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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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和鎮上過了一兩日,仍未見到璇玑任何人,絮絮不由氣惱難道璇玑沒拓展到這個小小玉和鎮不成?
時間愈長,暴露的風險愈大。
她是起早慣了的,早間撂下睡夢中的她那個沒大用的男人在客棧,出門打聽消息去了。
她在一處早點攤子上坐了坐,老板下了一鍋鍋貼餃子噴着油香,她買了十二只,本想着待會兒帶回去給扶熙吃,不想卻聽到隔壁桌有人在閑聊。
“最近怎麽盤查得這麽緊?出了什麽事了?”
“能是什麽事?行宮呗。聖上遇刺重傷,現下是左仆射大人監國——哦不,不,應該稱一聲張相公了。”
“張相公在搜捕刺客?”
“大抵是吧。這都多少日了,北陵郡都在戒嚴,兄弟我運的貨都叫他們扣下了。”
“啊呀兄弟,那可怎麽辦?”
“還好還好,”那人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斜笑說:“有人指點我拜會了一下韓先生,韓先生便幫了我一把。哎,韓先生不愧德高望重……”
絮絮一邊聽他們閑聊,一邊挑餃子吃,等那兩人吃完走了,她低頭一瞧,十二只鍋貼已全被她自己吃了,只好另讓攤主給她盛十二只來。
“那位韓先生,當真如此厲害?”她兀自喃喃了兩聲。
攤主聽到,于是應她,笑得滿臉褶子來,說:“韓先生是我們這裏的大人物,周濟鄉裏,”他湊近了點,唧唧哝哝道:“韓先生對英雄豪傑有才之士,向來有求必應的;從前有個殺人犯,乖乖,勇猛難敵,走投無路投靠了韓先生,韓先生也保了他一條生路。公子若真的有所求,不妨去鎮南郊的韓家莊去問問?”
絮絮道謝付了錢後,想着耽擱下去不是辦法,若實在聯系不上,去那個韓家莊走一遭也沒多大關系。
她敲了敲額角,深覺盛夏連清早都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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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客棧,短短幾步路還是教她出了身黏糊汗,她在後院井邊打了些涼水洗臉,洗完上了樓,見扶熙正站在窗邊望着什麽,他已系上了黑殼面具,兩撇龍須則在晨風裏若有若無搖蕩着。
她向他笑,顯了顯手中提的一包餃子,說:“早飯,快吃吧。”
連着這樣多日吃窩窩頭,他就算之前還有點兒挑剔,這時候卻已徹底明白了現在他們過的生活就是這樣粗茶淡飯,便也逐漸不再抗拒絮絮買的各種各樣的亂七八糟的吃的。
他摘下面具擱在油桐桌上,剝開油紙,竹筷仔細挑起一只,細嚼慢咽,讓人會恍以為他在品嘗出自宮中頂尖禦廚之手的某種山珍海味。
“現在追查得緊,要是再沒有消息,就得趕緊走了。”絮絮雙手托着腮,一面望着窗外逐漸熙熙攘攘的早市,一面間或欣賞一下他,睡起後略帶慵懶氣質的漂亮容色。
他沒有言語,保持着食不言的好規矩,絮絮知道自己再說什麽都只能夠唱獨角戲了,索性不再說。
她将桌上那只粗瓷的茶碗按在桌上旋了一旋,盤算着這兩日玉和鎮上,小到茶棚大到酒樓,哪裏人多的地方,她都已去過留記號了;直接寄信的話,驿館裏的人都要盤查信件內容,是行不通的。
雕花窗開了小半扇,漏進來和着暑熱的風,淅淅吹在臉上,方才井水的冰涼則在這小風裏漸漸晞幹,還有殘存的水滴從她額角一路滾到下巴尖上,将滴未滴的時候,突兀被一只手溫柔宛轉從頰邊摩挲向下,揩去了。
她沉浸在熏人的風和思緒裏,陡被人微涼的手指觸到,身子都跟着一震,而目光點到了罪魁禍首跟前時,她一瞥間仿佛瞥到他嘴角有點隐隐的笑。
她眨了眨眼,笑影就像水被風吹幹了似的不見了。她大剌剌抹去臉上的水珠子,說:“手怎麽這麽涼啊?奇了怪了,明明是夏天。”
他沉默了,依然吃着餃子,又聽她在自顧自嘟囔着:“難道是落下過什麽病根?下次再遇到……,我得去問問。”
他神經卻猛地警覺,擡起眼:“你說什麽?”
“噢,我說——下次得請一位我認識的神醫幫你看看……。啧,大夏天的手這麽涼。”
他仿佛失落了些,眉微微蹙出春山形狀,淡淡說:“你怎麽,誰都認識。”
絮絮說起這個很來勁,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般,眼裏的光一晃一晃,探近了些他,說:“那自然,我十三歲以前,走南闖北,……”
絮絮想起那些往事,又頗為可惜地搖了搖頭:“哎。”
說潛逃的日子有如刀口舔血也不為過,絮絮本能已對敲門聲産生了畏懼,總擔心會是叛軍來敲門搜查的,但想到叛軍絕不會這麽有禮貌,屆時必然直接踹門,對敲門聲的畏懼才減淡了。
怎知這夜裏突然在萬籁俱寂當中響起兵戈聲,旋即火光堂堂地亮了滿客棧,從雕花門裏映進房間。
絮絮警覺,從床上一骨碌坐起,細聽着聲音,就聞人聲密響,連忙搖醒了身旁的扶熙,道:“追兵來了——”
話音剛落,門外連串整齊的蹬蹬上樓聲,來人不在少數,腳步愈來愈近,
她抓起了桌上的面具塞給扶熙,叫他快點戴好,一面揣起此前預備好的準備逃命的小包裹,扶熙已經推開窗,回頭對她道:“跳窗。”
這片窗臨街,底下雖有些排查的官兵在,但零星幾個還能對付。
臨此時,夜風簌簌,她略微緊張地捉緊他玄黑袖口,說:“你會輕功對吧?”
他沒言語,——她突然啊了一聲,扶熙已經環起她,從窗子翻了出去,輕飄飄一躍而下。
人未落地時,她似聽到他淡淡說了句:“不知道,試試。”
她梗了梗,氣他沒把握就敢胡來,說:“你不知道就敢跳,我是不會輕功的,萬一我們倆都摔死了,……還不如落他們手裏。”
他的漆黑的眼睛在黑夜裏閃了閃,說:“你原來也有不會的。”
他們兩人借着濃重夜色逃跑,玉和鎮不比京城夜裏街道上隔些路段要置一盞燈,所以入夜以後除了些許痛飲達旦的所在,便是一片烏漆嘛黑。
後頭叛軍的确已反應過來追捕他們,絮絮一路逃亡,一路又兜兜轉轉地自嘲想着,怎麽他倆這前世今生都免不了逃命的命運。
不過前生逃命的話,他們被史書籠統概括為“流民”,今時今日逃命的話,史書可能會給他們兩人單獨列個傳,并詳寫他們如何逃命又如何二度被抓。
絮絮只恨自己小時候沒學絕世的輕功,如此走為上時也不至于沒有底氣。
“為今之計,”躲在一個破敝茶棚的布簾底下,絮絮望着縫隙裏剛跑過去的一波叛軍,“我們還是去一趟韓家莊。”
韓家莊位在鎮子南郊,絮絮同扶熙一路逃到韓家莊大門口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半夜。
這莊子倒算好找,有一條通衢大道一直修到他家門口,絮絮一擡頭就瞧見兩盞大紅燈籠挂在門頭,紅彤彤的,照着門匾。
縱使是在夜裏,還是能依約看清面前建築的富麗堂皇來。絮絮啧啧贊嘆,光是這麽一座威武的門臉,就靡費非凡。漆瓦被燈籠一照,泛着幽幽的綠光,雕梁畫棟上的圖案,這時候也盡顯得陰森。
鎮子上的人說韓先生養了上百個門客,舞刀弄槍的,出謀劃策的,做飯下廚的,還有唱歌跳舞的,絮絮撇了撇嘴,小聲說:“這做派不就是土皇帝嘛。”
扶熙淡淡看她:“……現在是半斤八兩。”
很顯然這莊子看起來花了大價錢營造,不過設計者的審美不在行,只有銀子砸出來的氣派,便顯得像暴發戶了。
敲了門,遠遠傳來一聲應和,之後門大開,幾個護院打扮的人提着燈籠出來,還有一名小厮,微掩着哈欠說:“誰,誰在亂敲門?不知道人都睡了麽?”
絮絮将來意說明了一遍,可憐巴巴編了一通悲慘經歷,說他們兄弟倆從江南來,專程來看昙花集,哪裏知道犯了人命官司,被官府追捕。
他們走投無路,特來投靠韓先生。
絮絮着重強調了“人命官司”四個字,想知道若擔着這麽重的罪責,韓家莊敢不敢收留他們。若不敢,她還是趁早借夜色跑路為好,省得浪費時間。
那個小厮似聽倦了這些說辭,倒無甚反應,說:“你們平平無奇的,我們老爺也不是什麽人都收留,你們都會點什麽啊?吹拉彈唱會不會,胸口碎大石會不會?”
絮絮簡直被他逗笑了:“我們兄弟兩人別的不會,傍身的武藝不錯,我這個兄弟嘛,他還通些文墨。……吹拉彈唱,這個,”她拿胳膊肘搗了搗扶熙,“你會點罷?”
扶熙隐在黑色面具下的神情一僵,冷淡說:“胸口碎大石不會。”
絮絮立即笑吟吟地同那個小厮說:“他會,他可以學。”
扶熙:“……”
那小厮說:“武藝?來我們韓家莊的高手多了去了,先生正在給少爺挑選新的護院随從,不行的不要。你們露兩手看看?”
絮絮一打量他們這兒的幾個護院,就道:“行啊,來把刀。”
小厮道:“不要帶兵器的,瞧瞧你們空手搏鬥的本事。”
扶熙眉頭一擰,想攔下絮絮,但絮絮已經先走出了好幾步,掃了一眼他們,問:“幾位,誰同我比劃比劃?”
燈籠昏黃光照在各人的臉上,影得她的容貌多了幾分朦胧,白日裏看去明豔極了,現在精致眉眼都被夜色模糊,影綽下倒更英氣起來。
她身量本就算高挑的,穿了男裝,只讓人覺是劍眉星目俊朗不凡的青年。
當頭那個看起來最具兇相的護院跳出來說:“我來跟你玩玩!”
絮絮聽到他後頭幾人唧唧歪歪,原來面前這虎背熊腰的漢子就是之前聽到早點攤主說的,那個投靠了韓先生的殺人犯。
絮絮對自己的武藝還是有點自信的。
漢子嘿嘿一笑,眼底閃過一縷精光,猛喝了聲:“動手吧!”說着欺身而上,一雙大手攥成鐵拳就挾着厲風襲來。
絮絮燕子剪水般一避,片刻間已到他身後,知他全身氣力集結在他的拳頭上,轉身一個用力踢上他腿彎。
他原沒有絮絮靈活,左膝蓋一彎單跪了下去,絮絮順勢卡住了他落下去的手腕,巧勁兒別了別,就疼得他直叫喚:“疼,疼,少俠松松手!”
絮絮沒多糾纏,松開手,退到一旁,明朗笑着拿手背拍了拍那個小厮:“哥們,怎麽樣,當個上賓不為過罷?”
那個大漢還在揉着手腕,另幾個他的小弟紛紛過來攙扶他,被他一喝,又蒼蠅般懦懦退開了。
也是這麽匆匆一瞥,絮絮竟覺得這幾人,好像在哪裏見過。
但一路奔波勞累,她沒心思再想什麽,這小厮答應讓他們進去,先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帶他們拜會韓先生,她現在的确只想睡覺。
剛進莊子不久,外頭斷斷續續響起了人聲,絮絮同扶熙一并回頭,對視了一眼:他們追來了。
絮絮暗暗握緊他的手。
極快有人哐哐拍門,先才那個小厮罵罵咧咧道:“一群……人。”指了個護院說:“你帶他們去廂房,你去請老爺,——”
說着返身回去開門。
絮絮當然不願多做停留,急催着那幾個人快點走,到了客房,雖是困倦,精神卻頑固地撐着,沒辦法入眠。
濃稠夜色黏糊地浸着他們兩人,絮絮幹坐在羅漢榻邊,對着檀木雕菱花的窗格,神思有時凝起來,就向外頭看看;有時飄散了,便漫無目的地想些雜事。
她想着璇玑坐鎮在北陵一帶的分堂銀安主是七堂主彭子刃,七堂主是以富商身份隐于市井,名下開了連鎖的錢莊;明日見到韓先生,應怎樣托他去給北陵郡城,到彭記錢莊遞個信。
只要能遞到信,他們必然能來接應。
絮絮兀自發着愣,就那麽木頭模樣歪倒在了人懷裏。
她真是累極了,此時輕飄飄地閉了眼睛,呼吸均勻綿長,睡得很快。
“……”她是炙熱的,在滾沸的夏天裏熱得像把野火。
他也如木頭一樣坐在原處,空白的腦海裏,這些時日已逐漸填上些五色缤紛的記憶來了,那些全都關于她且只關于她。
她這一夜沒有八爪魚一樣纏在他身上,但櫻粉的唇微微嗫嚅着,口型和微弱聲息可辨是“阿铉”。
他心中的棱角、缺口、荊棘、坎坷,便被這樣微弱的呼喚撫平了,連心中的月亮都在這無月的夜晚升了起來,亮堂堂盈滿了他的心一樣。
這樣的剎那,讓他連血脈都冰涼的身軀忽然湧上暖流來,直暖到了心底裏。
他默然在想——他以前究竟是什麽模樣,竟能得到她這麽完整熱烈的愛。
莊子裏地勢起起伏伏,客房的地勢高,這裏的窗遠遠向外看,能看到矗立林樹之間那座門樓,此時燃着一片火光,莊子上的人同追兵交涉,僵持了很久了;再遠一點,是起起伏伏的遠山,夜裏已看不清楚山形;更遠的地方,是什麽地方?
他沒有概念,連自己都忘記了,——生命中唯一完整的只剩下她。
這個剎那,他突然想,若是能一輩子都和她在一起就好了,就算是過她口中清貧的日子,也沒關系,他願意的。
只是一個剎那,像一滴水溶進了汪洋大海,溺得沒有了影蹤。
外頭喧嚷到了快要天明,人聲才逐漸消散。懷裏的人卻陡然驚醒,秋水眸睜得大大的,尚有後怕,急着撫了撫胸口。
她從他懷裏坐直,就注視着他,看了一會兒,他問:“做什麽噩夢了麽?”
他輕輕地揩了揩她額頭上沁出的細汗,動作輕柔,目光亦極真誠,絮絮搖了搖頭,又望着窗外,黛青天色裏,遠山漸漸能見到輪廓,她問:“追兵走了罷?”
他點頭,說:“你可以安心地睡會兒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說:“別了,做了個大大的噩夢。”
他倒茶的動作微頓,擡眼無聲詢問,她從他手裏摳走茶盞自己倒了一大杯冷茶,喝了兩口,認真看了他半晌,最後說:“還是不說了,免得應驗。”
扶熙微垂眼,細密的睫羽擋住他眼睛,他思索片刻,得出結論:“與我有關?”
絮絮狐疑看着他,“你怎麽知道……”
他目光靜靜同她對視:“你一醒就看我。”
她沒吱聲,他身子向前無意識地探了探,“夢到了什麽?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他只為詐她一詐,她果真眉頭豎起,眼睛睜得圓圓的,直直看着他,反駁他說:“明明是你對不起我!是……”
她發現被他詐了,聲息弱下來,又悶悶喝了口冷茶,之後任扶熙怎麽問她,都沒再說了。
他只好說:“那只是個夢,夢都是假的。”
她郁郁地想,她當然希望那不是真的。
她夢到爹爹被害,皇祖母去世,趙家掌權,扶熙冷冷地将廢後诏書甩在她的面前。
夢境就斷在那裏。
晨間有公雞打鳴,絮絮歪在床榻間,盤算着求援的事情,精神還行,索性将給彭子刃的信寫好揣在了懷裏。
寫完了信,遣詞造句耗費了她為數不多的文墨,精神損耗不小,困意上頭,就倚在扶熙的肩頭打着盹。
他還是那樣木頭似的一動也不動。
絮絮單睜開一只眼,暗裏想他之前是塊大冰山,現在不算冰了,卻成了木頭美人。
但等他把一切都記起來……那時候,又會是怎樣光景?
絮絮:呵呵,該來的總會來的
扶熙:(純情版)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阿頹:記住今日你的獨白:“這個剎那,他突然想,若是能一輩子都和她在一起就好了,就算是過她口中清貧的日子,也沒關系,他願意的。”
扶熙:(純情版)記住了
阿頹:再記住今日你的疑惑:“他以前究竟是什麽模樣,竟能得到她這麽完整熱烈的愛。”
扶熙:(純情版)記住了
阿頹:(捂嘴笑)
這裏是【別光開預收趕緊更啊】小天使按的三個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