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拷問
拷問
晚飯後,歡兒回房坐到桌前,翻看着《合家歡》的手稿。
《一見傾心》這一章優化好多遍了。之前讀的時候就只是喜歡,喜歡兩個人初識傾心的驚豔絕美。可知道了依兒的遭遇後,每每再讀此章,總不禁有些淚目。今天聽子傑講完依兒那本《樂府詩集》的種種,又經自己之口重現了當年的一見傾心,這一章就徹底從甜心變成虐心了……
那麽子傑呢?聽過了緣于《孔雀東南飛》的一見傾心,未來某天再讀依兒的那本《樂府詩集》,他是不是也會淚花飛濺呢?
想到子傑,歡兒又不禁浏覽起有關許書承的片段。
許書承只是這本書的男二號,而且還早早地離場了。
可他并沒有真正地消失,他的影響一直延續着,甚至延續到今天中午。
很多年前便跟媽媽開玩笑說,将來的男朋友就照着許書承的樣子找。
每一次,媽媽都只是會心地一笑,不予置評。
說着說着,自己竟也當了真。今天子傑問起時,自己竟未加思量便脫口而出。
可子傑的話又是什麽意思呢?
“所以,你确定那是你的意難平嗎?又或者,那是你的心之所向?”
意難平是過去時,心之所向則是未來時。
那麽,我的意難平又是什麽呢?是爸爸……和媽媽。
我的心之所向又是什麽呢?是梁靜雅之于許書承,林依兒之于許書哲?許歡兒之于誰呢?
林子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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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既不是青梅竹馬的許書承,也不是一見傾心的許書哲。他,只是那樣一個偶爾怦然心動,偶爾魂牽夢萦的小角色——優點很少,毛病卻有一堆,還有個幹媽小姨撲朔迷離……
“唉!”歡兒深深地嘆了口氣,軟軟地側伏在桌子上,筆尖在紙上胡亂地戳着。
“剛剛……你說你更欣賞許書承……許書承……什麽樣?”子傑的聲音又在耳邊回響。
他為什麽會對許書承感興趣?他的聲音為什麽怯怯的?他的目光……也有些閃避撲朔。
許書承,他會拿自己與許書承作對比嗎?
他……比許書承英俊,也比許書承高……可他沒見過許書承,除非拿爸爸作參照。
老母雞……他的稚嫩羽翼只夠護佑那個柔弱的依兒。
長兄如父沒他什麽事兒,做生意……他得算是個敗家子吧?不過還知道投資拿分紅,比爸爸強點兒。
歷劫?嗯,這個倒有點兒像——好好的少爺公子不當,跑這兒來給人當幹兒子,吃穿住行樣樣窘迫不說,還得隐姓埋名!
話說公子,您是哪座仙山下來歷劫的傻小子呀?
傻小子!
傻小子!
傻小子!
此刻,傻小子那邊正在接受靈魂拷問,負隅頑抗中。
晚飯後,子傑不知從哪兒弄來個沒有底的小鐵盒,套在小妖孽外圍。然後将紙折成個槽一點一點地往鐵盒裏添土。
依兒站在他對面,打量着他的執着愛心,順便也想跟他交個心。
交心嘛,首先就得交待秘密,特別是最近幾次他與書哲的眉來眼去和竊竊私語,都得如實招來。
“您為什麽不審他呢?”對于玉老師的欺軟怕硬,子傑不服。
“他一切正常,我有什麽可審的?倒是你,這一晚上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嗯……說心事重重更确切。”
“是您自己有心事好嗎?偏要讓我招。”
“不說也罷。晚上睡不着,我自己慢慢琢磨,也能理明白。”說完,依兒轉身回了卧房。
“別呀!咋還學會嚴刑逼供了呢?我招還不行嗎?馬上哈!”
子傑匆匆進屋洗手,然後乖乖地坐到依兒側面的椅子上,斜眼瞟了依兒一眼,小聲問:
“您看……我該從哪兒招起呢?”
依兒自顧自地整理書稿,沒理子傑。
“那就由近及遠吧,”子傑自問自答,揚着眉梢笑問:
“招到您滿意為止,好不?”
依兒繼續整理書稿,面無表情。
“咱就先說今天下午吧……我基本上都是答記者她爸問。”
子傑将右臂撐在桌上,半垂着眼眸回憶道:
“上車以後,叔叔問我您今天為什麽想要出去吃飯。我事先也不知道啊,您又沒跟我說過……所以,我就只能瞎猜……我猜……您可能是想出去走走了……叔叔聽了很開心……說以後可以多找些機會出去……”子傑頓了頓,側着頭問:
“那……下次……要是他們提議出去,您會同意嗎?”
“……會吧?”依兒輕聲應了一句。
“……那……如果不只是吃飯……而是去逛街呢?”
“……逛街……”依兒停下手,目光依然停留在書稿上,“也會吧?”
子傑半眯着眼,細細地打量着依兒。這張臉上沒有半點情緒,所以你無法判斷這是逐光不舍的求生,還是慷慨絕決的赴死!
“然後呢?”依兒放下書稿,轉頭看向子傑。
子傑一驚,飛速回魂,急聲應道:
“然後……然後……然後叔叔說可能帶您去學校、去公園……”
“嗯。”
“再然後……順路去了我家。”
“嗯。”
“叔叔很喜歡我的畫,我也答應他們搬新家的時候畫兩幅新的送給他。”
“嗯。”
“叔叔又問了您的身體情況……飲食……藥物什麽的……”
“說重點!”依兒目光炯炯,掃了子傑一眼,厲聲說:
“他就沒問……你是我什麽人嗎?”
子傑驟然一驚,魂兒都吓飛了。
他後頸僵直,手臂用力地壓在桌子上,一時語塞。
歡兒不是說他們也會三緘其口嗎?怎麽還是說了?
可他又是什麽時候說的呢?
飯前?
不會。如果知道了我的身份,她又怎麽可能平心靜氣地去吃飯?
而且飯後去家裏,叔叔對此事也只字未提——所以,是詐?
那麽她……是開始懷疑了?
子傑在腦子裏飛速地分析,一直沒有作答,但依兒卻已經有了答案。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垂下眼眸。
“他到底還是想親口問你……第一次進這老宅,他就好奇你的身份。我說你是附近學校的老師……可老師怎麽會住在這裏保護我?所以他覺得你該是‘護衛’……呵呵,算上豆子還是大小兩個護衛。這一次出門回來,不知為何,他索性問了個直接。”
“……他……問什麽?”子傑覺得兩腮麻酥酥的,吐字都有些艱難。
“應該是相似的問題吧?他……問我當你是什麽人——親人、義子,還是朋友……我心裏更傾向于哪一個?”
“……哦……這個啊……确實……呵……差不多……我……我選義子。”随着湧灌到大腦中的血液慢慢回流,子傑支支吾吾地做出了答複。
依兒瞥了子傑一眼,嫣然一笑,“我知道你會這麽答,大概他也是想要這樣的答案——但這不是我的答案。”
“為什麽?”虛驚過後,子傑的心跳依然很快。
“我知道你把我當母親一樣待,但我……一直只當你是路人!”
“路人?為什麽?”子傑騰地扭過身,右側的膝蓋磕到了桌子也沒顧上揉,伸手抓住了依兒的手腕,“您說!我哪裏不如您的意?為什麽只是路人?”
“桌子磕出洞啦!”依兒側身看向子傑的腿。子傑則伸出左手在膝蓋上胡亂地揉了兩下,“沒事,您說呀!”
“傻孩子,我的答案與你的表現無關,你已做到了極致。別說是義子,就是親生的,又能有幾人比你更盡心?”依兒将左手搭在子傑的手背上,語氣深沉地說:
“同樣,也沒有幾個親生母親能夠忍心安享這樣一份厚意……子傑,你終究要有自己的人生!”
“這就是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當以你自己為核心……或者将來,以你的家庭為核心……你整天圍着我轉,也不好好交朋友……事業……也未見你有什麽規劃……書哲回來這段時間,我這邊有點亂,更是害你日夜不得安寧……”
“我在交朋友,也在規劃事業,什麽事都沒耽誤!如果您願意聽,我都可以給您講;如果您能走出去,我還可以帶您看!”子傑的音量越說越高。
“我知道,你先別急,好好聽我說……”依兒輕拍着子傑的手背,柔聲安撫,“我不知你因何盤桓于此,但我深知你并不屬于這裏……不是非得要你飛黃騰達,但等心結散開,你該回歸屬于自己的那片廣闊天地!”
“那您倒是說說,我的那片廣闊天地該是什麽樣?”子傑斜眼瞟着依兒,挑釁地問。
“……該是……”依兒抽回手,略有沉思,“有追求,有抱負,有成就,有價值……”
“嗯,那您幫我理理,我該有什麽樣的追求和抱負,又該實現什麽樣的成就和價值?”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怎麽幫你理?”
“對!您這句說得特別對!”子傑用力地點了一下頭,揚着眼角問: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從小到大,錦衣玉食的日子我有過,可是從未真正痛快過。反倒是來到這裏的這三年,我過上了真正屬于自己的生活——跟喜歡的人一起,做着喜歡的事——生活從未如此惬意!
“其實,跟您說過好多遍了,您就是不往心裏去。我的追求就是做一個桃花源裏的土匪,我的抱負就是良田美池,桑樹竹林,大碗喝湯,大塊吃肉!至于成就和價值——我都有,但深植于心底,不必宣之于口……宣了您也不懂!”
子傑怼完依兒,眼波流轉,得意地嘟了嘟嘴。
依兒冷眼瞥着子傑,輕嘆了一口氣,再沒作聲,只在心中暗自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