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誕辰
誕辰
這一天天的,只是過來送個信兒而已,誰料想,一不留神掉進這麽大個坑。
書哲一邊開車一邊苦笑:依兒啊,你這半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
陪着個瘋魔的老奶奶睡了三年,還得半夜起來哄孩子一般地陪着。這樣的日子,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那個老朱家是搬走了。若是他一直不搬,你會一直住在魯老爺家嗎?那他們回老家以後,你又會去哪裏?
一個人在河邊轉悠的時候,你的眼裏在看什麽?你的心裏在想什麽?
運河水、老槐樹、棗樹枝、院牆、屋檐……
你怨過我嗎?怨我沒有執着地等你。
執着……不對……四年……她在魯家住了四年,為什麽是四年?
書哲靠邊停下了車。
不對呀!怎麽會是四年?她在老宅住了十六年,加上這四年,就是二十年——她到這裏二十年了嗎?
那不就是說,我頭腳出國,她後腳就到了!
又或者,我們曾經同時生活在這個地方!
她是幾月來到這裏的?徐老爺未必清楚,但依兒自己肯定記得。
記得問她——盡管于事無補,毫無意義。
可是做什麽又有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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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這個時間推算,她也只有一年的時間不知所蹤了!
一年,只有一年而已。
這一年,她在哪裏?經歷了什麽?
為什麽手頭拮據,只能住最便宜的房子?
這些問題令人窒息!
還有剛剛的這位徐老爺,談笑間答容可掬,言辭坦蕩。但他那哈哈哈的笑聲,回想起來卻如同一把把懸着的利刃,令人不寒而栗。
短短一個月時間,自己對依兒的過往尚且一頭霧水,他卻已将自己摸了個通透。
也是,倘若沒有這般本事,又如何能受人之托照拂依兒周全?
書哲爬到家吋,靜雅和歡兒已經吃過了晚飯。
見他進來,廚娘趕緊去熱飯。
靜雅打量着他的神情,知道此行不妙。
“依兒同意過來吃飯。正好子傑也在那兒,就一起說了。”書哲邊換衣服邊向靜雅彙報主要任務的完成情況。
“挺好,當面跟子傑說比打電話強。”
“是,而且若非他在旁邊幫忙,今天想要說服依兒,可能還有點兒難度。”
“第一次嘛,依兒肯定有些顧慮。”
“反正這件事就算說定了。”書哲轉身去洗手,靜雅跟在他身旁,默默地看着他。
書哲一邊洗手一邊整理思緒,擦好手,才正對着靜雅說:
“但是今天我發現了一個重要信息。你知道嗎?依兒,在她搬到老宅之前,就已經在這個城市居住了四年。四年,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加上老宅的那十六年,她在這裏住了二十年!也就是說,二十年前,依兒就到了這裏?”
“啊?那就是說……”
“她之前租住在一位姓魯的人家,在那裏住了四年。我一開始也跟你想的一樣,但現在想想,那個四年和十六年都不一定是整數,所以她的空檔期應該是半年到一年半。”
“就這麽點兒時間?”
“對,最長一年半!現在,她來這以後的經歷基本清楚了,那四年裏的事情我等會兒跟你細說。如今的問題就是那半年到一年半的時間裏,她經歷了什麽?”
“半年到一年半的時間……結婚、出國,再回來,還不夠折騰的呢!”靜雅邊說邊推着書哲轉到餐桌旁坐下。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非常集中了——那就是在這段時間裏她到底是怎麽過的?先看後天我們聊得怎麽樣,能不能聊出點什麽?如果不能,我想去杭州走一趟。只有一年左右的時間,或許在她家那邊,能找到一些答案。”
之前都已決定放棄探究了。可是又出現了新的情況,獲知了新的信息,這些信息不斷沖擊人們心理承受的底線,探究的欲望再一次湧了出來,壓制不住。
看着書哲滿臉的憂思和焦慮,靜雅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還是書哲抽出空來接依兒。
車剛停好,院門就打開了。依兒衣裝整齊地站在門前,手裏拎着一個布包。
書哲連跑幾步迎了過去,接過依兒手中的包。
依兒邁步出門,返身将門鎖好。
車子就停在對面,書哲跟在依兒身側,一只手臂懸在依兒身後,扶也不是,不扶心慌。
拉開車門,白白端着手臂,默默地看着依兒上車,然後将手中的布包放到她懷裏,關好車門。自己則緊跑幾步,繞過車頭上車。
侍候人的活兒不好幹,只短短這麽幾個動作下來,書哲的額頭已隐約浸出了汗。
“坐好了,依兒,我們出發!大約要開二十分鐘。”書哲側過頭,柔聲說。
“嗯。”依兒擡眸笑笑,點了個頭。
車子啓動,依兒扭頭看着老宅,雙手抓緊了布包。
汽車右轉,再右轉,然後駛上了後街。
書哲終于調勻了氣息,餘光掠過兩側的店鋪,輕聲說:
“依兒,你是不是又有好久沒有出門了?”
“嗯。”
“這些店你經常去哪一家?”
“以前會去雜貨鋪。現在有子傑,我也沒有什麽事需要出門了。”
又開出一段,書哲放慢了車速,擡手指着街對面說:
“依兒你看,對面有個‘胡記制衣’。”
依兒擡眼看去,“嗯”了一聲。
“那個店的老板,不對,是老板娘,我叫她胡嬸,以前經常給母親送活兒。母親就是靠給她家縫衣服掙些家用。”
“哦。”依兒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這家店我去過。但只見過一位老婦人,應該就是你說的胡嬸。人很能幹……那麽大歲數了,還能打理店鋪。”
“是很能幹。別的不說,能把店鋪撐到現在就很難了。這條街上,我還能記得的老店鋪已經沒有幾家了。子傑他們常去買飯的那家鳴鳳樓是一個。再有就是……前面街角有個雜貨鋪,從外面看招牌沒變,但老板有沒有換就不知道了。”
“那家店我以前常去。他家的東西很全,零零碎碎的什麽都有。老板人很好,偶爾遇到他家沒有的,也會幫我記下,不管在哪兒遇到了都會幫我帶回來。”
“果然是個好人!下次再來我想去逛逛。”
“對了,那個老板名叫‘六子’,是個中年男人,胖乎乎兒的。”
“‘六子’?是‘六指兒’吧?他有一只手,記不得是哪只了,小指外側還有一個指頭,對吧?”
“左手。”
“那就也是老人兒了!他比我大六七歲吧,沒念過書,但卻很會算帳,從小就跟着他爹看店。”
就這樣聊着天,雜貨鋪過了,鳴鳳樓也過了,再往前開,就到了例行左轉的街口。書哲很想徑直往前開,開到丁字路口再左轉,然後用手一指,聊聊“徐記典當”。
可是,依兒此刻總算放松了些,面色略現愉悅。如果聊那個話題,會不會晴轉多雲呢?
算了,以後再說吧,今天的任務就是讓她擁有一次愉快的出行體驗。
繼續聊“六子”轶事,聊世事變遷;聊雨季将至,聊湖波泛泛;聊路邊萬斛濃香,玉簪串串;聊那年紫藤将謝、薔薇初綻……
書哲也終于知道——他們,只是錯過了紫藤的花期,一個早一點點,一個遲一點點。
那一年,歡兒滿月,窗前拱廊上的紫藤花苞待放,新芽初萌,可他們未及擁抱花開便啓程了……
車停門口,靜雅立在檐下立刻就看見了,一路小跑着迎了過來。
“哎呀,依兒!沒想到你穿上旗袍越發楚楚動人了,真好看!過幾天我陪你多做幾套,以後咱在家也不穿上衣下裙了!”
依兒笑笑,偎着她一起往屋裏走,扔下書哲一人拎着布包跟在後面。
走到檐下時,靜雅指着牆邊的兩個竹簍,笑着說:
“依兒你看,我種的菜。他們爺倆都讓我搬家之後再買罐子,說今年種不了什麽菜了。沒辦法,我就用竹簍種點兒白菜,呵呵呵!”
那竹簍中的菜剛剛鑽出土,只有兩個小圓葉。但既然出苗了,有苗兒不愁長,日子就有了新的盼頭!
客廳的茶幾上擺着一大束鮮花,旁邊擺着果盤,一看就有了喜慶的氣氛。
餐桌上已擺好了碗筷,還有兩個大碗蓋着蓋兒。
依兒接過書哲手中的布包,從裏面掏出一個布袋遞給靜雅,微笑着說:
“這裏是十二個鹹鴨蛋,今天煮好的,挺好吃……過生日都是早上煮雞蛋,這個就是湊個熱鬧!”
靜雅接過鴨蛋,摸了摸,沖着書哲說:
“早上的雞蛋吃過了,咱晚上再吃個鴨蛋,這一年都讓它無病無災、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團團圓圓!”
這時,歡兒興沖沖地進來,手裏拎着一瓶紅酒。
見過依兒,歡兒朝書哲揚了揚手中的酒瓶,興奮地說:
“爸爸,紅酒是弟弟送您的生日禮物,我們今天就和您一起分享了哈!”說完,也沒等廚娘上手,自己拎着酒瓶進了廚房。
席間,歡兒陪着書哲坐在一邊,靜雅則陪着依兒坐在另一邊。
桌上六個菜,一個湯,有魚有肉。歡兒給每個人都倒了半杯紅酒。喝多喝少不限,就圖一起舉杯相慶的熱鬧勁兒。
靜雅邊吃邊照顧依兒。書哲和歡兒比較了解依兒的喜好,之前設計菜單時就考慮了依兒的口味,這會兒又在一旁不停地提示。
依兒的酒下得很慢,每次舉杯她都只是象征性地抿一小口。
大家喝得都很随性,歡兒每次給父母添酒時,也只是象征性地給依兒的杯中添上幾滴。
靜雅祝書哲萬事順意,依兒祝書哲平安康健,歡兒祝爸爸心想事成……
這肩負着歷史使命的一頓飯能吃出這個氛圍,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飯後,四個人圍坐在沙發上,或喝茶或喝水,聊書哲在學校收到的生日祝福,聊夫婦倆對一兒一女的期望,聊未來新居的構想,聊靜雅獨自居家的孤寂,聊明天帶依兒去逛城隍廟順路選幾身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