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故人
故人
書哲這心裏也是一波又一波的。
好容易有驚無險地說服了依兒,皆大歡喜。可偏又冒出來個房東,還有什麽委托、照應、姑奶奶……所有這些信息彙集到一起,書哲又淡定不能了。
“他應該也想見您?”
“見我?他認識我嗎?”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認識,但他一定知道您的存在。”
跟子傑的最後這段對話更令他毛骨悚然。
這是人家在暗我在明啊!
還有子傑這個臭小子,聽他說話的意思,他早就知道這些事,卻直到今天自己撞上了才肯說。
這小子的心裏到底還藏着多少事兒?
撿日不如撞日,與其回到家裏百爪撓心地想不明白,還不如幹脆就在今天弄個水落石出!
現在就去徐記典當一探究竟!
書哲找了個電話亭,給靜雅打了電話,告訴她臨時想去拜訪一位老街坊。
挂斷電話,書哲驅車一路向東。果然,後街盡頭是個丁字路口,左轉後開出不遠便見到“徐記典當”。
書哲也沒含糊,直截了當地自報家門——既然人家知道自己的存在,也有意相見,那還客套什麽?
夥計進去通傳,不大一會兒,便從裏面出來一人,正是老宅門前的那位管家,子傑好像說他姓周。
Advertisement
“許先生,請随我到後院。”管家躬着身,引導書哲進到後院。”
鋪子裏亂哄哄的,但這後院卻很清靜。檐下的藤椅上坐着一位老者,一邊喝茶,一邊翻看着什麽。
大概是聽到了腳步聲,老人家放下手裏的東西,起身迎了過來。
“許先生真是神速!我這管家才剛進門,你就追過來了!”
果然,這都知道!
“我原本也就是進去說幾句話,很快就出來了。又是開車,所以快了些……今天晚輩冒昧打擾,還請徐老爺見諒!”書哲躬身施了一禮。
“呵呵呵!哪裏的話?沒什麽打擾不打擾的。緣分到了,該見自然會見!”徐老爺呵呵笑着,示意書哲落坐。
“聽您老這語氣,似乎您對我已經有所了解,并且知道我是什麽人。”
“年輕人夠爽快!不過,了解談不上,略知一二。”
“想來您略知的一二中,應該包括我對……玉……姑娘的心意以及我全家對她的愛重。”
“哈哈哈!痛快!不知許先生何來如此坦蕩?一上來就将心底的隐私和盤托出?”
“林子傑先生,您應該認識吧?他對我說,您是個好人,十足的好人!所以,我信任您!玉姑娘是我失散多年的故人。這些年來,您對她多加照拂,我感激您!”說完,書哲起身向徐老爺深施一禮。
徐老爺也趕緊起身,攔了書哲一下,又按着他坐下,苦笑着說:
“許先生言過其實了,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認。老朽并不是什麽好人,壞事沒少幹;對玉姑娘,我也沒做什麽,只是受人之托,盡一點綿薄之力……真要追根溯源,這些呀,都是玉姑娘自己的福報——吉人自有天相!”
“您說受人之托,那麽,那位托付之人現在何處呢?”
“啊,你是說老魯啊?他們一家都搬回老家去了,葉落歸根嘛。對了,剛剛管家給玉姑娘送的鹹鴨蛋就是老魯托人捎過來的。這些年,不管捎什麽過來,除了煙呀酒的,都有玉姑娘的份兒。”
“總算有貴人相助……書哲真是感激不盡!”
“我還是那句話——這都是她自己的福報……不過看你這情形,她對你也是三緘其口,什麽也不肯說吧?”
“啊?此話怎講?”
“唉,說來話長。其實,我跟玉姑娘并沒有太多接觸。我知道的,都是聽老魯說的。她在老魯家裏住了将近四年,但是,除了她的名字和她識文斷字之外,其他的事情,包括哪兒的人,多大年齡,老魯都一概不知。”
“她不肯說。”
“是啊。但我們闖蕩多年,一看就明白,這姑娘是出來避難的。所以,老魯也沒多問。都說不知根、不知底,但這人吶,打我們眼前兒一過,就能看出個七七八八,那是個本分孩子……不過,你回來以後,我們倒是有了新的看法——這孩子,莫不是來投親的?”
“呵呵,算是吧,可惜撲了個空!”
“原來如此,算是就行。既然是投親,如今也投到了,那我們老哥倆也就可以放手了。我跟老魯通信,說了你的情況。之前有林先生堪比義子,現在又有你這麽個故人,想來她的餘生不會再有太大的閃失。她不肯婚嫁,身邊又沒有近人,畢竟我們都老了,再轉托他人,也未必妥貼可靠。有你們接管,自然再好不過!”
“她……當年的情形,您可知一二?”
“唉,知之甚少,剛才說過了,她自己什麽也不肯說,所以前塵往事我們都不清楚。來這之後的事嘛,我只跟你說一件奇事。”
“奇事?”
“呵呵,奇與不奇,你且聽聽。老魯是開店的,玉姑娘來投宿,只要最便宜的房間,因為要長住。住了一段時間,老魯發現她竟識文斷字。恰好那時他的老母親在抄經文,常有不認識的字,要四處打聽。于是,老魯便跟她商量,讓她住到家裏的閑房去,也不再收她房錢。”
“這有何奇?”
“別急,這不是奇。奇的是老魯家有個難事,就是這魯老太太。不知得了什麽邪病,老太太每到半夜必會哭鬧,直鬧得家宅不寧,四鄰不安。郎中看了,道士也請了,還每日抄寫經文,結果屁用沒有。
“可巧,就有那麽一日,老魯不在家,老太太發病沒人震得住,鬧得異常厲害,太太被她推倒在地摔得不輕。老太太沒人拉得住,竟跑到院子裏哭喊,丫鬟婆子亂成一團。也不知那玉姑娘是什麽時候出來的,反正就是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老太太已經趴在她的懷裏了。
“你說神不神奇?老太太讓她這麽一抱,居然就不喊了,只是趴在她的懷裏哭。哭到最後你猜怎麽着,非要跟着她睡。結果那一晚,老太太硬是跟她擠在下屋的一張小床上——得虧這倆人都是瘦子。”
“老人家到底得的什麽病?”
“不知道啊!沒人說得清楚。不過打那以後,妥了,這晚上一鬧啊就往外跑,老魯在家也勸不住,每次都得硬往屋裏抱,直到哭鬧累了才能睡。
“有個丫鬟機靈,跟太太提了玉姑娘的事。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太太就去求玉姑娘試試。沒想到,一物降一物,這玉姑娘啊還真就成了降龍木。
“起初,那玉姑娘也得抱着哄半天,但老太太在她懷裏只哭不鬧。再往後,只要一見着玉姑娘,老太太的哭聲立止。神奇不?哎呀,就是可憐了玉姑娘,總得半夜起來,還得一直守在床邊,等老太太徹底睡着了才走得了。
“後來,太太幹脆就讓玉姑娘搬到上房,跟老太太裏外屋住着,老太太一有動靜她就先過去陪着。自那以後呀,真是家宅寧,四鄰安!之前那半年吵得呀,別說人了,雞呀狗的都不得消停!”
“那玉姑娘……就一直這麽陪着?”
“是啊,這人呀,就是緣分。別管那外邊把她傳成這個仙兒呀、那個魂兒的,對魯老太太來說,她就是菩薩派來續命的!那老太太之前都已經按天兒過了,大家夥兒都說,她這麽個作法兒,就是要走啦。結果,這一消停下來,又活了三年多。
“這一老一少,還挺投緣,老太太當她作親姑娘一樣,全家上下也就都把玉姑娘當姑奶奶待了……其實,看那樣貌,她比老魯的兒子還得小不少呢。”
原來,這個“姑奶奶”是這麽來的。想那三年裏,日子可能辛苦,但終究有人陪伴,有人庇護,總好過後來的孤身一人。
見書哲沉思許久沒有反應,徐老爺又說:
“那玉姑娘少言寡語,也很少與人接觸,就是時常愛往河邊跑。起初老魯還擔心她尋短見,但後來發覺她是在找什麽人家。”
“嗯,我家。”
“那時候不知道,只是見她在河邊轉悠。直到四年後,她想買下老朱家的房子,我們這才有點眉目,只是不知她那心結是系在什麽人身上。”
“那房子,是魯老爺出錢幫她買的嗎?”
“不是,老魯只是幫她談了價,又找人修了房子。這姑娘執拗得很,老魯想把在家裏服侍她的丫鬟送過去,她都死活不肯。
“不過那時候她自己手裏好像有點兒積蓄,那些年,老太太和太太都沒少賞她。而且,她還找了事做。起初就是幫店裏的客人寫些書信。後來,老魯又給她介紹了一份差事,就是幫人校書糾錯。沒想到,她竟越做越精,出版社的那位蘇先生非常看重她。”
“是,現在也還在做,那些書稿改起來難度很大。”
“可惜不是男兒身,否則,憑她那才氣和心性,定能有一番作為,未必會輸給你這位故人,哈哈哈!”
“看來徐老爺對我不是略知一二,而是一清二楚!”
“哈哈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總算不負重托,得見她有個好的歸宿。我沒見過你的父親,但卻聽過他為兄弟擋刀殒命的故事。街坊鄰居說起你們兩兄弟也都是交口稱贊。不管你和玉姑娘之間是怎樣的淵源,得見你們現在這般相處,我們已經很欣慰了!”
“您也知道她的心性,我既已婚娶,便難對她再有圖謀。現在,小女認她作姑姑,我們也只當她是家人。”
“家人好啊!果真是個奇女子,經的都是奇人奇事——前有林先生那個義子,現又有令愛這個侄女,她也算兒女雙全了,挺圓滿,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