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專寵

專寵

許家。

晚飯時,電話鈴響了。

歡兒立刻起身跑去接,是子傑。

子傑說依兒醒了,四點多醒的,身體和情緒都正常。

靜雅和書哲也圍了過來。

“問問吃東西了沒?”靜雅在一旁提示。

“吃了,喝了點粥……還吃了點中午留的菜。”歡兒一邊聽一邊轉述。

“她說什麽沒有?”書哲追問。

歡兒将聽筒遞給爸爸,書哲又對着聽筒重複了一遍:

“子傑,她醒了以後說了什麽沒有?”

聽簡那邊沒有應答,過了一會兒,子傑才緩聲說:

“叔叔,我知道您問的是什麽?就您關心的事項而言,她什麽也沒說……說的都是日常,比如鳥鳴、九裏香、腰酸背痛、飯菜真香……其實我只說一句您便能懂,那就是……于她而言,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書哲拿着話簡的手緩緩地下滑,靜雅見狀趕緊搶了過來,交給歡兒,然後挽着書哲回餐桌。

“子傑,那你……吃了嗎?”歡兒緩緩地坐下,輕聲問。

“吃過了。跟她一起喝的粥,還吃了燒餅和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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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是在後街的電話亭嗎?”

“嗯,李記布莊前面那個。”

“放下電話就直接回家吧,好好休息!別的事都先放放。”

“嗯,明白。”

“那我挂了,你趕緊回家!”

“好,馬上!”

“bye!”

“bye!”

靜雅坐在餐桌前,眼睛瞄着滿腹心事的書哲,夾了一大筷子的菜按到他的碗裏。

耳朵這邊則豎得老高,監聽着客廳裏歡兒的電話。

唉!這爺倆,真快愁死人了!

父不言女不語,靜雅左右投喂,總算吃掉了這頓飯。

飯後,歡兒繼續回屋思……思考吧,書哲和靜雅坐在客廳繼續讨論去杭州的事。

杭州,依兒的家在那。

“既然她醒了,又沒有什麽問題,我想明天去學校安排安排,下午就走。上次想去時就查好了,下午的車正好次日淩晨到。最近剛好能調出兩三天時間,再往後學校那邊的時間都不确定。”書哲傾着身,手持茶蓋,漫不經心地拂動着茶湯面上的茶葉。

靜雅坐近了些,略顯猶豫地說:

“昨晚你說要去杭州,我便考慮跟你一起去。但是又擔心依兒這邊離不了人,所以便沒說出來。現在看她這邊沒什麽事,我就跟你一起去。”

“杭州路途遙遠,太折騰了。況且歡兒不知怎麽的,今天一直蔫蔫兒的,可能是昨晚吓着了,你最好留在家裏照看她。”

“女兒家的心思你還是不太懂。等會兒我去跟她聊聊,沒什麽大事兒……反倒是你,上次見個老街坊都能摔倒。這次去杭州,不知會打聽到什麽,我怕你扛不住。”

“……不會了。上次是有些意外,這次……我已經想到了最壞的情形,心裏有準備。”

“最壞?哼!”靜雅長長地嘆了口氣,“世事總在意料之外。我們曾經讨論過,就是依兒孤身一人在這裏生活,她的家人怎麽不管呢?”

“是,我說可能是家人拗不過她。”

“拗不過也不該由着她自生自滅,找個丫鬟、婆子陪着也行呀!”

“依兒任性,打發走了也說不定……又或者,家中遭了變故,無暇顧及。”

“反正呢,在此之前,我們一直推定她的家人知道她在這裏。可是萬一,我說萬一哈,她的家人不知道呢?”

“不知道?”書哲垂下眼眸,邊思量邊傾身去端茶盞。

“是呀,如果不知道,那麽依兒就是躲在這裏的……你若出現……”

“依兒改了名字……還說,這世間,早已沒了林依斯人……我只當那是她與過去訣別的表示,未敢再往這一層多想。”書哲竟忘了取茶,直起身,惴惴地看着靜雅。

靜雅站起身,端了茶盞交到書哲手上。

書哲移開茶蓋,将茶一飲而盡。

看書哲将茶盞放回茶幾,靜雅手指輕叩着膝蓋,若有所思地嘆道:

“唉,所以我說世事總在意料之外。看依兒昨晚的情形,當年的嫁定非好嫁,之後的離也定非好離。不知此番遭遇,是她當年嫁的因還是離的因。而在此間,她的家人,到底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依兒說過,她的父親對她寵愛至極,卻在她十六歲那年去世。姐姐哥哥年長她許多,對她也頗多疼愛。她的母親教子嚴厲,但對她倒還比較寵溺……當年我兩度登門,老人家對我都頗為和氣。第一次登門我情緒失控,言辭犀利,她母親也只說門當戶對,依兒得嫁富貴人家,讓我另覓良緣。”

“所以個中曲折撲朔迷離,我們不希望有什麽意外,但也不得不防。此去杭州,若需約見她母親,還是由我出面更為穩妥……就跟她說我是依兒的大學同學。”

幾經推演,書哲最終同意靜雅同去,但真正的原因是不想靜雅候在家裏擔驚受怕,如坐針氈。

書哲徑自去書房整理思緒,靜雅一邊喝水一邊梳理下一項任務的思路。

昨晚回來時已近半夜,他們開門時歡兒已跑下樓梯。聽說依兒沒事時滿心歡喜,但聽說子傑守在那裏卻臉色驟變。得知子傑之前就守在附近,還拿着鑰匙開了門,歡兒的眼眶都有些紅了。

知女莫若母,子傑對依兒的情感一直是歡兒心頭隐隐的梗。只是子傑也一直在撮合書哲和依兒,大家便都努力不再多想。但顯然,子傑這次的表現超出了歡兒的底線——應該說,超出了常人對于義子的理解。

靜雅察覺到歡兒的異樣,但千頭萬緒的,一時也沒顧得上她。

今天回來後,一家人聚到一起,又多次提到子傑,甚至說到子傑的年齡和家人,但歡兒均置若罔聞,似乎亳無興致。

若在從前,這麽大的信息量,歡兒得粘着他們倆八卦一下午。

可今天卻沒有,歡兒就跟個沒事人一樣——但卻是個無精打彩、心灰意冷的沒事人,就連那個自己還滿腹心事的爸爸都察覺到了。

靜雅輕輕地敲門,沒人應答。又敲了兩下,還是沒人理。

屋裏的燈亮着,靜雅輕輕地将門推開一條縫兒,聽了一下,裏面傳來嗚嗚的哭聲。

靜雅心下一驚,小心地推門進去。

歡兒伏在桌上,口鼻埋在臂彎裏,此刻哭得正兇,肩背一下一下猛烈地聳動。

靜雅靠在歡兒身側,輕撫着歡兒的發絲。目光停留在桌面上,被歡兒壓在手臂下的稿紙上只露出一個标題——bye,bye。

歡兒驚慌地直起身,看向靜雅時滿臉都是淚。她擡起手胡亂地抹了抹眼睛,硬是擠出一臉燦爛的笑。

靜雅将她的頭攏在懷裏,揉搓着她的頭發,喃喃地說:

“寶貝女兒,哭吧,使勁兒哭!在媽面前不用撐着,縱是天大的事兒,咱哭夠了再說!”

說完,自己也已淚珠撲簌。

透過略顯模糊的視線,靜雅看着桌上的那張紙,紙上好像寫着一首小詩:

bye,bye

你是一道光

不明亮,卻醒目

你是一道光

不發熱,卻溫暖

看見你,我歡喜

走近你,卻無語

怕聲浪無心

驚破靜寂裏的歡愉

但我不能失語

言語是我的本體

我亦逐光,但不舍自己

我亦競放,但不怠歡愉

bye,我的光,感謝相遇

bye,我的歡愉,感謝給予

靜雅擡手拭去唇邊的眼淚,歡兒也趁機轉了轉頭,将眼淚和鼻涕通通蹭到靜雅的衣襟上。

“唉,我可真是親媽,今天回來特地換了件沒扣子的衣服……也算好人有好報,不然扣子被你蹭一地,既得找,又得縫!”

歡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雙手用力地捶打着靜雅的大腿,順勢又蹭了蹭剛剛笑出來的鼻涕。

“此刻,媽想開瓶香槟慶祝一下,慶祝我家歡兒重獲自由!”靜雅暖暖地說。

“……為時尚早……自由還在争取中……”歡兒仍有些啜泣。

“有啥好争取的?那不就是一轉身,一邁腿的事兒?”靜雅摟着歡兒,左右輕晃。

“……我不想轉身……我想看着他……倒着走……”

“……倒着走……就像剛剛打電話那樣……呃……這個……難度有點大哈?”

“我又不着急……再說……也沒幾步可倒。”

“哦……也是……從男朋友到朋友,倒一個字就行。”

“連男朋友都不是!”歡兒又捶了靜雅一拳。

“哦吼吼!那就更容易了……咱慢慢倒……慢慢倒……那你那詩還給他嗎?”

歡兒一聽到“詩”字,騰地坐直身子,推開了靜雅,一把抓起桌上的稿紙,直接捏成了團。

“這不是給他的……這是寫給我自己的……自勉!”歡兒低着頭邊揉鼻子邊說,可鼻音依然很重。

“寫得挺好,等會兒給媽抄一份,媽也需要自勉。”靜雅倚在桌邊,用手指梳理着歡兒蹭亂的劉海。

“媽媽不需要,您當年跟爸爸在一起是情非得已。但我不同,我沒有必要接受一個心裏裝着別人的男人,我許歡配得上一份心無旁骛的專寵!”

“心無旁骛的專寵!說得太好了!媽特欣賞你這份驕傲!歡兒随媽,拿得起來放得下。就像媽對你爸,全憑他的心意,媽随時可以放手,給他放生。”

“我就是不想步媽的後塵,所以要懸崖勒馬,以免遺憾終生!”

遺憾終生?靜雅心內抖然一驚,停下手,呆住了。

非也,自己在誤導女兒!

拿起來的,果真放得下嗎?那份根植于心底的情愫,何曾放下?就說此刻吧,只這麽驚鴻一瞥,眼淚竟已不由自主地湧了上來。

靜雅深深地吸了口氣,撫摸着歡兒的頭,又靠了上去,暖暖地說:

“媽媽沒有遺憾。媽媽也有一份心無旁骛的專寵,而你,便是這份專寵綿延至今的模樣……”

靜雅自控失敗,淚水奪框而出,“媽媽……媽媽此生無憾……所以……媽媽才更想成全爸爸……難得……他還有機會……尋回……他的專寵……”

歡兒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她摟着媽媽的腰,母女倆相擁而泣……

“……媽媽,”歡兒喃喃地說:

“我忽然覺得,像您跟爸爸這樣反倒挺好。真愛,實在太苦了!”

“苦也是甜,甜也是苦,這就是真愛的味道……爸爸媽媽能和和美美地在一起生活,不是因為真不真愛,而是爸爸媽媽都懂真愛……因為懂,所以理解、包容、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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