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身世

身世

星期四。

或許,這是記憶中唯一的一個雷打不醒的雨夜。

鼻孔裏,可能五髒六腑裏也一樣,沁滿了九裏香的花香,醉得人四肢癱軟。

鳥兒們又聊得熱鬧,你一句,我一句,再一起來一句。

屋檐上的水嘩啦啦地落到地上,有的落在水坑裏。

後院的缸肯定滿了,滴水聲和流水聲聲聲不息。

那些菜,也都趴下了吧?

暴風雨,不過如此,還能怎樣?

怎樣又怎樣?

太陽都出來了,新的一天開始了!

子傑用力地伸了個懶腰,深深地換了一口氣,騰地坐起身。兩只手抓了抓頭發,起身将床整理好。

東西屋的門都是半掩着,子傑輕聲地走到東屋門前——依兒已經起床了,正坐在窗前看書。

子傑輕輕地敲門,依兒扭頭看了他一眼,起身迎了過來。

“起來啦?你去開窗、洗漱,我把雞蛋羹蒸上。”

“您什麽時候起的?昨晚睡着了嗎?算了,還是我自己診一下清楚!”子傑的嗓子有些嘶啞,他一邊清嗓一邊将依兒推回到桌前,按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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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也有些緊,把脈時對上依兒的目光時竟有些酸澀。他用力地眨了眨,将目光投放到自己的指尖。

“白天,若沒什麽事,您還真得補個覺……先喝點水吧,我去倒。”

依兒在準備早飯,子傑将南北四扇窗通通打開,屋內的空氣煥然一新,清涼中夾雜着一些樹葉泥土的味道。

園子裏的菜真夠頑強的,只趴下一少半。

南院的地面上滿是落葉,有的在地上趴着,有的在水坑裏飄着。

青棗落在地上,東一個西一個的。

“院子裏的落葉您別管,等水幹了一起掃。”子傑一邊往外搬花盆,一邊囑咐依兒。

“我不掃,這樣也挺好看。”依兒站在門側,打量着雨後的庭院。

檐下是細細的水簾,檐角垂下的水柱剛好穿過空中的一團雲朵。不,是那雲朵正穿過水柱,向東南飄移——這天上人間,一滴水變着花兒地玩,雲在天上飄,水從屋頂落,砸進水坑裏,濺起一簇簇水花兒。

“這個小……苗躲在盆子下面,什麽場面也沒見識到,不過雨水應該是喝飽了。”子傑将小妖孽頭上的磚和盆拿掉,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細細打量。

依兒笑笑,若有所思,“再等等,等它足夠壯實了就移到盆裏去。”

“移到盆裏?別折騰死了!”

“生于狹縫,亦屬無奈,沒有未來可期,徒增牽念之累……你不是說了嗎?無奈之境,當有無懼之色……怕什麽?泰然處之……坦然自适……”

依兒的目光停留在小妖孽傲然挺立的花苞上,這是即将綻放的第三朵花。

子傑怔了一下,瞥了一眼依兒,又垂眸默默地注視着那小苗。它心心念念的是綻放,一朵接一朵地綻放,哪有半點茁壯成長的心思——想要壯實?嗯,那得先給它培點土。

忽然,一顆水珠濺落,那花苞彎頭躲了一下,彈起來時,迸開一個花瓣……

同一片雲朵下,歡兒正站在門前查看院子中的積水,眼睛不時地向門口張望。

蔡姐來問早餐如何準備,歡兒回複如常。

爸媽走時交待,最遲也會乘半夜到達的火車回來。可現在都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人影也沒見一個。

不會出什麽事吧?

歡兒心神不寧地上樓,剛推開卧室門,忽聽樓下的蔡姐喊:

“太太!太太回來了!”

歡兒趕緊往樓下跑,靜雅已到門口。

“媽媽!媽您可算回來了!爸爸呢?怎麽是您拎着箱子?”歡兒邊問邊接過靜雅手中的箱子。

“你爸直接去學校了,來回折騰趕不及。”靜雅在門口換了雙幹淨的鞋子。

“怎麽會這麽久?沒有早晨到的車次呀?你們又去別處了嗎?”歡兒有一連串的問題。

“哪兒也沒去。昨夜暴雨,火車走走停停,這會兒能到已屬不易。”

“路上也下暴雨啦?”

“下,一路都在下,雷電交加呀!這雨都連一塊兒了,在杭州那兩天也都在下雨。”

“下雨?那幸虧您陪爸爸去了,要不然,凄風苦雨的,爸爸怎麽受得了?”歡兒将箱子放到衣帽間門口,快步湊到靜雅身邊,急切地問:

“怎麽樣?收獲大嗎?”

“收獲不大,但意外很大……你去幫我倒杯水,我們上樓說。”

意外?歡兒不禁有些緊張。她有一種預感——這意外與她有關。

靜雅回屋換了身衣服,與歡兒分坐在卧室的沙發上。

“媽媽,您先說意外……是不是跟子傑有關?”歡兒已經急不可待。

“你怎麽猜到的?”靜雅很吃驚。

“直覺。”

“那麽,你的直覺是什麽?”

“……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有問題。”

“我們都覺得他有問題。但如果我告訴你,他是依兒的外甥,你還覺得有問題嗎?”

“外甥?外甥是……”

“依兒姐姐的兒子。”

“姐姐?”歡兒的大腦飛速地運轉,“那……他該稱依兒……姨……母?”

“對,或者姨媽、小姨。”

“天吶!”歡兒有點發懞,“那他們該是很親很親的家人呀!”

“所以,子傑那樣對依兒,就多少可以理解一些了,特別是他的父母都不在了……親人……他說過,還有個舅舅在香港,姑姑在……法國,好像。”

“可他為什麽要投奔這個……小姨,卻又隐瞞了身份?”

“這是現在最核心的問題。其實不能算投奔——他要家有家,要錢有錢……正如之前我們已經察覺到的,他一直在暗中貼補依兒、幫助依兒……對此,你爸用了一個詞來解釋,那就是‘贖罪’。他所做的一切,更像是贖罪,替人贖罪。”

歡兒沉默良久,極不情願地說:

“所以,你們的收獲就是,依兒的遭遇與子傑的父母有關。”

“甚至,就是他的父母主導的。不過,這也僅是猜測,沒有找到任何佐證……

“時間太久了,依兒母親又早早地搬去了香港,加之天兒還不好,依兒家這邊只找到幾個鄰居,一個傭人。

“子傑家那邊是別墅區,無人可問,後來輾轉找到了兩間鋪子。

“那些人說起林鳳,就是子傑的母親,都是贊不絕口,總之就是又美又能幹。但提到依兒卻都沒什麽印象,只說有個樣貌清秀的小姑娘,愛笑不說話。就連那個負責清理園子的傭人都說,二小姐極少見到,偶爾去園子裏也是抱着本書,逗鳥蕩秋千。”

“那麽出嫁呢?出嫁那麽大的事總能有些印象吧?”

“沒有,完全沒有,這也是最衆說紛纭的一點。有人說在外面念書,結識了什麽人,嫁得遠;還有的人說出國了,嫁了一個什麽表親……反正肯定不是從家裏娶走的。”

“念書一說應該跟爸爸有關,表親一說應該就是真相……按那天晚上依兒的反應,我能想到的劇情就是——家庭聚餐,然後醉酒,甚至被下藥,然後生米煮成熟飯,再然後……”

“根據子傑的表現,那個家庭聚餐的地點應該就是子傑家,又或者是子傑父母帶她去的地方。”

“可出了這麽大的事,依兒的母親、哥哥什麽的都不管嗎?”

“或許他們更樂見其成……不管之前是否知情,之後,無論是基于顏面還是利益,他們都會選擇讓依兒嫁給那個人,而不是你爸爸。”

“果真如此,那子傑的父母算得上是爸爸的仇人了——奪妻之仇……而子傑知道這一切,所以……他能對依兒全心全意,噓寒問暖;對我卻若即若離,冷言冷語……因為,我們不會有結果。”歡兒如墜深淵,呼吸艱難。

靜雅無奈地看着歡兒,沉默了許久才說:

“其實,在回來的路上我跟你爸讨論過這個問題。之前,你是因為他對依兒的态度準備遠離他。現在這個問題有所緩解,卻又出現這麽個情況。

“你爸說了,上一輩的恩怨與子女無關,即便我們的猜測屬實,這些事也不該殃及子傑……你爸頭一次跟我說,他喜歡子傑這孩子,非常喜歡……呵呵,他反倒沒把他當情敵……

“唉!只是,心結這種東西在未來的生活中到底會有什麽影響确實無法預測……所以寶貝兒,我們為什麽不幹脆去找一個心無芥蒂的人呢?”

“嗯,我明白……已經決定遠離他了……不管原因是什麽……結論沒變……”

“是啊,結論沒變……行啦,蔡姐做飯了吧?吃了飯你趕緊上班去,細節我們以後慢慢再聊。”

“嗯。對了媽媽……剛才,您說他要家有家是什麽意思?”

“哦,我說的是房子。他父母去世後房子就是他的,可他卻在去年給賣了,挺好的一套別墅……

“再就是錢,也挺慘的。他父親是個茶商,專跟洋人做生意的那種。三年前遭合夥人算計公司易主,他父親急火攻心猝死在公司。但他家裏還有些零星的産業,大富大貴是沒了,但支撐他一個人的吃穿用度總還綽綽有餘。結果,他也都給賣了……

“我們找到兩家,有一家就是無償過戶給了原來的管事……那人一口一個公子,呵,還挺念舊的……”

“哼,果真是個敗家子!可是,既然賣了房産,手裏掐着一大把錢,他為什麽還要上那個收入微薄的班?還四處畫畫掙辛苦錢?”

“說不清,坐着就能收錢的現成生意不幹,卻又做這些……其實那些生意也不影響他在這裏照顧依兒……他那賣房子的錢是死錢,坐吃山空,能撐多長時間呀?唉,反正呀,許多迷題解不開,所以我才說意外比收獲更大!但你若真能放手,我們就只需關注與依兒相關的事情,對他不必深究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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