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留白
留白
雖然獲得了獨家專訪的特權,但受訪者仍有封存的往事不能承諾相告。所以,這個人,依然是個迷;這段情,也只能且行且看且從容。
“生逢亂世,很多人都有合家歡的故事……”
他也有嗎?在他的合家歡裏,又是什麽人嫁給了什麽人?
“但我們可以試着承諾——縱使天各一方,甚至天人永隔,也要努力呈現彼此最愛的模樣!”
他用的是“我們”,這個“我們”是依兒之于書哲的我們嗎?
“改姓……不為別的,只為實現林家的夙願!”
林家的夙願是什麽?我為什麽要說自己不關心呢?倘若當時我關心了,他會如實相告嗎?
啊!這個林子傑,如同他的畫一樣,處處留白,處處存疑。
但是無妨,我願意換個視角去享受這種默默探索的樂趣——真的好“享受”啊!
油畫的照片洗出來了。之前歡兒還曾質疑:他的那些畫賣給誰呀?
豈料一經曝光,還僅只是通過膠片曝了一下光,子傑的畫便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在許家。
靜雅看了那些畫——的照片,獨自抹了半天的淚。
從前,老宅的四季都在心裏。
如今,老宅以這樣的視角、這樣的形式撲面而來,帶回來一張張鮮活的笑臉,傳回來一聲聲悅耳的呼喚……那些沉睡的記憶,像五彩斑斓的蝴蝶從畫面中飛出。
起初,就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它們在眼前起舞;然而,當撩動心弦的那只從眼前掠過,心便追随着它越飛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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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雅獨自鑒賞了許久,又拿給書哲看。記憶之門越開越大,兩個人看得竟至笑出了眼淚。
那些處在畫面核心位置的留白,不同的人,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心境,看到的是不一樣的內容。
兩個人相互交流,相互啓發,看到的竟是一段逝去的年華,愣是把個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一一曬過,直曬得童心複萌,熱淚橫流。
看過、哭過、笑過之後,除了感慨歲月無情,人世滄桑,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提出了疑問——子傑這孩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畫這些畫,真的只是因為老宅要拆遷嗎?
就算是因為拆遷,他為依兒做這些,又是基于怎樣的一種情愫呢?
在他的視野中,那些留白處,又隐藏着什麽樣的內容和故事?
也難怪歡兒拍桌子,別說是幹兒子,就算是親兒子,又有幾個能這麽做?
雖然不懂繪畫,但這些畫,這種畫工,不得畫個幾年呀?
幾年前,老宅就要拆了嗎?
拆遷,又提到拆遷。自從歡兒從子傑口中得知拆遷的消息,這兩天全家人都在議這事兒、愁這事兒。
書哲幾經輾轉,托人從市政府得到了确切的說法——拆遷,最早中秋節啓動,最遲拖到新年。
那麽,依兒将來的住處真的就成了非常緊迫的問題。難的不是住哪兒,而是哪裏能讓依兒住得更好。
當然,最好、首選的方案是搬過來一起住。真能如此,反倒是因禍得福了。正好房子還沒有買,真能住在一起,将來買房時可以為依兒規劃出相對獨立的空間,既實現分隔又兼顧照應。
至于別的方案,無論是跟子傑住還是另外再找宅子都不稱心。
說到同住,靜雅忽然一怔,凝神想了一下,拍掌說道:
“诶,過兩天就是你的生日呀!回國前興兒還念叨說今年不能陪你過生日了。這陣子忙活得天昏地暗,我這在家待着也不看日子,差點兒把這麽大個事兒給忘了!”
“……嗯……是,我也早忙忘了。”
“這是個好機會!趁你過生日把她接來,也算走動走動。咱只字不提拆遷的事,只是走動熟絡。這算起來,我們回國也快兩個月了,廚娘也調教出了七八分,大家正可以聚聚,就在家裏慶祝慶祝!”
“可……那天是周六,要不,就拖一天,周日聚吧?”書哲說完又掐着手指算了一下。
“生日哪有拖後、延期的道理?我們這歲數越來越大了,家中的變故也多,這些忌諱還是能避則避。你不就是擔心沒時間接她嗎?沒事兒,我早早地跟廚娘交待好飯菜的事,讓她在家準備,我去接依兒。”
“也好,那就先按你去接準備。我若有時間去接,再提前通知你。”
“這吃飯的事兒就算說定了,你看用什麽法子提前跟依兒說一聲……再有就是子傑,也得跟子傑打個招呼吧?”
“那是一定的。”
“你說……我在想,那天,該不該叫上子傑呢?”
“子傑還是不宜邀請。我們這是家宴,子傑的身份不太明确。再有,吃飯的時候,說不定會談及一些往事,子傑在場,可能不太合适。”
“是,所以我會猶豫。如果在飯店吃那就另當別論了……那你跟他說的時候,把這層意思說到,別弄得生疏了。”
“嗯,生疏倒不至于,只是怕他不放心……诶,我怎麽覺得……你挺在意子傑這個孩子?”
“在意?我嗎?哦哦……可能吧……他不是依兒的幹兒子嘛……呵呵……”
周四傍晚,書哲下班後直接驅車趕往老宅,跟依兒商議生日聚餐的事。
車到老宅附近,卻見依兒的門前停着一輛馬車。
書哲心中疑惑,遠遠地便停了車。
沒一會兒,院子裏出來兩個人。一個是子傑,另一個是一位五、六十歲的男人。
那人微微躬身向子傑行了個禮,子傑則伸手扶着那個人上車。
馬車離開了,子傑扭頭看向書哲這邊,沖他招了下手。
書哲也沒再啓動汽車,直接下車走了過去。
書哲看了眼遠去的馬車,又看了看子傑。子傑一邊側身迎書哲進院,一邊低聲說:
“玉老師的一位故人,托人捎了一壇子鹹鴨蛋給她。”
“……故人?”書哲停下腳步,眼中滿是疑惑。
“準确地說,是她曾經的房東。玉老師剛來這裏的時候,在他那兒住了四年。”子傑瞄了一眼屋內,依兒站在堂屋門口,已經看見了書哲。
子傑只得帶書哲進門,掩好門後,邊走邊低聲說:
“那家人,拿她當姑奶奶待,這些年也一直有所照應。”
姑奶奶?這依兒怎麽跟“姑奶奶”杠上了?
這又是什麽緣份?
再過十年八年,她在我們許家的小輩面前,應該也得算姑奶奶吧?那她在房東家的這個姑奶奶又是怎樣一個淵源?
依兒站在堂屋門口,好奇地看着書哲。顯然,這個時候的他屬于不速之客。
書哲一邊進門一邊解釋:
“我來找你們商量點事。”
堂屋裏飄着一股淡淡的肉香,竈臺上的蒸鍋還冒着熱氣。
“我們邊吃邊聊吧。今晚是豬腳湯配燒餅,量很大,足夠三個人吃。”子傑一邊拿碗筷,一邊對書哲說。
“不了,我說完就走。你們玉老師不準我在這吃晚飯。”說着,書哲委屈巴巴地瞟了依兒一眼。
依兒扭頭笑笑,也沒理他,徑自進了西屋。
子傑只得将碗筷放下,跟了過來。
書哲看着子傑說:
“這個周六我過生日。靜雅提出,想接依兒過去,一家人就在家裏吃頓便飯,聚一聚。到時候,我或靜雅會來接她。”
“太麻煩了!”未等子傑表态,依兒先開了口,“反正也不是什麽整壽,我不用過去,就在家裏給你祈福。”
“其實……也不單單是過生日。主要……也是想帶你出去走走,去家裏坐坐,一家人好好聚聚。”書哲邊說邊看向子傑。
子傑會意,微微一笑,沖着依兒說:
“玉老師,您就去坐坐嘛。之前您還總去雜貨鋪或學校轉轉,現在這些地方都去得少了,整天呆在家裏,外面什麽樣都不知道……您也該出去走走了。”
書哲聽了,也在一旁連連點頭。
依兒看了看二人,垂眸沉思了片刻,勉強地說:
“那好吧,恭敬不如從命。這一次,就聽你們倆的。”
書哲欣喜地站起身,看了看依兒,轉身對子傑說:
“放心吧!吃完飯,我會親自把她送回來。希望這是一個新的開始!”
子傑送書哲出門,到了院門外,邊走邊低聲說:
“看樣子,您還沒有見過徐老爺。抽空,您去拜訪一下吧——他應該也想見您。”
“見我?他認識我嗎?”書哲很是驚訝。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認識,但他一定知道您的存在。”
“他就是你說的那個房東?”
“不是。那個房東早就搬走了,我也沒見過。這位徐老爺是那位房東委托照應玉老師的人。”
“委托?”書哲越聽越懞了。
“呵,這其中有一些淵源,您最好自己親自了解一下。他住得不遠。沿着後街一直朝東開,遇到丁字路口時左轉。然後再往前開,路的右側有一家‘徐記典當’,您進店後直接找老板就行。”
看着書哲一臉迷茫,子傑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說:
“叔叔盡管放心,這是一位十足的好人——至少對玉老師來說是好人,見了您就會知道……本沒打算這麽早讓您見他,主要還是因為您今天見到了周管家,心中必定疑雲重重,所以這個人您也就該見見了。”
書哲的車猶猶豫豫地開走了,子傑又獨自在門前靜立了一會兒。
新的開始!
是啊,如果她能走出這一步,那确實是一次歷史性的突破。
相識三年了,自己那個小院兒離得這麽近,可她卻從未去過。
生日,還是許書哲的生日,确實是一個獨一無二又難以拒絕的由頭。
好!新的開始,就有新的希望!
不過話說今天這個豬腳湯該能喝上了吧?這一撥兒又一撥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