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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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北風浩蕩刮過深山,宛若嗚咽凄厲的嘶吼。風過時,滿山林葉蕭瑟,泛起飒飒響聲。
四野蒼茫,黃葉飛盡,雨過後薄霧纏綿。
稀薄的月光在層雲裏半隐半現,絮絮仰頭看了一眼月亮,深一腳淺一腳,沿着伐樵小路走。
山路陡峭,并不好走,她揀了一根木棍杵着,不一會兒已累得大汗淋漓。
自重傷過後,身子大不如前,恐要調養很久才能養回來。
她再度經過了那座山神廟。
廟宇破敝依舊。“靈旗遮日月,神劍震乾坤”的楹聯也依舊。
山神像威嚴而含着些許慈霭注視着她。
風雨如晦,不曾想再到此地,時過境遷,恍如隔世。
她一恍然。七夕節時,為了救扶熙,她戴上鬥笠,背着背簍,上南望山千仞絕壁采藥。
那夜她在山神廟前歇息,昏昧的夢中,夢到山神問她,到底有沒有看清前世今生。
亦聽到山神嘆息,讓她快些下山去。
而她執拗,并未遵從那夜夢境的指引——若是早知這是某種預示,她應下山去,如此,或許不會錯過太多。
若是早知……
她就能及時悔悟抽身,不至于陷入泥淖,愈陷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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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了她的名字——容沉。
今時今夜,她跪倒在山神廟前,悲哀源源不絕。
溫熱眼淚滑落臉頰。
山野為衆,但聽一哭。
她跪在蒲團上,仰看着山神,複長長叩首:“當初,若是聽了您的指引,……容沉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叩首之際,她驟然看到了刻在神座下端的一行凸起的字:“劍贈有緣人。”
這字刻的角度刁鑽,若非虔誠叩首跪拜,難以看到。
絮絮詫異着伸手去摸索,在凸起的字上輕輕按下,機關轟隆一聲洞開。在神座之下,裂出一道狹窄小門,裏頭陳列了一只劍匣。
她顧不上恸哭了,往前爬了一步,慢慢将劍匣取出。
劍匣的樣式古舊,金絲楠木不朽,但金銀描花都暗淡了。啓開劍匣,入目先是一頁薄紙。
她輕輕展讀,寥寥字跡:“吾妻亡于江南,南望不及也。鎮‘撼靈’劍在此,但求誠心者,得吾劍者,為吾所佑。”
并無落款年月,但穿過浩繁時光呈至她面前的字跡,蒼瘦有力,至情至性。
絮絮片刻失神。紙頁覆下正是一柄長劍。劍極沉,劍鞘漆黑,毫無花紋點綴,僅在劍柄嵌了一點雞血石,如美人眉心朱砂。
她抽劍出鞘,不知時隔多少年了,光亮如新,每抽一寸,就映出一寸她的模樣。
劍身卻不同于漆黑劍鞘,而是刻镂繁複的花紋,夜色裏,冷劍出了鞘,仿佛令四下一寒。
劍身上一面刻了“撼靈”兩字,另一面刻了“撼天動靈,長命不絕”。
她試着舞了一舞,不想劍過沉,而她手腕傷未徹底恢複,锵的一聲,劍落了地。
但是劍光閃過時,一片葉落,恰被攔腰截斷。
吹毛立斷,不過如此。
絮絮既驚又喜,古書上常道深山老林裏常有機緣,今日她竟也能遇上。
這劍是好劍。
她拾起劍,收劍入鞘,想着暫時雖用不了它,但以後總有機會。
她扔了木棍,改用這劍來杵地,因它沉穩,比木棍好用多了。
撼靈劍或許也沒有想過,它重見天日的第一件用處,是被人拿來充拐杖。
天穹上烏雲散去了,明月愈發的亮,她回看來路,密林幽深,清朗的月光疏離漏下,仿佛一地殘雪。
絮絮呼出一口濁氣來——不知還有多久,才能翻過山嶺,下山去。
也不知他們怎麽樣了。
她尋到一塊巨石底下坐下休息,正此時,忽然聽到雜亂的腳步聲和人聲。
絮絮警覺起來,探出一點身子看過去,有好些火光亮起,照出那些人,穿着統一的官兵的制式,正四處搜尋什麽。
她心道不好,莫非銀甲衛得知了她進山,已經調了官兵過來搜山?且不知究竟加派多少人手,光看這一群人的規模,已經很多了。
南望山雖大,但到處密林幽深,實算下來,能走的路也沒有幾條。
而且此時,她勢單力孤,身子未好,更不必提是他們對手,打是打不過的,她沉了沉氣,眼見這些人搜捕愈近,她折身潛進林中。
天若是亮了,只怕更不利逃跑。她心中如是想,加快了腳步。
遠處的官兵們調自奉舒,對南望山算是熟門熟路。
“頭兒,這前嶺後嶺都已經搜過了,不見人影。恐怕……在躍龍嶺。”
當地人自是知曉躍龍嶺的險峻,躍龍嶺至南段僅一條絕壁小道,通往南望崖。崖高千仞,壁立臨水。
是一絕路。
“陛下聖駕何在?”
“陛下聖駕已近。”
不多時,有銀甲衛齊整劃一到來,迎出中間一人,銀白勁裝,披着的袍子獵獵翻動,他單刀直入,問那頭目:“有痕跡麽?”
他眉目深擰,月光下,俊美無俦的容顏上如覆玄霜。湛黑的眼睛遠盯山林中伐樵小徑,似想洞穿一切藏匿于此的秘密。
頭目頭一次觐見天顏,沒想到陛下威勢太重,靠近都覺得害怕,聲音亦有些抖,顫道:“回,回禀陛下,卑職已經查勘附近,前後兩嶺都沒有找到,但前嶺有發現依稀人跡。卑職斷定,……人在躍龍嶺中。”
他靜了一瞬:“躍龍嶺?确定麽?朕帶人上去。”
頭目為難了一番,道:“啓禀陛下,卑職不敢有所隐瞞……這躍龍嶺上草木稀疏,只一條上山的絕壁小道。若……若是犯人,身懷武功,上嶺以後,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他皺眉冷聲斥道:“誰跟你說她是犯人!”
那頭目吓得雙膝一軟,跪倒下來,連忙請罪,方聽面前男子道:“躍龍嶺上,沒有其他出路了?”
頭目跪答:“沒……沒了。山道只通向南望崖。”
南望崖。
這一地名,他隐約記得有個典故,就聽這頭目知趣介紹說:“當年太/祖皇帝……登臨此崖,南望故地……賜名此山此崖為‘南望’。”
他淡淡嗯了一聲,并無什麽波動,道,“若僅此一路,她別無可去。”
說着,便要率人上嶺。
頭目見勸他不得,只好唉聲嘆氣,帶着人跟上。
他不知抓一個逃犯怎麽如此興師動衆,他還記得大半夜縣太爺砰砰砰敲他的門把他叫起來的情景。
不知那個女逃犯,是什麽人物,竟引得陛下親自來抓人。
銀甲衛齊刷刷跟上敬陵帝的腳步,其中末尾一人,還押了個姑娘。
頭目愈加摸不着頭腦。
他哪裏會知,他口中的女逃犯,會是曾經名動天下的皇後娘娘。
絮絮折身往回走時,亦發覺來路遭人圍堵。
他們搜捕的法子極粗暴,刀劈劍砍,絕無躲藏之處。
前狼後虎,毫無辦法,為今之計,只有上山之路。
她對這條小道尚心有餘悸,七月上山時,陡上這條道,山勢立即變得陡峭,且雲纏霧繞,很迷人眼。
她喟嘆,若非她心理強大,半路被吓得腿軟那就完蛋了。
此時卻又須上山。
她對南望山的地形雖知道了七七八八,卻并不知這躍龍嶺沒有第二條下山的路,只理所當然以為前有路,其後亦必有路,只要她不走斷崖那裏。
愈向高處,回身俯瞰,雲霧飄渺間,一點一點的火光愈發迫近。
天欲明了,絮絮急于尋一個出路,誰會知道,四下看似是出路的岔路,無一不是絕路。
她悔于自己再次陷入困境當中。
這地勢的确對她有利,可以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若換成以前的她,鐵定有同他們決一死戰的底氣;可如今她幾乎是一個廢人了。
武功盡廢,身手大不如前,比普通人還要弱許多,全憑借一股毅力,才支持到現在。
她深知沒有辦法硬拼。
深吸一口氣,繼續轉身堅定地一步一步地上了山巅。
不管了。再壞還能怎麽樣!再壞,也不過一死!
死既不可懼,又有什麽可懼?
撼靈劍沉甸甸握在她的手中。
黎明之前,正是最黑暗的時刻,天色濃得化不開,只有月輪,照明前路。
她一步一步往山上去。
步伐已十分疲憊,也益發緩慢。
登上山巅時,前已無路。
冬夜将盡,曙光乍破。
數月以前她來此時,亦正正好在黎明日出時分。
獨立高崖,山巅長風激蕩,紅日在地平線上劃出一線絢烈的光。
行将躍出。
雨後初霁,極遠處,蒼綠的萬重山影托出一輪紅日。
紅日被洗濯得通透耀眼,殷紅如血。
光芒照耀天地,在這高崖之上,沒有任何遮蔽,整個人暴露在如此熱烈的光中,如大火燒身。
久困樊籠,好久未曾見到這樣灼灼的旭日,驅盡長夜,使天下一白。
崖下奉水蜿蜒如龍,浩浩蕩蕩,東流至此。洶湧澎湃,濤聲如雷。
熬過寒夜的衆生,在這樣的太陽光下,正重新恢複死于風雨中的蓬勃的生機。
十一月的寒冬,遠處屋舍、城鎮通通匿進茫茫大霧裏。随着旭日東升,霧色散去,而漸漸顯露。
扶熙登上崖巅,再見到她,長風吹衣,素衣翩然若雪。
旭日光照在她單薄的身軀,猶若燒起了滔天的大火。
她執劍背立臨崖,離萬丈高空,只有一步之遙。
狂風嘶吼,耳邊是奉水的濤聲。
他沉了沉聲,道:“前已無路。跟我回去。”
天無絕人之路,她想,也許上天指引她來此,也是冥冥之中。
她腦海裏驀然映出上回夢中,阿铉對她說的話。
她低低重複:“置之死地……”所以,這是她的“死地”麽?
那麽“生”,在何處?
生在何處?
她回過頭,縛面的白紗在風中飄搖着。眼眸秋水般潋滟,但不看他,而只是仰頭看向漸明的天穹。
天穹之上,萬萬重雲,離群雁過徒留凄涼聲。
“已經到如此地步了,……放過我,讓我走罷。”
側面的輪廓與遠處的旭日相映,暈出淺淺的金光。
她的嗓音有些啞了。
這樣的側影,似顯得她愈發單薄,愈發脆弱。
這個認知,令扶熙驚了驚。他以前,從未将她與“脆弱”兩字聯系在一起。
她是那樣無所不能,那樣令人安心。
可此時此刻,她站在他的面前,恍然如将碎的一片光影,如流離不定的一團絮。
風稍大些,即将吹亂。
他目光冰冷,注視她,道:“不可能。”
她笑起來。不過蒼涼得緊。
流風使聲音散佚,撕扯成破碎的音節。“為什麽?”
他并不想承認在他心中的那點晦暗的心思。所以,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她,“璇玑。”
他頓了一頓,續道:“你既然不願交出它,朕亦絕不會允許它的主人脫離朕的掌控。容沉,你心知肚明。朕不會放你走。”
她的神色被縛面的白紗遮去,使他無法辨別,此時她究竟在想什麽。
絮絮忽然覺得有一些好笑。
她的視線輕輕落在他背後廣闊的山野,蒼青色,重重疊疊。
有許多飛鳥掠起。
她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她的語氣含着幾分自嘲,“不見棺材不掉淚。這一次,你又打算,怎樣逼我呢?”
她突然有一點無趣,和他周旋,不外乎一個結果,被他帶回去。
也許這一次他會用更鋒利的劍,對準她的心口。
她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他此時出現在這裏,那麽其他的人,一樣陷在險境中。
她還是太弱小,不足以保護她所想保護的人。
那麽多人,……那麽多。她都沒法保護。
彼此靜默的片刻,他上前一步,她後退一步;退無可退。
身後正是萬丈高崖。
如她所言,他知道她的性子,這裏唯一的出路是他,而她向來堅韌,但凡有一分機會,絕不會自尋死路。最後的最後,無論是否是大動幹戈,還是兩敗俱傷,她的歸宿,也還是他。
他想。
他看着她身後的虛空,踏實了些,他柔和了語氣:“你乖乖聽話,……跟朕回去。朕答應,不會傷害他們。……不會傷害你。”
他了解她,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的軟肋。
她輕輕地笑:“回去?回到哪裏?我沒有家了,——陛下。”
他聽出她諷刺的意味,皺起眉頭,“容沉——”他慢慢攥緊腰間佩劍,似在問她最後一遍:“你要怎樣,才肯……”
她明亮的眼眸看着他,仿佛點出和煦的笑意。
她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想要的,你給不了。你給不起。”
“你究竟要怎樣,——朕可以不計前嫌,不計你以往種種作惡,你低頭,就這麽難麽!”
“是啊,太難了。”她笑起來,身子微微地顫抖,影子也在顫抖,“你我已經回不去了。”
橫亘那麽多生死。豈會再是她低頭,就能修補裂隙的?
她極輕地嘆息,“陛下博聞強識,不知可曾讀過《詩》衛風中的《氓》?”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屈指算來,你我成婚,亦須臾三年了。這三年中,我夙興夜寐,所思所求,不過是你的真心。”她一頓,“‘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若你不喜歡我——何必要騙我?予我愛,予我幻滅;利用我,最後傷害我。”
當局者迷,此時她再回頭看,他每一回親近她時,則是利用她時。
她對他向來不加設防,不存警醒,于是落敗至此,一敗塗地。
“真心,——”他不怒反笑,“呵,容沉,你心中,另有別人。從第一次見面,……”
他不知她怎麽好意思提起這兩字。初見的景象很遠了,但他會永遠記得彼時彼處她喚他的那個名字,後來在流亡中,她直接明目張膽,令他成為名字主人的替身了。
那個人是誰,他查了又查,沒有結果。他甚至不敢去問她,……而一直自欺欺人,自己才是她的所愛。
她又笑了起來,這次的聲音更輕了,“陛下是想知道,他是誰麽?”但他卻聽出,這輕若鴻毛的嗓音裏,摻雜一抹沉重的悲哀,沉重得令她的話音在烈風裏,依舊清晰。
“事已至此,我也不必隐瞞什麽。你信或不信,……”她注視他的雙眼,從他的俊美容顏,看到另一人的樣子,“一百三十年前……”她娓娓道來,在浩蕩的風裏,說出藏在她心底多年的秘密。
這世界上,除她以外,大抵就沒有人會知道了吧。
百年以前,他們夫妻二人身死亂世,消塵埋骨,世上除了她,還會有誰記得,當年病死于允州城的那個人。
若可以有一個人分享這秘密,她想,只會是他。但她亦知,今生前生,早已不同。
她說完以後,他不可置信地否定她:“你騙朕,這荒謬至極!人死之後,萬事皆空,鬼神之說,通通不過世人為亡故者穿鑿附會而已。容沉,你……你心中有別人,何必編這一出來騙我?朕看起來就這麽好騙麽!”
他好像被她戲耍到,所以近乎狂怒。可任他如何龍顏大怒,——她也只是靜靜看着他。
她目光悲哀,寂靜,盛有來自一百多年以前的月光。
等他靜下來,她複轉回身,面對層疊的匍匐的雲霧,衆山臣服腳下,她極目遠眺。
驀然間,她輕輕念道:“北雁過奉水,別去歲長冬,離新栊,歸舊栖,至此山而盤桓南望。”
“雲來在江北,也在奉水之南。”她眺望南方,天高雲淡,雁陣盡已南飛,初冬時節,清早大霧彌漫于山野之間,蒼綠重疊的山形,被雲霧遮掩。至于更南,更南——朦胧得看不清了。
“你知道南望山南望崖的典故麽?——當年太/祖一統天下,從煙都班師回北,途徑此山,立在崖巅,複望江南發家之地,而江南隐隐,不見故鄉。”她回想起在北陵行宮時,耶律升告訴她的這一則過往。
彼時她并不能悟,為何人在北地,卻登高南望;為何不歸鄉一看,而徒自思惘。
“今日我極目去看,此傳言絲毫不假。”她輕笑着喟嘆,“江南隐隐,不見故鄉。”
皆因故鄉不可歸,故人不可再。
他似有點不耐煩了,又一次逼近她一步,她意識到無路可走,立在原地。
他說:“你說這麽多也沒有用,拖延時間,朕有的是時間,但你的人卻不一定。……”
他仿佛在糾結着什麽,糾結是否妥協,或者做出怎樣的讓步。他道:“就當你說的都是真的;所以,……”他靜了一瞬,“若你肯低頭,朕給你重新來過的機會。朕會給你安排一個新的家族,——新的身份,朕可以封你為貴妃,這樣,這樣你……”
她半側過頭,神色寂寞,“你信與不信,愛與不愛,都和我沒有一點關系了。——因為,你不曾記得我;我亦會忘記你。”
她難得有這樣平靜的時刻,“你也不是他。你取代不了他。你永遠不會成為他。阿铉早已死在一百三十年前。八荒四海,千秋萬代,不複再有第二個他。”
她回頭看他,嫣然一笑。是面紗遮掩不住的、那樣明媚的笑靥。
她驟然拔/出撼靈劍,寒光閃電般亮了一剎,晃過他的眼睛,也幾乎是下意識,他就出劍格擋。
锵的一聲。
撼靈劍和星孤劍兩柄劍相擊,金聲玉振,宛若龍吟,竟蕩在群山之間,驚飛了一群栖鳥。
衆鳥高飛。
頃刻,眼前素衣飄飛淩亂,如一片雪絮,跌下高崖。
連雨初霁,群山洗綠,遠處地平線上雲霞萬丈,日輪如血。
有失群孤雁,嘩然掠過天穹。
孤雁在哀鳴。哀鳴聲遼遠——和着崖下奉水湍急的濤聲。
在這寒冷的初冬的早晨,在南望山千仞高崖之上,飄下一片潔白的雪絮。
跌進泱泱東流的奉水怒濤裏,如雪合水,了無痕蹤。
她寧可選擇死去,亦不肯選擇他。
風裏傳來她如釋重負的聲音。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生若不得自由,何以謂之生?
漫長的光陰裏,她守着這個秘密,已太久。
他早已忘記了她,如此也好。
他眼前素衣的影揮之不去,銀白的袍子,在山巅的烈風裏狂舞着,濤聲急,群鳥寒唳,他手中劍咣當跌在地上。
忽然之間,萬籁俱寂。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剛剛還站在他一步之遙的對面的人,忽然不見了。
她不見了。
從他眼前消失。從這千仞高崖一躍而下。
他追到她方才站着的地方,頹然跪倒,往高崖之下看去,此間雲霧缥缈,那一點素白,消失得徹徹底底。
他向崖下嘶啞喊着她的姓名,除卻回聲,再沒有應答了。
“容沉!”
“容沉——”
“絮絮……”
山巅之上,這南望山三千仞高崖,驀地只餘他一人。
他忽然看到近崖生有一叢山茱萸。在上面,挂了一只小小的荷包。
是她留下來的。
他回想起和她一并逃亡的時日,那時,他曾問過她,這裏面有什麽。
她沒有告訴他。
今時今日,它握在他手心,他慢慢打開,裏面是一縷發絲。
一縷他的發絲,有些彎曲了,像是系成一個結後,解開時的彎曲。
別無其他。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的回憶模模糊糊,記起他新婚的洞房花燭夜。
紅燭未盡,他在半睡半醒之時,感到有誰在剪他的發。第二日他的确發現少了一截;左右只是一縷發,他并未在意。
沒有想到,時隔四年,于此重見。
她将他完完整整歸還,與他撇得一幹二淨。她将他們的糾葛,如曾經挽起的同心結發一般,一縷一縷地分離。
恩義斷絕。
他絕沒有想過她死,他總以為她心中仍舊眷戀他。
也總以為他們的糾纏會很長。
倏忽之間,光流影變。
銀甲衛們聽到動靜紛紛上了山崖,但山崖之上僅有孤身跪在崖邊的帝王。他攥着一樣東西,孤寂的影子,落在嶙峋瘦石上。
被銀甲衛們帶上來的陶音,左右四顧,沒有看到本應在此的絮絮。她猜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睜大了眼,伏到崖邊俯瞰。
壁立千仞,奉水虬張。
她不禁落淚,淚水滴到崖下,不知可會成雨。“姑娘,……”
扶熙沒能接受她跳下山崖的事實。他聽到陶音的聲音,側過頭,就看見她在落淚。
他一個恍然。
他千裏迢迢親自前來,尤其吩咐帶上陶音。他那時在想,等捉到了她,要狠狠地拿這個與她相近的女官的性命吓一吓她,讓她知道,不準輕易逃跑。
他也在想,她身子并不好,路上帶着陶音,才能照顧好她。
不過,沒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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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瑾:我老婆會自己複活
扶熙:……
即墨浔:不過複活後就不是你老婆了,一般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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