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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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後耶律升就約她出去跑馬。

言是八月秋風疏朗,天高雲淡,适宜跑馬,開闊心懷。

絮絮跨坐汗血寶馬上,穿了身绛袍騎裝,束着金帶玉扣,熠然一騎。

擡手搭棚遠看向天邊浮雲,雲霭之間,高山之巅若隐若現。

她指向那裏:“那裏是南望山。”

耶律升道:“南望山?”

秋風吹動青袍,袍子獵獵作響,他拉了拉缰繩,随之看去,一笑:“我知道它。北雁過奉水,別去歲長冬,離新栊,歸舊栖,至此山而盤桓南望。”

絮絮歪了歪頭,奇道:“你還知道這個?”

他長望遠山,若有所思:“傳聞衡朝太/祖皇帝一統天下,從煙都班師回北,途徑此山,崖高千仞,壁立摩天,太/祖立在崖巅,複望江南發家之地,而江南隐隐,不見故鄉。”

煙都,她許久沒有聽到這個地名,心頭一震,複又嘆息:“原來有這樣的典故。”

她仰起脖頸,眺望雲高天遠,道:“罷了,不說這些,徒增煩惱。”

說着揚鞭一夾馬肚,馳騁而去。

八名禁衛也率馬跟上。

這實是跑馬的壞處,——他們形影不離。

但已跟了這麽多天,逐漸習慣也便好了,再壞也壞不過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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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升技藝高超,被她甩開那樣一段距離,這時已追了上來。

秋風迎面,他問:“黃金哨子好用麽?”

絮絮朝他笑道:“它竟果真能驅策馬匹——還要多謝你,那一回,它救了我性命。”

她忽然想起什麽:“我現在也用不上,還給你罷?”

身側青年倒不看她,只道:“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若于你有益處,我做出它,才算有用。”

“你做的?”絮絮問,“我原以為是戎狄人人手一只……”

他似被她的天真逗笑,唇邊微微一勾,鷹隼般的眸向她看去,那裏深不見底。

“很多年前,我還很小,那時我的母親在養馬場做使女。我自小跟那些馬兒打交道,時間一長,也就懂了它們的習性,知道怎樣馭馬。據此做了這麽一只哨子,放馬時,它們就很乖了。”

“這哨子用處只是放馬?它若在戰場上——”她突然意識到什麽,捕捉了他話語中另一處,聲音低下來:“原來,你并不在王宮裏長大。”

“是——後來我母親死了,父王才終于知道還有我這樣一個兒子——他接我回到王宮。王族的大家都看不起我的血脈,”他輕笑,“有時候,動物卻要比人單純多了。”

他輕輕道來,目光遽遠。

絮絮忽然知曉這樣一段往事,唏噓不已:“這樣來看,我倒突然有些明白,為何獨獨是你你在一衆主戰的戎狄貴族裏主和。”

這般,含有一半漢人血脈的他,有了中原支持才有機會問鼎王位。

他笑得随意:“天下大同是聖人的願景;而我這等人,終究只是為了自己。”

駿馬馳騁林野,過了幾個起伏山坡後,就見是上回避雨之地。

掩在荒草和巨石裏的山洞,若不近看,壓根看不出來。

此次遛馬遛到這裏來了,耶律升提議:“去那裏麽?”

絮絮拉了拉缰繩,擰了擰眉:“今天沒有下雨,去那兒做什麽?”

耶律升似別有深意地瞧了眼寸步不離他們身後的八名禁衛,各個嚴肅冷漠。

他對絮絮說:“沒有下雨,就不能去了?”

他的長眼睛向絮絮微挑,挑出一片波光潋滟的風情後,便下了馬,自己率先兩三步登上小徑,鑽到洞裏。

此言叫人想入非非,絮絮雖不知他打的什麽算盤,但跟上去看看也沒有什麽。

遂翻身下馬,丢開馬鞭,也鑽到洞裏去。

跟在她後頭的幾名禁衛正要跟上,四個戎狄女子突然攔了他們去路,抱着胳膊,似笑非笑。

阿格雅拿馬鞭的柄戳了戳當先那人的鐵甲:“喂,你們還真不解風情。”

禁衛冷冷道:“什麽意思,讓開。”

阿格雅挑起狐貍眼,嗓音柔絲若勾:“在我們戎狄,男人和女人鑽山洞是私會的意思……大人,你先前不懂就算了,我已經明說,您還要過去看麽?”

這禁衛頭領漲紅了臉,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平白站在原地好一會兒,身後一個人道:“首領,不能信她一面之詞,萬一……”

他們便強硬撥開她們攔路,踏到洞外,禁衛頭領方要進去,又想萬一真是那檔子事情,可就不妙,僅在洞外貼近聽着聲息。

密謀逃走的聲音沒聽見,倒是意外又不很意外地聽到青年男子的粗重喘息,他連忙退開幾步,示意其餘人不必動,說:“守在外面。”

這時阿格雅又冒了出來,向曲曲折折幽深漆黑的山洞裏探了一眼,繼而瞧向這位禁衛頭領,輕笑:“說了還不信。”

等到日斜西山,黃昏暮色漸染,兩個人才一道出來。

禁衛頭領便悄然打量,但見他們神色如常,臉頰卻泛着隐秘的緋紅,以及出來時娘娘她理了理衣袍,六王子理了理襟口。

他心道此事須寫上節略。

又不免在想,得知了這樣多秘辛的他甚是危險。

娘娘除了不得出行宮,其他言行一律無人拘管,這段日子在他們看來,那實在稱得上風流已極,同這戎狄王子鬼混的事情,開了一次口子,就似大江奔流,滔滔不絕起來。

第二日他們又相約來跑馬,沒出意外還是進了那處山洞,且仍是半日才出來。

出來時,娘娘看到他們,還甚是嫌惡地叫他們滾遠點。

他們自不敢湊近窺看,便都守去洞口邊巨石底下,後來幹脆又挪到栓馬柳樹跟前。

如此好幾次,他們逐漸習慣。

八月初六,黃道吉日,難得好心情的皇後娘娘在行宮辦了個小聚。

說是小聚,邀請的都是會騎馬的——既是她來主事,才不會舉辦要動腦子的聚會——零零總總湊了十來位,一起到馬場跑馬。

人一旦多,眼睛就多起來,需要盯的人同樣多,所以二十名禁衛全都上陣,寸步不敢離。

禁衛頭領仔細囑咐他們:“愈是人多眼雜的時候,愈不可掉以輕心。”

他提心吊膽,因為娘娘業已消沉了小半個月,突然支棱起來,恐有圖謀。

不過跑完了馬,确實人都齊整,并沒有異常處。

黃昏時分,殘陽如血,映在遠山,層林盡染,茫茫四野皆陷入緋金色裏,各人紛紛散去。

禁衛頭領就見,娘娘和戎狄六殿下兩人騎馬并行,血般殘晖拂在他們身上,獨獨沒有向回走,而是又往北去了。

他們跟上去,不出所料,的确來到那處時常拿來幽會的山洞。

他微微嘆息,目送兩個人狀若纏綿急不可耐地進去以後,在柳樹底下開始寫節略。

阿格雅早倚在柳樹旁邊,嘻嘻一笑:“大人在寫什麽,給妾身瞧瞧?”

絮絮隐在洞中貼着牆壁,聽到外頭隐約的談話聲,回頭向耶律升輕聲道:“她們真能拖延時間?”

耶律升蹲在洞深處,擎着一支微弱火折子,聞言,輕笑應她的話:“就算不能,也只好放手一搏了,不是麽?”

絮絮心道有理,心跳得也快了起來。

這山洞裏有一條天然機關密道。

耶律升那一回來此避雨,誤打誤撞發現此處,才知此山別有玄機。

甬道深長不見終點,加上擔心有未知機關,他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極快折返。

絮絮後來拿了營造圖紙比看,對應此地,畫了些奇怪符號,以她淺薄的知識,恐怕關于奇門遁甲,她不是很懂,只大約知道這條密道是當年建造時預留的逃命機要。

不由感慨先人果然周全——但是這麽周全,何苦要畫上輕易看不懂的符號。

兩人在這洞裏研究圖紙研究這麽多日,好在耶律升他比較用功,晚上又去惡補玄學五行、奇門遁甲的知識,總算弄明白一點圖上指引。

昨日一試,甬道裏機關洞開,比那一回他誤打誤撞闖入時,多了夜明珠照明。

事不宜遲,說走就走。

密道門在背後轟然關閉,絮絮下意識回頭,蹙了蹙眉,複看向耶律升:“她們會有事麽?”

夜明珠熒熒的綠光暈在他俊秀側臉上,平添了幾分柔和。

耶律升心中所想是,若連這等事也做不好,要她們又有什麽用處;但看到絮絮臉色,卻只笑着寬慰她道:“她們本事高着,不必擔心。”

密道既深且長,曲折蜿蜒,岔路衆多。好在絮絮拿了一支司南,一路只選近北的岔口。

逃亡不知時間,兩個人逃到出口時,撥開擋在出口處的石塊藤蔓,曙光乍破,照在身上,終于喘了口氣。

此處有潺潺山泉,茂密林陰遮蔽,不知是何處。

絮絮三兩下跳下了石塊,蹲在溪水邊,掬起水洗了把臉。

秋日清晨,林間彌漫着薄薄霧色,熹微的陽光從林葉間影進來,落在她緋紅的裙裾上,斑斑點點影影綽綽。

洗完臉,整個人似又精神起來,絮絮站起身,回頭道:“我們快些走吧,還不知他們幾時要追來。”

耶律升道:“去昙花集。昙花驿有我的人接應,你去上京,我須趕往雲州。”

踏出這片林子,上了官道,一路問了好幾人才問到去昙花驿的路。

且絮絮還不知使了什麽法子讓那個去趕集的老頭答應牛車載他們一截。

兩人在密道裏摸索,早已是滿身泥塵,絮絮倒是感慨,“走了一夜,外頭的天竟這麽藍。”

耶律升坐在她旁邊,聞言對她一笑,沉默了會兒,問老頭說:“老伯,戰事怎麽樣了?”

老頭騎在牛上,随口說:“嗨,能怎麽樣,真是壓了東邊的,西邊又起來了,——南邊也不安定,前幾日聽說南邊蠻越人也要趁火打劫哩!”

他說:“你們要去昙花驿,是上哪兒?”

“去上京。”絮絮說,她實已心急如焚,恨不能長出翅膀飛過去,但知這須臾時日,恐怕時局要天翻地覆,唯恐出什麽亂子。

老伯說:“上京不太平,聽說最近啊殺得正厲害呢。”他嘆了口氣,“唉,到處都在打仗。”

絮絮說:“老伯,那北邊怎麽樣了?”

老伯道:“戎狄人打過來了,近來好多個北邊逃難來的,……姑娘,我看啊,你們還是往西邊去比較安定。”

牛車颠簸着,秋葉紛落,鄉間小路上的涼風吹着她的頭發。

她搖了搖頭:“家國有難,怎能屈逃?”

到了昙花集,因是早間,集市熙熙攘攘,支着五彩缤紛的小攤,她無暇去逛,匆匆在人群裏穿行。

這人倒眼熟……瘸了一條腿的王麻子,正在昙花集上乞讨,乍見人群裏那個姿容絕冶的姑娘,正準備湊上前去。

他陡然記起來,雙眼立即睜大,是她!

他急忙把臉掩起來,目送她和一個男人匆匆離開,不禁想起自己因為調戲過她,折了腿的慘痛經歷。

七月初九那天,本也無甚稀奇,他們正在樹底下照常地打牌,突然闖進一隊官兵,各個銀甲白袍,威武得很。

他們魚貫而入,為首那個年輕人,把他們幾個破落戶全押在地上跪下來,然後從最裏間,恭恭敬敬迎出來那位大貴人。

是了,大貴人,排場之盛,他揣摩至少得是府君老爺的級別,——接着他們幾個全被強制割了舌頭,再沒法說話。

大貴人他為了等着他的娘子回來,沒有立即走,彼此約定最遲在七月十三去昙花驿相見;好巧不巧,七月十三,小娘子回來了。

他們出了門,他以為終于能安生了。

也以為那個蔣寡婦沒有人罩着了,總算可以去消遣消遣——不成想,到了大半夜,那男人又回來。

而他恰巧撞上,對方眉頭一擰,眼光懾人,指間頃刻出現四枚銀針,在微弱燭光下尤其寒涼:“三更半夜,你來此所為何事?”

他被割了舌頭,沒法狡辯,慘叫一聲,銀針沒膝,左腿頃刻失去知覺,但聽這人淡淡道:“便宜了你。”

接着人影一轉,倏忽消失,只剩下窗臺上四盆幽幽昙華,明滅月光底下,兀自綻開。

今日早集,他目送那小娘子離開,不禁想還是離她遠些,說書的常言,愈是美麗的女子,愈是危險。

絮絮和耶律升兩人到了昙花驿,果然有他的人接應。

戎狄人拱手道:“公子,萬事俱備。”

絮絮卻有一事躊躇不決。

她與璇玑失去聯絡。

耶律升眸光專注看了她一會兒,細細眉頭糾結在了一起,等了一會兒,才笑說:“既說萬事俱備,你心裏所想,我大抵猜到一二。你且回頭。”

她一回頭,當真正見桑缙他們,打開一扇布簾子,向她小跑過來:“主人!”

桑缙蒙着臉面,一雙黑湛湛的眼睛卻睜得老大,将她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心中激動不已,直道:“主人,我們那夜暴露行蹤,後來行宮戒嚴,再無契機進入。幸得……”

他轉向耶律升微微颔首:“先才還誤會了六殿下不懷好意,萬分抱歉。”

耶律升長眉挑了一挑,眼睫掀起,不置可否:“被誤會得多,我倒無謂,沒有耽擱你家主人的事就好。”

他又看了看天色,道:“不及多敘,事不宜遲,我們該走了。”

絮絮點了點頭,接過桑缙遞來的帷帽,戴穩妥了,跨上馬,其餘幾人也都上了馬。

驿站的青旗幟飄飄落落,長亭短亭,七八騎馬蹄淩亂地響,踏過層疊秋草秋葉。

她在當先,緋紅的袍子,漆黑帷帽,映着朝陽,灑着滿身輝色。到了岔路,行将分別。

絮絮回過半個身子,長亭的秋風驀然吹開她的帷紗,一角笑靥在紗裏若隐若現。

澄澄一眼,似秋水長。

“耶律升!”

他驀然聽到她叫他的名字,用戎狄語。

他詫異注視她,心頭微微一震。她笑道:“我答應你的事情,不會忘。”

說罷,策馬飛馳,絕塵而去。

連日陰沉,天色昏昧,今适逢驟雨,鄉野路邊一座茶棚裏,就聽賣茶小哥在念叨:“都說趙将軍厲害,我瞧也沒厲害到哪裏去,打仗的本事,明明很不如容将軍——也不如梁王殿下。”

茶棚是拿茅草搭的屋頂,滂沱大雨彙成股連成線跌下檐頭,雨霧蒼茫,不見人影。

搭話兒的行人道:“可不,皇上命他平叛,這都多久了,……叛軍還不是高據京城。再捱下去,不曉得捱到幾時。”

“皇上一意孤行,咱們哪猜得到皇上心思。”

“君心難測,兵荒馬亂的,世道艱難……哎。”

他轉頭,瞧見大雨裏匆匆忙忙來了一行人,領頭的姑娘戴了一頂帷帽,容顏遮掩,聲音從帷帽裏漏出,清淩淩的:“來四碗茶。”

她順便坐下,另三個年輕人也落了座,全都淋濕了。

其中一人問他:“小哥,方才聽你提到……上京現在還未攻下?”

此處距離上京尚有兩日路程。絮絮趕來一路,愈近上京,愈覺心神不寧。

小哥道:“沒呢。之前傳出聲息來,說什麽要另立梁王殿下——不知是真是假,但太皇太後娘娘……,現在又陷在叛軍手中,可真是一團亂麻。”

絮絮睜圓了眼,提高些聲量:“皇祖……”自覺失言,待賣茶小哥轉身去倒茶水,傾了傾身子:“上回給宮中去信,收到回信沒有?”

桑缙嚴肅搖頭,低聲說:“主人,屬下疑心,太皇太後宮中有細作。而且……自那回遞過信,宮中便愈加戒嚴,屬下正在想辦法安插新的人手。”

絮絮蹙起眉,指節無意識在桐木桌面上輕敲了兩下,适逢小哥端了茶來,道:“來了,客官請用茶。”

她別起帷帽黑紗,捧起茶碗喝了兩口。

她思來想去,就只想到一處原因:梁王扶昀功高震主,扶熙欲借他帶兵來上京的契機,将他與叛黨一并鏟除。

天際鳴雷滾滾,她為自己這個想法驚了一驚——原先她從未想過是這個原因,可這時才遽然發覺,唯獨這個原因,如此合情合理。

因要殺扶昀,扶昀無過則不可殺,故而等他擅自領兵救上京,一邊由他帶兵和叛軍厮殺——一邊待雙方兩敗俱傷後一舉漁翁得利。

她思索至此,雷聲轟然炸開,暗淡的天被閃電劃破個口子,暴雨傾瀉,噼裏啪啦打着群山荒野。

她擡眼一望,青山綠野白霧茫茫,此地不見上京,不見來路。

若真如她所猜測,扶昀此時若是懷有二心,就合該與叛軍同謀,再策動,或者說逼迫皇祖母用廢立之權;若他無二心,在此情境之下,只怕也沒法全身而退。

至于戎狄,若從西北進關,此時恰好給他送上擅離職守的罪名;若從北方攻打,她通身血液一凝——

“父親……?”

峰回路轉,竟是如此跌宕的計謀。

驟降大雨,行程不便,鄉村野地無處避雨,百十裏只這一處招待來往客人的茶棚,他們只得在此避雨。

但思緒及此,她再不敢細想,放下帷帽,拾起擱在桌上的劍,匆忙站起身來,踏進大雨裏。

“主人?”他們幾個急忙跟上。

再不能遲,再不能遲!

狂風吹衣,暴雨如傾,天地晦暗,四騎穿過茫茫蒼野。

抵達上京城時,已過三更,漆黑雨夜,驟雨未歇,城樓上燈火昏蒙,映出雨水迢迢從城樓檐角滾落如瀉。

暴雨嘩然,遍野血色沖得零零落落。野地千裏,流血漂橹。濃烈血腥借着夜色的遮掩,肆無忌憚蔓延。

顯然不久才經一場惡戰。

城樓上豎起衡朝的戰旗,大抵能猜到,是誰勝利。

但見到旗幟,愈發證明她的猜想——城門中開,天地哀戚,戰役過後,落這麽一場雨,浩浩蕩蕩的,耳邊只有雨聲了。

她抓到一個士兵,辨不清是哪一邊的,問他:“戰事怎樣了?”

他忙着逃跑,連連告饒,說:“陛下、陛下已經率兵解了圍城,要活埋兩萬叛軍,姑娘饒了我,饒了我吧!我也是逼不得已——”

城樓的燈火在雨中似一兩點漂離的鬼火;絮絮擡眼看向巍峨城關,昏冥的夜色中,她突然看清,城關之上,飄然挂白。

鐘鼓樓渺渺鐘音,穿破雨聲響起。

她只覺牙關都在打顫,幾乎迸出渾身力氣,問他:“是誰,的,喪鐘?”

小兵跪地,瑟瑟回答:“前日太皇太後娘娘……薨了。病逝的。”

耳邊驟然風聲雨聲,蒼茫茫的,都一并消弭。

一切,都成了死一般的寂靜。

她心口一窒,喉管裏湧出腥鹹,抓着馬辔的手劇烈顫抖,嗓音沉沉:“不可能!皇祖母不可能——她,她要長命百歲的,她——”

但話像被哽在喉嚨裏,沉重得,多一字也不能了。

那小兵見機就逃走了。茫茫的戰場,茫茫的血,把神魂都染得殷紅了。

有什麽在轟然倒塌。

噼啪的雨點打在身上,她攥着劍,微微閉眼。遠處的鐘聲又響起來了。

她一咬牙:“我不信。”拉起缰繩,縱馬疾闖中門。

她早知會被攔下,但再無所管顧,铿锵兩聲拿劍鞘別擋了迎面刺來的劍,馭馬飛奔,直往宮中。

白幡白布系懸飄搖着,中夜裏,大雨滌蕩上京城。

玄武大道上空無人跡,繁華喧鬧似也被沖散了,零星的燈火在巡邏士兵手裏,幽幽地明滅。

駿馬疾馳過去,濺起激蕩水花,她沉聲道:“誰敢攔我?”

她絕不信皇祖母是因病去世,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為何偏偏在這樣一個微妙的時候?

只怕是有人在背後作祟!

阿頹:不出意外下章……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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