……說到犀利……”三哥抿着嘴向四周掃了掃,“我在車上見到你時,你身邊好像有個女子……”

說到女子,子傑才驀地意識到——歡兒!

歡兒呢?

歡兒在?

想到歡兒,子傑也向四周張望。剛才……剛才她在找鑰匙扣……

前方不遠處,五六米遠的一個檔口,歡兒正漫不經心地挑選着什麽。

剛才,三哥喊他名字的時候,她就在身旁。什麽時候走開的,不知道。

三哥也看到了歡兒,眯着眼端詳了片刻,湊近子傑八卦地問:

“女朋友?”

子傑笑了笑,不置可否。

“原來你喜歡這種清新現代風,難怪那些女孩子你一個也沒看上!”

子傑依然只是笑笑。

三哥識趣地拍了拍子傑的肩膀,輕聲說:

“懂了,弟弟!難得入了眼,別着急,慢慢來,下次哥指點指點你……今天約了人得馬上趕過去,下次專門約……你住哪兒,我去找你!”

“我找你吧……我住得偏遠些。”

“也好,我的地址是……”三哥說着掏出筆,又從随身帶着的小本上撕下一頁,刷刷刷地寫了好幾行,“這上面是我家和公司的地址、電話,你可一定得找我啊!”

“一定,一定!”子傑用力地點頭。

三哥又朝歡兒那邊瞥了一眼,拍了拍子傑,小跑着離開了,鑽進遠處街邊的一輛汽車,搖下車窗頻頻擺手。

車開走了,子傑長長地抒了口氣,悵然轉身。歡兒已晃到他近前,揚着眉,眨着眼,直直地看着他。

“……鑰匙扣……買了?”

歡兒揚起手,抖了抖套在食指上的鑰匙扣——是一串紫水晶,明亮通透。

“……挺好看……”子傑勾了下嘴角,“那……去書店吧。”

“嗯。”歡兒應着,默默地跟着子傑。

走出商業街,路上的行人不多了,子傑才微微側頭對歡兒說:

“剛才那人是我大學同學,好多年沒見了。也是神奇,一個擦身而已,他居然在車上一掃便把我認出來了!”

“說明他心裏有你,雖然不見,卻會時時浮現。”歡兒若有所思地應道。

子傑心裏一震——浮現,一種神奇的能力。不必刻意,随時随地,應景而生,應情而動,形聲俱備,思緒翩跹。

只是,每個人的眼前心上,時時浮現着的,各有不同……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走到街口,穿過馬路,沿着對面一個不大的城中湖繼續往前走。書店就在湖邊小半圈的位置,隔着湖面已能遙望。

湖畔樹蔭濃密,湖邊石階錯落,偶有老攜幼,男伴女在湖邊閑逛。

行至一處僻靜的林蔭,歡兒快走兩步停在子傑身前,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才開口道:

“子傑,我還是得把話說出來。”

子傑站定腳步,勾勾嘴角,瞥了周遭一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因為你跟依兒姑姑的關系,我很少打聽你的過去,以免你誤會我在替爸爸探查你……但是,有些事情已經撞到眼前了,我無法裝聾作啞。”

歡兒也掃了一眼身側,停頓了片刻,見子傑面無異樣,也沒有接話的意思,便繼續說:

“至少,我需要知道,此刻,我到底是跟什麽人走在一起——林子傑?邱子傑?裘子傑?還是什麽我沒聽清楚的子傑?”

該來的,終将紛至沓來。

不用急,來什麽接什麽;

不用慌,有什麽說什麽。

擺正了心态,安靜地聽歡兒說完,子傑不慌不忙地擡起了眼眸,目光清澈地看着歡兒問:

“你雖話裏有話,但眼下我需要回答的問題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到底姓什麽,是嗎?”

歡兒說完剛才那番話後,情緒略有波動,面對子傑的提問沒有吭聲,只是繃着唇看着他,眨了下眼睛。

“我現在姓林,林木的林;曾經姓邱,邱壑的邱。邱是父姓,林是母姓。”

子傑娓娓道來,說完笑了笑,示意歡兒回答完畢。

可歡兒仍然看着他,揚了下眉也笑了笑。

“哦……還有延伸問題?”子傑抿了一下嘴,瞥着湖水長舒了一口氣,略帶自嘲地自問自答道:

“這麽大人了為什麽改姓?哼……改姓……不為別的,只為了實現林家的夙願!”

說完,子傑微揚着頭,聳了聳鼻翼,眸光掠過湖面,裹挾了水氣,變得不再清澈澄靜。

歡兒猶疑着轉過身,并肩站在子傑身旁,一同看着湖面靜默……

“我不關心林家的夙願……”歡兒終于開了口,但仍目視湖面,“甚至我也不太關心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我只關心自己內心的感受,相信自己的判斷……所以初見時你兇我、冷落我,甚至嘲諷我,都沒有影響我對你的判斷。”

歡兒右手握着左手,扣在胸前,停頓片刻繼續說:

“但此刻我會惶恐……你身上有很多迷題,我一時間解不出答案。但是無妨,我願意換個視角去享受這種默默探索的樂趣……可是,在這探索的過程中,有一種恐慌時隐時現——我怕有一天,沒有任何征兆,你也如當年的依兒一樣,人間蒸發!”

歡兒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用力地揉搓着指節,摒息凝神。

子傑也在努力地摒息,以壓制心內突發的激蕩。

這個姑奶奶果真是個奇葩!這是小說家慣用的溝通方式嗎?子傑已經預備好去應對一連串的靈魂拷問了。可是,這算什麽?傾情告白嗎?

你怎麽總是搶采訪對象的戲,令采訪對象啞然無聲,惘然無措?

搶就搶吧,可為什麽提依兒,為什麽将自己與依兒相提并論?

依兒之于書哲,那可是……我之于你……又能算什麽?

沉寂了良久,歡兒終于壓制住心尖和指尖的顫抖,但再發聲時音量也有些衰減,“我見證了爸爸每一次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的心路歷程,也見證了他絕望之後仍心心念念的情愫……我怕自己……跟他一樣……”

子傑一直注視着湖面,可除了幾只黑影從眼前掠過,他什麽也沒看到。

他的注意力都在身側。

身側的那個人流淚了,說到“人間蒸發”時就已經開始了吧?

這淚水來得猝不及防,他還沒有資格,去為這個女生擦拭淚水;更沒有想好,擦完淚水後如何面對那雙眼睛以誠相待。

那就,讓她流吧。

女孩子流淚不是很平常的事嗎?

如果被她發現身旁的男人眼角也有淚,她的心裏是不是又得多一道迷題?

……

大概是把他倆當成人形塑像了,幾只鳥俯沖過來想落個腳——哦,是活的,會躲。

子傑向後躲閃時攬住了歡兒的腰,四目相對時子傑關心的卻是自己的眼淚幹了沒有——歡兒的淚痕還在。

未等站定,歡兒慌亂地抹了抹眼睛,将頭側向一邊。

子傑松開歡兒,向後退了一小步,低聲說:

“你看,這鳥兒莫名地就沖過來了,哪有什麽征兆?人生也是如此,沒有預兆,發生的時候自然就發生了……在你的小說中,你覺得女二令男一魂牽夢萦,那男二呢?男二之于女一,除了多一份失去的篤定,他帶給女一的痛楚又有什麽分別呢?”

歡兒回過頭,視線落在地上。

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卻不料身邊這塊木頭全然沒有捕捉到重點,關注的竟是男女幾號的痛楚。

子傑稍稍前傾了上身,聲音依然低沉,“所以,人生有許多生離死別,不可預見,無法承諾。人們憂慮也好,惶恐也罷,都是惘然……但我們可以試着承諾——縱使天各一方,甚至天人永隔,也要努力呈現彼此最愛的模樣!”

歡兒緩緩地擡起頭,和着子傑低沉而篤定的聲音,在那清澈的明眸裏遇見了勇氣和堅定。

只是不知他的這份勇氣和堅定,是對朋友的開導,還是……

“至于你所謂的迷題,更不該成為令你惶恐的誘因。”睫毛一閃,子傑眸光中的勇氣和堅定變成釋然和溫暖,“生逢亂世,很多人都有合家歡的故事。有人希望寫成小說傳世,有人選擇凝成往事封存……不過,只要你想知道,盡管提問。一如從前,我接受采訪,但不承諾相告——因為,我承諾如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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