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夢魇

夢魇

依兒難有什麽自己的話題,只是微笑着傾聽。但坐得久了便有些困倦,她漸次揉撚着指肚,百無聊賴地看了眼窗外,玻璃上映出屋內的人影。

她看看靜雅,又扭頭看着書哲,略帶歉意地說:

“天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未等書哲答話,歡兒跳了過來,摟着依兒的胳膊說:

“急什麽,還早着呢!再說了,回去幹嘛呢?不如幹脆住在這裏,明天出去逛也不用來回折騰了!”

歡兒說完看着母親,靜雅也連連點頭,“歡兒說得對。樓上有兩間空房,要不,今天就住在這兒吧。”

“等天再黑一些,我們出去看夜景,拍照片,商業街晚上很漂亮的!我先上樓取相機!”歡兒說完便起身準備上樓。

“不用了。”依兒也跟着起身,卻晃了兩晃,跌坐回去。

書哲見狀一急,趕緊說:

“歡兒先別走,扶姑姑去樓上歇歇,她可能返酒勁兒了!”

“她也沒喝幾口呀!”歡兒側着頭打量。

依兒撫了撫額頭,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餘光瞥見了茶幾上的水杯,頓時臉色大變。她掙紮着站了起來,喘息着說:

“回家,我得回家!”

書哲迎過來想要扶她,卻不料她一個俯身下去,抄起了茶幾上的水果刀,再起身時直接将刀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目光胡亂地掃視着四周,聲嘶力竭地喊道:

“放我走!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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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兒吓呆了,靜雅往前邁了兩步也不敢再動。

書哲趕緊往後退,口中急促地喚着:

“依兒,依兒……”。

依兒側着身,踉跄着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口中喃喃地重複道:

“別過來,別過來……”

“依兒,放下刀,我送你走,送你回家,馬上!”

依兒胡亂地搖着頭,摸索着退到門邊。她反手去摸把手,卻始終沒能打開門。

書哲盯着依兒,手伸向後方,口中喊道:

“靜雅,鑰匙!”

靜雅慌忙跑着拿了車鑰匙遞給書哲,書哲舉着鑰匙慢慢地靠近依兒,“依兒你看,車鑰匙,我送你回家,馬上!”

依兒還在胡亂地扳動身後的把手,卻無論如何打不開門。她越發慌了,持刀的手瑟瑟發抖,刀鋒處似有血跡。

書哲不敢再往前上,他一手舉着鑰匙,一手舉在半空,五指一張一合,口中放緩了語速,輕聲地喚着依兒的名字:

“依兒,依兒,我是書哲,書哲,臭臭的……”

“書哲,書哲,我是依兒,依兒,香香的,哈哈……”依兒慌亂地看着書哲的手,腦中閃過無數模糊的畫面,耳畔盡是嘈雜的聲音……

“長庚回話,長庚回話……我的依兒怎麽樣?”書哲一直舉着手,五指一張一合——那是長庚星?那怎麽能是長庚星?

沒關系,依兒認得,它就是。

看着書哲翕動的手指,聽着書哲輕聲的召喚,依兒眼中的惶恐漸漸消褪,眸中泛起點點淚光,身子順着門框往下滑。

書哲沖上前去,俯身将她托住,“沒事了,依兒!回家,馬上回家!”

靜雅側身過來打開了門,書哲架起依兒的胳膊扶着她往外走。

靜雅拿過書哲手裏的鑰匙,跑在前面一路開門,直至拉開後座的車門,跟書哲一起将依兒扶上車。

書哲開車,靜雅也跟着拉開另一側的後座車門。

歡兒拉住靜雅的胳膊,小聲說:

“媽媽,我陪你一起!”

“不用,你好好呆在家裏,有事媽會給你打電話。”說完,靜雅拍了拍歡兒,上車關門。

車內寂靜,依兒急促的呼吸聲異常刺耳。

靜雅一點點地靠近她,試着将手伸到她的身後,輕撫着她的後背。

依兒抖得厲害,啜泣聲被牙齒磕得稀碎。

靜雅的心也碎了,她瞥着書哲開車的側影,淚水洶湧而下。

她又往依兒身邊挪了挪,試探着摟住她的肩,将她半攏在自己懷裏,以期将她的顫抖分散到自己身上。

那把刀,還在依兒手裏。那只握着刀的手,垂在她倆腿間,抖着……

終于到了,書哲先跳下車,俯身将依兒從車裏扶了出來,靜雅也趕緊繞過來扶着另一邊。

此刻的依兒很僵也很重,兩只腳的步子也有些混亂。兩個人勉強将她撐到門口,卻見院門緊鎖。

“鑰匙……在包裏……”說完這句,依兒便癱軟如泥,整個人挂在書哲胳膊上,手中的刀子跌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糟了!依兒的包在沙發上!”靜雅急得跺了下腳。

“我撐着她,你去車上找找,看有沒有能撬鎖的東西。”書哲又将依兒向上托了托。

“我有鑰匙。”靜雅剛轉身,一個黑影越過她沖到門前,迅速打開了門鎖。

是子傑。

他推開門扇繼續往裏跑,書哲俯身抱起依兒跟在後面。

靜雅邁步進門,卻又退出去,撿起了刀子。

子傑依次打開了房門,書哲抱着依兒進到卧房。

靜雅幫忙一起把她放平在床上,脫掉了鞋子。

“這附近哪裏有大夫?”書哲轉回身,卻見子傑從抽屜裏拿出一個藥瓶,倒出幾粒藥放在紙上。

“先不找大夫。”

子傑說着又拿出一根木棍,用力将藥研碎。随後将藥末倒入杯子,加了點水,攪拌之後端了過來。

“這藥……”書哲小聲問。

“鎮靜安神的……您……扶她坐起來吧。”

書哲俯身将一只手臂伸到依兒頸後,輕輕地将她托起。

頭部後仰的瞬間,子傑瞥見依兒的右頸有一道一寸多長的血印,血跡浸染在衣領上。

此時,依兒臉色慘白,鼻翼還殘存着淚痕。

子傑坐在床邊,将杯子交到書哲手上,扭頭吸了口氣,一手端着湯匙,一手捏着依兒的雙頰迫使依兒張嘴。

喂完藥,擦淨嘴角,書哲又将依兒放平,蓋好被子。

“真的不用找大夫嗎?”書哲問。

子傑的手搭在依兒的腕上,似在診脈。“先看看吧,應該不用……”

診完脈,子傑又俯過身去,查看依兒頸側的傷囗,“她這傷……”

“自己割的,水果刀。”

“不太深,沒大礙,家裏有藥,自己處理一下就行。”

說完,子傑又去抽屜裏翻出藥水和紗布,熟練地為依兒消毒、上藥。

家裏為何備着這些東西?

子傑又因何如此淡定自若?

“她不下地,傷口就不包了,先晾着吧,沒什麽事兒。”子傑一邊收拾藥水和紗布,一邊寬慰書哲和靜雅。

“可她為什麽……”書哲湊近了子傑問。

“……要不,我們去那屋說?”未等書哲反饋,子傑已起身往外走。

到了西屋,子傑将桌前的凳子往外挪了挪,擡手示意跟進來的書哲坐桌旁。

“到底出了什麽事?”見書哲坐好,子傑也坐了下來。

“怎麽說呢?我現在也沒太理清頭緒……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書哲用力地搓着雙手。

的确很突然。

依兒出狀況很突然,子傑的出現也很突然。

開車過來這一路,書哲的腦中閃現出無數個念頭——關于依兒的遭遇,但都太過恐怖。

如果照實跟子傑說,他會不會産生一樣的聯想?

可是不說,依兒的現在就過不去!

随他怎麽想吧,有自己在,誰的想法和去留都無所謂!

“我就直接說重點吧,先前的一切都很正常,她也很開心。可能就是從她說要回家開始,慢慢地就不對勁了。”書哲自己也需要梳理。

“回家?”

“對,她說要回家,但歡兒希望她留下來,晚上再帶她出去逛街拍夜景……可是她不肯,起身想走卻沒站穩,又坐了回去……然後就不知怎麽了,臉色大變,情緒也開始激動,嚷着要回家……我想過去扶她,結果她就拿起了刀……一把小的水果刀……卡在脖子上……”

“我也有份,勸她住在那兒。”不知什麽時候靜雅走了過來,站在門邊。

子傑塌着腰,雙腕撐在大腿上,雙手緊緊地扣在一起,牙齒咬着下唇。

“她……喝酒了是吧?”

“一點點……紅酒。”書哲伸手比了一下。

“……是我大意了,她應該不能喝酒……完全不能。”

“會怎樣?”書哲前傾了身子問。

“失控……情緒失控。”

“然後呢?”

“然後?看程度吧……傷人?自傷?不過我沒見過。”

“那她這次是自傷,好在……”

“好在并無大礙,吃了藥應該可以控制住。脖子上的傷口不深,已經不流血了。既是水果刀劃傷的,也不必多做處理。”

“可她為什麽會這樣?別人喝了酒也不會這樣啊,真的是酒的問題嗎?”

子傑搖了搖頭,“是她的問題。”

停頓片刻,子傑站起身,對書哲說:

“她今晚沒事。太晚了,你們先回去吧,我在這裏照看她。”

“那怎麽行?”靜雅接過話,“你也還是個孩子,以前怎麽樣那都是沒辦法,現在我們既已在她身邊,怎麽可能撒手不管?”

子傑垂下頭,咬了咬嘴唇,低聲說:

“她一時半會兒醒不了,那……你們就先守着,我出去一下。”說完便頭也不擡地走了。

靜雅扭頭看着子傑離去的背影,心裏又湧出一股酸楚。

她看了看對面屋,依兒依然沒有動靜,于是邁步進屋,将凳子挪到書哲近前,壓低了聲音說:

“我猜……依兒今天是想起了什麽……跟回家有關。”

“我不敢想……”

“我記得……是你走過去,她才拿的刀。”

“但之前,她就已經不對勁了。”

“之前……你說讓歡兒扶她上樓休息。”

“是……所以我不敢往下想……剛剛開車的時候,一想到這一層,我方向盤都扶不住……”

“要不,你找子傑聊聊?我的直覺,他可能知道一些事。”

“子傑?”書哲無奈地看着靜雅,“我剛剛還猶豫要不要跟他說實情,怕他有什麽不好的聯想……”

“現在的問題不是怕不怕,而是怎麽辦——我們得面對!”

“唉!”書哲長長地嘆了口氣,“面對!可子傑這孩子,我也越來越看不懂了!”

“就先聊聊嘛,怎麽說他也是個孩子。”

“……我試試吧。”書哲起身行至東屋,站在床邊注視了良久。

靜雅過來坐在床邊,往外推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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