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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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仍是被嗆醒的。
中天冷月虛然一縷打進帳裏,橫卧在她雪白臉頰上的一道月光,如一根無聲無形的索線,一動不動。
她嗆得咳嗽,嘴裏還有發苦的藥汁,坐直起來。
望見端着藥碗,強行給她灌藥的男人,她瞥開眼睛,奪過藥碗自己喝了幹淨。
悄無聲息。她喝了藥就要繼續躺下,閉上眼,側對着牆壁。
她着實沒有力氣了,什麽也不願想,誰也不想見。
在她身旁,漆黑長眼一瞬不瞬盯着她,神情冷淡如冰雪,半晌後,他踏出了後賬。
七月十六,正是此前扶熙說,“最早三日後”的第三日。
絮絮心中雖然難過,卻也知道,一味消沉絕無作用,她若想為寒聲報仇——那麽,她絕不可繼續消沉。
寒聲寄予她希冀,她怎可輕易丢去。
這一早,各位禁軍中的将領在帥帳裏準備議事,就見到一位長相豔麗的女子托着腮,旁若無人坐在側面一張椅子上。
她神态自若,受了他們一禮後,也不擺什麽架子要訓話,只靜靜坐那兒。
皇帝還沒有到;皇後娘娘怎麽在此?衆人惴惴,紛紛使眼色看向成寧侯趙霍。
趙侯爺只好向她揖了揖:“娘娘,微臣等正要議事,望娘娘回避一二。”
面前女子不為所動,轉了轉手中的一把短刀,笑意深深:“趙侯爺,有什麽是本宮不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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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刀通體漆黑,像最尋常的那種。
絮絮含笑瞧着眼前這半老的老頭子,他們趙家人生得都要偏單薄,看起來,可并不像個能領兵打仗的武将。
譬如趙霍,年逾半百,兩頰清瘦,留着稀疏胡須,摘了頭盔甲胄,去做個教書先生倒是合适。
她如是想,如是笑出了聲,短刀轉進手心,握了刀柄,刀鞘在他的甲肩輕輕拍了拍:“是要商議,如何能繼續在此拖延?如何無視京城守備連發的求救折子?”
趙霍端着胳膊,聞言,雙眼陡然擡起,同絮絮一個對看,渾濁眼裏閃過什麽。
絮絮不欲繼續與他廢話什麽,如今她更憂心的是,京城之困未解,此處又久持不攻,何時才能取了叛黨項上人頭,祭奠寒聲在天之靈!
她咽了咽喉頭腥鹹,近日,大起大伏,身子确然欠佳。
趙霍靜默了半天,冷聲道:“微臣等自是為了家國社稷考量,娘娘身為女子,不當幹政。”
絮絮不理會他,兀自拔了短刀擦拭着,其餘人看着,短刀鋒利冷光随着她擦拭轉動的動作,在他們眼前一晃一晃。
他們毫不懷疑,若是對她有所忤逆,她就會用這短刀,插入他們的心髒。
幾個将領紛紛咽着口水——知道大将軍府的長女素來驕縱任性,膽魄過人,真見了面,形容毫不為過。
她這時候拭刀是為了什麽?不正是震懾他們?
她自顧自擦亮了短刀,也不收進刀鞘裏,明晃晃擱在桌上。
哐當一聲響。
“……你在這裏幹什麽?”
驟然冷聲打斷了各人心思,其餘人紛紛站起來行禮,趙霍也立即轉身,向着來人卑躬屈膝去了。
絮絮淡眼望向站在跟前的男人,光順着他掀起的絨簾,前赴後繼撲了進來。
她随意地笑了笑,語氣放得柔媚:“臣妾長日無聊,來看看。”
他一眼就看到長桌上那把明亮寒冷的短刀。
刀只有一臂長,沒有特別的裝飾,卻顯得尤其冷厲。
他詢問的眼神落在她眼裏,她突兀笑了兩聲:“只是一把刀,難不成,皇上還怕我行刺?”
他瞥開眼睛:“朕非此意。……你小心傷了自己才是。”
她笑道:“多謝皇上關懷;臣妾這幾日忽視了您,所以今日,也來關懷關懷皇上。”
帳裏其他人早聽出娘娘這今日恐怕有什麽特別的目的,全都緘默不敢動彈,只恨自己不能隐身,此時絕不應該在這裏。
扶熙長眉一蹙,不知她的弦外之音,放了簾子往裏走,她立即站起來伸手攔住他。
他淡淡說:“女子不得幹政,出去。”
她笑起來,低着眉,眼光落在他衣角上繁複昂貴的刺繡上,順着那一角,上移,上移到他的腰畔,衣領,脖頸,和臉頰。
她擡頭,無辜眨眼,秋水眼似随時會起清波般,一眼看不盡其間潋滟。高燒退後,臉頰還泛紅,宛如撲了緋紅胭脂。
這時,秋江起了濛濛大霧,讓人實在沒法硬下心腸對着她。
她察覺到他呼吸都急促了幾分,暗裏笑了兩聲;又不無自憐地想,人的色相,終究是很重要的啊——
“我只不過來看看,”她細聲低語,音節黏連在了一起,沾滿抖不去的輕媚,如一把毛刷在心頭刷着,“你終于還是不需要我了。”
她笑着嘆氣,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的聲線極輕,幾乎被她抹掉所有淩厲的線條,出了口,也不顯得像質問:“我是想問問,皇上到底什麽時候解決了這四千餘孽,什麽時候回京?什麽時候把幽州守軍調回去?”
她微微仰頭,端詳他眼中波詭雲谲,“陛下此前說的三日,今日已是第三日了。”
甚至有一點撒嬌的意味。
見他冷冽深沉的目光點在自己的眼睛,她盡力做出溫柔模樣:“陛下何時下令攻城,我何時走。”
他不知為何突然又燥悶不堪,嗓音沉了沉:“你在要挾朕麽?”說着就甩開她攔他的胳膊,徑往裏走。
她在原地追着他看過去,心忖,看來她沒有做禍水的福分——那還是做點別的罷!
她低低地笑起來,“我哪裏敢要挾陛下?”
說着,拾起桌上出鞘的短刀,他立即問:“你做什麽?”
她做什麽?呵——她握着短刀的刀柄,身形微動,快若疾電,短刀的冷刃已經指在了趙霍的脖頸邊。
趙霍以前是個文官,從來不會武功,哪裏敵得過絮絮這一把好手。
這時候,更成俎上魚肉,任她宰割了。
敬陵帝龍顏大怒,冷聲幾乎淬了冰一樣:“你知道你在做什麽!朕看你是越來越不可理喻了!把刀給朕放下!”
刀就抵在趙老頭的脖子上,只差一厘,就會割破他的頸子,鮮血就會噴湧而出,他這一生的富貴,也就到了頭了。
自然,他還有價值,她不會因為讨厭這老頭就殺了他。殺害朝廷命官,其罪不輕;她只是借他的命,達成她的目的。
她面容上敷着冷意,眼裏柔媚早消失殆盡,被冷光取代。
她的目光便一寸一寸在刀刃上逡巡着,末了嫣然一笑:“陛下,這可是貴妃的生身父親,也是昔日趙側妃的生身父親;若貴妃她回來了,父親少了什麽胳膊腿的,該多傷心。”
他覺得容絮絮一定是瘋了,——她瘋了,她來到大營以後就瘋了!
其實她還多想要刺他一刺,告訴他,他的寶貝貴妃正被別人捧在掌心千嬌萬寵——然而又無端覺得,拿這樣的話去刺他,也無異于在刺她自己的血肉。
她止住了聲息,不聲不響地扣緊了刀柄,盯着扶熙的眼睛,讓他無法逃避。
僵持半天,滿屋子裏誰都不敢動,不敢言語。
圍觀的将領心裏多在嘀咕,娘娘勢重,傳言裏陛下因着大将軍的顏面,從來多加縱容,此言不假。
朝野上下,誰又不知陛下對侯爺一家的寵信,但凡換了個人,這時候哪裏還有命在——
他們也不由在心中生出一點幸災樂禍,只怕等戰亂平息,陛下是要秋後算賬。
如此僵持一整日,直到入夜,皇上他拂袖而去,他們跟着皇上一道,逃也似的逃出帥帳,成寧侯還被拿捏在那兒。
娘娘也沒有要走的架勢,簡直倔強極了。
絮絮兀自在此坐到了半夜,燭火行将熄滅,閃爍得厲害。
她整個人便在明滅的暖黃燭光裏一動也不動。
今日不能得逞,還有明日;這條路走不通,還有別的路。她總歸會有很多法子。
雪白昂貴的裙擺散在地上,金繡的圖案在暗處熠熠,她已經很久沒開口。可到這時,突然開口:“趙侯爺,你說,你的女兒是怎麽死掉的?”
這指的是趙桃畫。她慢慢擡起眼睛,也不看身旁這老頭變幻莫測的神色,“她好端端的,怎麽就死掉了?不然,如今你們趙家潑天的富貴,也有她的一份。”
趙霍原本沉默,萬籁寂靜,冷笑着說:“畫兒怎麽去的,娘娘心裏該清楚罷?”
她搖頭:“我冥思苦想多年,想不通啊。”她長長地嘆氣,結束了這無端的對話。
她其實有一點預感,預感到當年舊案只怕另有真相;趙霍的話,倒教她生煩,難道什麽壞事都是她做的不成?
世上雜事千千萬,總也理不盡,她可懶得管別人陳年的家事。
半夜愈發的冷,她的病并未大好,到夜裏,就又複熱,面色逐漸潮紅起來。
連意識也一忽兒清晰一忽兒混沌了,灼灼的火燒着她渾身血液,燒上她臉頰,握刀的手也便松了一松。
卻有人掀了簾子進來。
絮絮勉強去看,見是個小兵,端了一碗東西進來。
這小兵一路走近都在發抖似的,将藥碗端上了桌,再顫抖開口:“娘娘……皇上命您喝了、喝了這碗藥。”
絮絮別開目光,沒有要動的意思。這兩日,這苦得人神共憤的藥汁,每每都在她昏沉睡夢裏被他強行灌進肚裏,一半灑了滿身,一半叫她半死不活嗆出來,——她快疑心他正要借此嗆死她。
她不吱一聲,小兵又殷切催促她:“娘娘,……喝了罷,涼了就不……”
高燒燒得她眼前忽明忽暗,天青瓷的碗裏,盛着昂貴的藥材煎的昂貴的藥——她突然很想笑,也就緩緩地揚起嘴唇,扯出一抹苦笑。
小兵不知她怎麽笑了,皇上冷聲吩咐他務必看着娘娘喝了,依照他揣摩的上意,該是極心疼娘娘生病罷!他自作主張地說道:“娘娘,皇上親手煎了藥,藥涼了豈不是辜負了皇上一番心意?”
她斂了笑,靜靜地坐那兒,到底一句話沒說。
她似乎,好久好久沒有做那個夢。
前生之人,隔過一百三十年的生死鴻溝,原來早已變了——都變了。
他的冷漠刻在骨子裏,她用了很多年,也沒法改變。
清醒理智被灼燒得快要消失了,平日被她壓在心底的思緒,就像鎮妖塔下的妖魔,一朝破塔而出,在她的心世裏肆舞亂飛。
小兵見她鐵了心的不喝藥,沒有辦法退了出去。
不久,連最後燭火也徹底熄滅,帥帳陷入漆黑,冷透了的夜色順着帳簾的縫隙,一點一點蔓延進來,蔓延到她的腳下,身上。
她一陣冷一陣燒灼,腦子已經快要燒昏了,還勉強支撐着,握着刀就是不松手。
忽然,月光打了進來。絨簾布被人撞開,她歪着腦袋,看着來人,目光潮熱又虛無。
“朕答應你立即發兵,”漆黑濃酽的夜色裏辨不清神态,嗓音一如既往的冷,也許還有幾許急切;急切?她想到這個詞,不免将目光落到眼前趙侯爺的身上。
接着,他幾大步過來,在她手邊定住,冷聲重複了一遍:“答應你了還不行麽?”
動作僵硬太久,動一動,胳膊又酸又痛,她心道下次還是得另想更聰明省力的法子才行;她收了刀,沉着插/進刀鞘,便要起身離開。
忽聽他壓低了聲音暴喝:“朕答應你了你還想怎樣!”
她疑惑地擡起眼睛,不解他生氣的緣由,她不是收了刀了?還要她給趙老頭賠禮道歉?
好吧,她懶洋洋地說:“好好,趙侯爺,對不住,您老快去歇着罷。”
趙霍瞧了眼在暴怒邊緣盤桓的陛下,拱了拱手立即退下了——剩下帝後二人,獨在夜色迷蒙的帥帳裏。
青年端起桌上藥碗,還餘着溫溫熱,遞到她的嘴邊,“自己喝,還是朕給你灌進去?”
想也不用想,她接過了藥碗,一口喝了幹淨。
地上有躍動的光,是外頭明亮火光沿着縫隙漏進來;她茫然擡頭,藥的苦澀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了,她第一回發覺,藥居然這樣苦。
有震天撼地的殺聲鼓聲兵戈聲……在夜裏伴着不合時宜的寒蟬聲,七月流火,夜裏尤其涼,涼得她抱住胳膊,往外走去。
不知為何,前些時日生死相依的情景,竟像前世的事情了。
她出了帥帳,昏昏沉沉的腳步,踏碎了地上如水的月光。七月既望,月光最明,鬼門大開在人間游蕩的孤魂野鬼們,這時可都已經回去了呢?
思緒好亂,遠處即是攻城的火光,火把一點一點,在夜裏連成了橘黃色一大片;這是衡軍的火光。
她閉了閉眼睛,夜風吹過她,這時,卻幾乎能把她吹折了。
攻城并未靡費太久時間,下半夜,她就遠遠看到南門樓上豎起衡軍的戰旗,在火光照映下獵獵飛舞。
她心頭也似燃起大火,——寒聲,你不會枉死。
她站在這裏半晌,絲毫沒留意到身後的青年也站了半晌,看着她如同失去靈魂一樣怔怔半天,又突然一激靈擡腿就走,聲音先響起:“你又想做什麽!”
她滞了滞,說:“沒什麽。”接着,強撐疲憊的身子,欲往前線,她要去把寒聲帶回來。
寒聲不能做孤魂野鬼。
片刻間,手被人拉住,冰涼得同這夜的月光一樣,“你要去戰場?朕不準你去,你好好待在軍營,明日一早拔營赴京。”
她靜下來,另一只手去剝開他的手,也不解釋緣由。太累了,她總期待他可以理解她,但事實是她也不理解他,他亦不能理解她,費力去解釋的話,就如同雞同鴨講。
他絕無法理解她去帶寒聲回來的意義,在他眼中,只怕那些人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僵持的時候,突兀有高聲的賀喜:“陛下!娘娘回來了!”
兩個人一并循聲看去,火光明亮映着那道人影,纖細的柔弱的美麗的,雖因跋涉而蓬頭垢面,卻更顯她的凄弱的美麗。
那個纖纖人影淚流滿面,凄凄切切喚道:“陛下……”
趁此怔忪,絮絮得以拔出她陷在他手中的手腕,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得益于夜色之深濃,月光之迷離,她跨上她的馬,箭一樣離弦。
白馬飒沓,踏過支離殘垣和火光屍骨,暢行進了已被攻克的城樓。
有人投降;有人負隅頑抗。有人趁火打劫;也有人逃亡。
她騎着馬,放慢速度,一路到了西徑,這裏幾乎沒有被戰火燒到,一草一木,仍在月光下寂靜沉睡。
大抵是她的馬蹄聲驚醒了這裏的草木,蟬聲開始急了,她下了馬,來到那夜變故之地。
石徑上的血痕,早被洗去,只有叢生雜草上還殘留着血跡,彰示曾經之事。
她到這裏後,愈加茫然了,身體裏的火還在燒着,燒得她發昏。她捉住一個逃竄的黑甲士兵:“姓許的在哪裏!?”
黑甲兵還以為被誰捉了,原本在害怕,等他發現是個女子,就直起腰板拔劍去砍,絮絮猝不及防胳膊被劍劃破,鮮血如流,疼痛叫她從茫然裏清醒了些。
她兩下制住了他,再次厲聲逼問:“說。”
黑甲兵道:“許将軍,許将軍早就跑了!他剛剛帶着幾個親信往西門跑去了,這時候肯定已出了西門。”
她顧不上再問,丢開他,跨馬去追。
等她好不容易追到,天色已經蒙蒙亮了。西邊是白玉湖的支流,蜿蜒流淌,彙入泱/泱奉水。
末路窮途自然必有背水一戰。
一個是背水一戰,一個則是報仇心切,許将軍不敵她。劍在脖頸邊,她冷聲問:“寒聲在哪?”
“哈,哈哈哈……”這大漢死到臨頭,卻癫狂大笑,她不耐煩,劍往前遞進一寸:“快說,我留你一個全屍。”
他紅着眼睛,以這樣戰敗者的姿态頹然半跪在地,狂笑半晌,才說:“那丫頭早就被丢到湖裏沉了。”
絮絮一聽,周身灼燙驚人,就要殺了他,劍剛戳進他心口一點,便又聽他大笑不止:“皇後娘娘在我這劊子手身上浪費時間,卻讓真正兇手逍遙法外。哈,哈哈哈……”
她的劍頓住,眉頭一擰,厲喝:“什麽叫真正兇手?”
大漢瞧着她,嘲諷似的笑:“還能有誰,依照娘娘的聰明才智,您想一想,是誰八面玲珑,是誰兩面三刀?是誰到了煙瀾載水?是誰推出了寒聲姑娘?”
絮絮如被雷擊,一瞬間幾乎全都明白過來了。
害死寒聲的那個人,不是別人。
是……趙桃書。
阿頹:這個,絮絮的技能點她點在物理攻擊,沒有點在鑒茶上……所以有時候顯得降智了QAQ人是會成長的嘛,大家多多見諒555
絮絮:見諒555我智商就是忽高忽低555完全遺傳我媽
阿頹:???
絮絮:你看,我男人們也不太聰明的亞子,這說明什麽
阿頹:說明什麽?
絮絮:說明作者智商的上限決定了角色智商的上限
阿頹:。。。
絮絮:我覺得,你最近,情緒很不穩定
扶熙:我覺得你瘋了
絮絮:(喝茶)人,最重要的,就是養生(喝茶)你看,我今年十九了,精神依然很好
扶熙:(抓狂)
絮絮: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