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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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起點處等候各位的主事官員未能等到各位準時到來。

繞這樣一個不近不遠的小圈子,本來沒有什麽難度,唯一就是人馬過多,擁擠之下,容易發生人仰馬翻的事故。但各位既有本領參與賽馬,多多少少也是摔過幾回馬的,這樣的事故也就不算什麽事故了。

但現在明顯是遲了良久,主理官員正猶豫着是否要呈報奏請遣人去察看一番,驀然從西邊響來飒沓馬蹄聲,轉眼間好幾騎沖過線,他松下一口氣,忙不疊分發花枝。

既然陸陸續續來了,那麽就算沒有出事了,——他目送着那幾位英姿飒爽的姑娘們彎弓騎射,最先過了線的有戎狄那幾個姑娘,柔狐的四公主香諾,幾位大人家的姑娘,——她們方才在步射場上表現就極好,現下率先過線,似也沒有多大問題。

唯獨就是,先才他很看好的那位青絹箭衣的漂亮姑娘卻沒見人影,以及張大人的女兒張韻生和柔狐那個可愛的小公主也不曾見。

面前塵沙飛揚,諸位又結實淋了陣沙土,過了良久塵沙湮歇,十只靶子上已經歪歪扭扭插滿箭支,十個紅心全都中了箭。

人未盡到,自然還不便統計勝負,主理官員左顧右盼,才看到一襲紫衣的張大小姐跨着一匹白馬姍姍來遲,只是表現不盡如人意,十箭裏只勉強中了一箭;終于又過了半晌,見到蘭成公主踏馬而來,立時彎弓一連射了六箭。

她神情頗是嚴肅,這樣的表情出現在個小姑娘臉上,多多少少顯得有趣兒。

只蘭成公主一騎将六支箭都射完以後,飛踏過場,卻在前方又拉缰回過頭,遠遠回首,似在等人,神情焦灼。

大熱天,蟬聲叫得急切,摧人心肝。不單蘭成着急,在場的人全很焦灼。他們極其好奇林子裏發生了什麽事,但又沒有人能問,早一片竊竊私語。

高臺上近侍帝王的宋大總管連個能竊竊私語的人都沒有,無數的話在喉嚨間卡着,分外難以忍受,加上他才得知那位消失不見的青衣姑娘是誰,更似熱鍋上的螞蟻,卻見皇上他唇緊緊抿着,眼底愈見冰寒,不知可也是在擔心。

他想了想,說:“皇上不必憂心,娘娘自小是練過的,尋常沒有對手——”

他自忖此話說得極有因果道理,哪知青年冷冷掃他一眼:“尋常沒有對手,就不必憂心了麽?”

宋成和啞然,正要尋些說辭,忽然高臺側面急匆匆爬上來個小太監,他三兩步上前撲通一聲跪下,伏在地上行了個大禮:“皇上,皇上!娘娘不見了,奴婢罪該萬死——”

扶熙淡淡瞥他一眼,竟有些無可奈何的意味,嘆息一聲,淡聲道:“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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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順子哪會知道好好兒的娘娘就不見了,看到皇上這一臉冰寒,兩股戰戰,雖被赦免,依然怕得發抖,謹小慎微立在皇上身後,擡起頭遠遠看着騎射場,不知現下是個什麽情況。

正此時,打西面驟然響起急促的蹬蹬馬蹄聲,緊接着一匹飒沓銀馬飛馳而來,身後揚起高高塵埃,馬上那人一身淡淡青衣,衣袂飄飛似一場肆意的煙雨,頭發幹淨利落高高束起,一只手挎着長弓,一只手馭馬拉缰,眨眼間就跨越過紅線。

衆人目光全都被那姑娘吸引住,只見她沒有絲毫猶豫,行雲流水抽出三支箭來,一并拉在弓弦上,倏地射出,三支箭竟如長了眼睛似的飛向三只靶心,把原本紅心上矗立的三支箭盡數逼落取而代之。

接着她又極快地摸出三支箭,連發而出,穩穩都在紅心。

完成這些,竟不過須臾眨眼的功夫,衆人看得入了神,這樣出神入化的箭術,——但僅有六箭,尚未看足過瘾,已見她絕塵而去,到了終點處,猛一拉缰,馬蹄高擡,發出嘶鳴。

她擡起袖子随意擦了擦額頭汗水,卻被眼尖的小順子看見她袖子上一片殷紅。

小順子本來看得很高興,高興之餘還随着大夥兒一起鼓了鼓掌,把先前自己犯的大錯都抛到腦後去了,這時乍見到那個姑娘袖上殷紅,還驚訝道了一句:“有血!——”

猛聽得案上瓷杯重重磕下來的悶響。

他給吓得一抖,就聽自己師父壓低了聲音打發他道:“快去瞧瞧。”

宋成和悄悄瞥了眼皇上,神色不妙,立即又低聲補了一句。小順子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忙不疊下了高臺,從後頭繞到那邊去。

這時候衆人多注意着剛剛青衣姑娘的超絕技藝,沉浸其中久不能回神,都等着主理官員統計最後的結果,沒誰注意到一個小太監。

絮絮亦很志得意滿。她馭馬緩緩到了等候的衆人之間,這時蘭成立即湊上來:“姐姐,你收拾好了麽?”

絮絮一面望着主理官員帶人清點箭靶,一面漫不經心一笑答她:“差不多,待會兒喊兩個人一道去幫忙。”

蘭成小聲歡呼起來:“太好了——姐姐,虎皮能給我一半嗎?”

絮絮十分得意揚了揚下巴:“自然。”

蘭成還要再說什麽,絮絮身側另一道女聲便搶着開口:“它、它真的死了?”

絮絮側過頭,彎起眼睛笑起來:“那還能有假麽。”

“我從沒有見過似你這樣厲害的姑娘,便在我們戎狄,這等事,……”開口的原來是四個戎狄女子之一,滿臉依舊是震驚。

絮絮嘴角愈彎愈高,哈哈笑起來,她方才在衆姑娘的崇敬目光裏,馭馬行來這麽一小段路,頗體會到何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意趣,此時如在雲端,飄飄然将飛。

另兩個戎狄姑娘經過剛剛的事以後,也早已對她佩服得毫無二話——她們戎狄人,一向崇敬有本事的人,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也從來不會覺得這時候俯首低頭是什麽羞恥的事,能結識這樣的人,素來被視作榮幸之至。

就連阿格雅,在絮絮回過頭來時,扭捏了兩下,還是很認真地看着她雙眼:“我服你了,你——你若是不計較我們之前的話,待會兒我們一道去喝酒!”

絮絮歪頭一笑,她自也不是計較俗事的人,爽快答應了,那群姑娘們嘈嘈雜雜都聽不清聲音,忽然有人問:“姑娘,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她一下頓住,原本她想了個假名字來着,十分熨帖,這時得意忘形,忘得幹幹淨淨,卡了又卡,才終于想起來,說:“我叫沉容——”

鮮少有人記得她名字,倒過來,更不會有人想起這是皇後的名姓,她說完後很是自得。這時她瞥見衆人裏那個紫衣裳的姑娘,面目蒼白,蹙了蹙眉,擔憂道:“張小姐若撐不住,先去看看太醫罷。”

張韻生這時容顏蒼白,烈日底下,更顯得汗水涔涔,其餘姑娘也終于注意到她的異常,看她還捂着胸口,有兩個同她要好的姑娘便主動攙扶她下馬,去找太醫了。

小順子一路小跑,颠颠兒地,湊過去時,見此處熱熱鬧鬧,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師父說的話是要聽的,因此他艱難擠了進去,周圍有識得他的,叫了一聲:“……順公公?”

小順子堆着一臉笑,說:“各位讓讓,讓讓,雜家找人,——”

知道他在禦前當差,自是無人會攔,紛紛讓開一條路,路的盡頭,那青衣衫的少女擡手理了理被汗水浸透的鬓發,笑意盈盈的,陽光照着,汗水也閃閃發光。

小順子一下子僵在原地,愣着,心裏還在懷疑,嘴上卻已經先喊了出來:“娘——”

不認識別人,也不認識娘娘嗎,他沒有傻到那個地步,但突然之間,他反應過來什麽,生生吞了第二個字,但這時,周遭的嘈嘈雜雜聲全都歇了。

衆人全都注視他,且因騎馬,都是俯視,壓迫感甚,他一下子退了一步,瑟縮着見盡頭處的青衣姑娘眼眸微眯,頗具威脅地看着他:“你找誰啊?”

他遲緩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連忙改口:“找姑娘,姑娘您的,嘿嘿。”他憨笑着,挺着周圍各色目光,近前去,低聲說:“姑娘沒受傷罷?皇——”

他靈光一現,“皇上說您表現極佳,宣您面聖。”

他見娘娘神色怪異起來,旁人不知道,還為她慶賀,嘀嘀咕咕說“皇上必然龍顏大悅,是要予以嘉獎”。

小順子自己也不知道皇上有沒有嘉獎,但“講”肯定是有的,他沖着娘娘擠眉弄眼半天,終于聽娘娘發了話:“這,好吧,我……”她咬了咬嘴唇,一臉遺恨模樣,她身側的蘭成不知緣由,還笑眯眯地恭喜她。

喜麽,是沒有的……,她心中已有所預料,此時臉上乃是份赴死的決然。

但決然歸決然,她由小順子引着走了兩步路後,又驀然停下來,說:“慢着,等主理官宣布勝負再走——”

小順子愣怔“啊”了一聲,只好随她停下,兩人遠遠地聽着聲音。

他方才瞧得明明白白,第二輪娘娘中了六處紅心,得十二枝,但他卻只聽那個主理官宣布第一乃是蘭成公主,兩輪合計二十枝;娘娘卻只有十四枝。

聽完以後,不單小順子有疑惑,場上其他人也都很不解,他們方才分明看到那位姑娘六箭六靶,怎麽計算出來卻不對?

小順子有地理優勢,靠近了問:“娘娘,這不對呀,他們是不是弄錯了,奴婢明明——”

他卻見面前美人惬意地笑了笑,說:“哦,這個結果也并非不對;因為我問蘭成借了四支箭,那四支自然算作她的。”

小順子不解:“娘娘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絮絮想起他差點暴露她身份的事,瞪他一眼,“過會兒散場了,你領幾個人去林子裏,……你就知道了。”

小順子躍躍欲試:“哎喲喂我的娘娘,過會兒幹嘛呀,咱們現在去呗,奴婢可好奇了——”

絮絮皮笑肉不笑冷哼了一聲:“因為現在要去面聖,順公公。”

她心裏也不知應做個什麽反應,懊悔麽,談不上懊悔,其實還挺快活——但她須在扶熙的面前做出懊悔模樣,還得是痛徹心扉的懊悔,表示自己絕不再犯,下不為例的決心。

想法是這個想法,但随同小順子悄摸摸上到了高臺上,觸到他平靜無瀾的目光,再被他淡淡一問:“玩得高興麽?”

她哪裏還記得要表演她的懊悔、決然和大徹大悟,三兩步到他跟前就準備湊過去坐下,告訴他她剛剛有多厲害——被他挑起眉,輕輕一瞥,她愣了愣,不知他的意思,難道是她衣服上太髒了?

扶熙輕咳一聲,轉看了眼臺下,意味十足,她立馬明白了,臺下人還都在看着呢,她若不想身份識破,此時該恭謹着些。

暗裏撇了撇嘴,只好又退開兩步,竭力做出來恭謹的表象,才嘻嘻一笑:“高興。”

想象中雷霆震怒沒有來,她聽到他淡淡地嘆息:“胳膊怎麽回事?受了傷?”

她看了看袖子,确實沾了殷紅一片,老實說:“沒有,這是老虎的血。”她眉目皺起,“也不知路上怎麽竄出來一條吊睛白額大蟲來,……”

“什麽?!”他聲調驟然提高,眉頭一蹙,她還在說,“就是,老虎——”就見他倉促站起,拉過她的胳膊仔細看了看。她那句話未完:“毛色真好,一會兒扒下來,可以給三郎做件大衣,虎骨泡酒也——”

見是真的沒有受傷,才舒展了些眉頭,她的話音漸漸消弭,仰起頭懵懵地望着他,他眼中似是深不見底的玄潭,但這時注視她,竟然流露出一絲後怕的情緒——他也會擔心她麽?

得此認知,她忽然感到一些,不真實的快樂。

“沒事就好。”嗓音低沉,似盛夏長日驀然而起的驟雨聲。

驟雨說起就起,毫無征兆,分明上午還豔陽高照來着……泡在浴蘭池中,水霧蒸騰,濛濛地沾濕了眼睫,她索性閉上眼,任殿外驟雨打檐,雨聲混雜雷聲,難得令人心中也寧靜下來。

如願以償地參加騎射、贏了賽事、泡了溫泉,此時浸在水中,須臾閉目,直感覺世間一切歡愉,也不過這樣了。

大約也是因着下雨,殿裏四處雖然點了燈,依舊顯得暗淡,她倚在泉池壁角,暖意熏染下昏昏欲睡,驀然一道閃電照亮天地,叫她從沉沉欲夢的境地乍醒,正對的漏花窗裏,山間綠竹在雨中青翠欲滴。

關于狩鹿林裏那場騎射賽事,親眼目睹的人極多,也便随衆人之口,流傳了出來。

當是時,一只吊睛白額大蟲從林子裏猛撲出來,攔亘路中,衆騎急嘶紛踏,亂成一片。

都是姑娘家,鮮少遇見如此兇猛的活物,有想退回的,也有想駕馬越過去,然而這混亂沒有持續多久,便聽有人高喝:“不要慌——”

随此聲,一道利箭破空直入,射中那大蟲的咽喉;它嗚咽兩聲,攢足了氣力像要反撲,緊接着又是三箭連發,勢貫金石,準準定到它雙眼。

但聽這大蟲張牙舞爪,兩行血從眼中淌出,直了身子快速一撲,發出嘶啞嘯聲,一衆馬兒吓得皆是一退,卻又連看四箭并發,箭箭都在要害。

至此那大蟲還在掙紮,似要奮起最後的力氣,張開血盆大口,卻在最後時刻猛然僵住,軟軟倒下死了。

蘭成跟哥哥說這麽一段時,摸了摸下巴,作高深狀:“言語不可描摹沉容姐姐飒爽英姿,啧啧,哥哥,若你在當場,你也要佩服她。”

幽瑟在一邊喝着茶,笑道:“這樣說,她問你借了四支箭又是為什麽?”

阿頹:抱歉最近學業上遭受重創(指考研寄了),然後畢業設計正在開題,所以沒有更新嗚嗚嗚阿頹的鍵盤已經在瘋狂碼字了,謝謝寶寶們的支持~先碼一點,給大家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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