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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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容絮絮做的吧,也許是別人,宮中的龌龊事太多,不能自保的人,也太多。

但不管是否是她,他愈加相信,這些事的發生,皆因她失職。

作為皇後的本分,她應将後宮整理得井井有條,應震懾衆人……總之,她的目光不應該總是在他的身上。

從前的初一和十五,是例行去皇後宮中的日子。

曾是他最煩惱的日子。

因為他已在暗中替她定下失職的罪名,也因為他回應不了她的熾烈。

他的羽翼未豐,朝廷許多事宜,尚且需要倚仗她的母族容家。每每于此,他都為自己羞愧。

他在蟄伏等候一個契機,等徹底可以展翅之時,再不必向她示好。

那一回他問她願不願意去北陵行宮避暑。

從那時開始,他就做好了一切的籌謀。布下天羅地網,等待一場豐收。

她那時,不知他的用心,故而很歡喜就答應了。

她不知他要做什麽。

對他有威脅的人,太多了,他須将那些觊觎帝位者,一一除去,将大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不可為人傀儡,不可被人操控。

張宋楚三家把控朝政太久,務必斬草除根;梁王扶昀功高震主,絕不可留;他也需要扶植他自己的人,作為最聽話的刀,他選擇了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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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容家,他其實有一點遲疑。

也只是一點,再不能多。有罪當殺,有功當賞,但無論怎樣,他們也不能再掌控權力。

他溫柔含笑看着她時,正是在想,或許很快,他也可以更換一位更聽話的更合适的皇後。

也許出于那為數不多的夫妻情分,他在北陵行宮,給予她獨一無二的寵愛,看似情最濃時,最不可自拔時,如回光返照。

同樣是那個時候,他才發覺,她是這樣明豔奪目。

在她縱馬騎射時,他遠在高臺上注視她,便在想,世間似趙桃畫者衆,而無一人能似她。

光彩照人,熠熠如斯,是濃麗綻開的一枝牡丹花,回眸之時,傾國傾城。

傾盡天下文采不足形容。世人謂牡丹之豔俗,但群芳競綻時,唯有其國色天香,使衆芳黯然失色,天地頃失華光。

阖宮上下,看似她對他幾乎言聽計從,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她和趙桃畫她們不同,在潛意識中,他掌控不住她這樣的女人,他隐隐覺得,對于他來說,她是和張、宋、楚他們一樣脫離掌控的一類人,她不是籠中雀,而是暫困在深宮的鴻鹄。

故而在北陵行宮,他意識到他的一絲心動時,強行遏止了繼續的深陷。

這于他而言,太危險,他竟會在意起一個危險的女人,不可掌控的女人。

但世事總非他所能完全掌控,失憶便是一個變數,令他忘乎所以地愛上了這個女人。

他從來不曾想過會和某一個女人白頭偕老,或者真心相伴。

但在那個七夕的傍晚,在奉舒鎮的小院子裏,她牽着他的手在院落裏坐下,替他仔細地梳過長發,一遍一遍,那時他不可自抑地想,他今生,願意和她過一輩子。

生要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那個時候,他的世界只有她。

美好轉瞬即逝,今時今日他複回想,舊日回憶,恍然碎成一瓣瓣鋒利的瓷片,每加回想,便割得他鮮血淋漓。

他枯跪半天,雪幾乎覆滿他的身子,他在崖邊,搖搖欲墜,忽然升起極其強烈的念頭,他想跳下去——她不會死的,她是那麽惜命的女人,她一定不會死,只要,只要他也跳下去,就能找到她!

念頭太瘋狂了,他眼前只剩下那片單薄的清瘦的白衣影子,他伸手想捉住她——哪怕是一片衣袖也好——他探出身,再往前,再往前一點,就能夠到她了。

銀甲衛們大驚失色,“陛下!陛下不可——”帝王恍若未聞。

他們只好将搖搖欲墜的帝王強硬攔下,望見這素來以冷漠著稱的帝王,此時淚流滿面,絲毫未覺。

他啞着嗓子,吩咐:“下山。掘地三尺……生要見人,……”

那個“死”字,如鲠在喉,怎樣也說不出來。

他渾身都失去了力氣,下山時,頹然将傾,模樣被那個奉舒鎮的頭目瞧見了,頭目不知上頭發生什麽,只管舔着臉問:“陛下英明神武,果然犯人在陛下跟前,絕無遁逃的餘地!……”

他好不容易有機會在天子面前露臉,自要大加特加地溜須拍馬才好——殊不知此言剛出,頹狀的年輕帝王掃他一眼,複而自嘲地笑,幽幽注視他,嗓音啞得厲害,“她是我的妻子……你知道什麽?你知道什麽!!”

他毫無征兆地驀然拔劍砍過去,頭目慌忙跪下請罪,四下裏雪落紛紛,都慌慌張張地跪了一地。

劍。他怔住,看着劍,這把名劍曾重重傷過她。連劍也突然燙手了,——他慌忙丢開了劍。

痛麽,她會痛麽!她一定很痛,但她從不喊疼——只會咬着嘴唇,就算疼得死去活來,都不肯低頭求饒。

他下了這山。他得清醒點,他要去找她——絮絮,絮絮,你等着我,你要……要等我……他喃喃自念,下到山腳,又摸索着繞去了絕壁的那一面。

崖下正是浩浩蕩蕩的一條河,橫亘在眼前,濤聲急切,駭浪拍打在岸邊,已是臨暮時分,他已痛得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饑餓,忘記身體一切的限制,心中唯一念頭,是去找她。

哪怕……哪怕是……他不敢去想那個詞。

薄暮的冬日,大雪反射着漫漫的雪光,舉頭是不見頂的高崖峭壁,眼前則是這泱泱流淌的奉水。

他并未猶豫,在銀甲衛們近乎尖叫的驚惶地喊他:“陛下!”的聲音中,縱身躍進冰冷河水裏。

他醒過來了。

意識沒有回籠,下意識地摸去身邊的被褥。

這似成為他的一個習慣,因為相依為命,所以習慣在醒來時,确認一下她的存在。

但觸手冰涼,身側空空如也。

那些翻騰的、如鋒利碎片的舊回憶,一并湧上心頭。

她跌下了高崖的身影旋即開始在眼前回放浮現。

他捂住頭,身上陣寒陣熱,頭痛欲裂。

聽到響聲,打盹兒的小順子一個激靈彈了起來,忙不疊道:“陛下醒了!”說着,一面招呼小宮女去把外頭的太醫宣進來,一面小心翼翼地給他端來一杯水。

他問:“陛下……”他極為難,“那個,奏折……”

小順子瞅了一眼堆在案上成山的公文。

可眼前帝王雙目通紅,哀傷地問他:“她呢?”

“她……?”小順子一呆,接着就理所應當地告訴陛下,“皇後娘娘去大相國寺替陛下祈福了……”

青年抓住了帷帳,劇烈咳嗽起來,那日在奉水的記憶,便也逐漸蘇醒。

他跳進了奉水,試圖在那麽寬廣、那麽湍急的河水裏,找到她的存在。

從前他讀書時,還嘲諷過那個刻舟求劍的楚人;今時輪到他自己,才知,原來就算一點希望,一點……那也好。

寒浸的河水浸透了他的身子,他體質偏寒,素來畏冷,冬日的河水對他而言,無異于剜骨刺心的酷刑。

眼前是深沉的模糊的水,他找不到她。怎樣也找不到她。

“後來,……找到她了麽?”他開口,但眼中一片衰頹悲戚,心知是不可能,可不願相信這個結果。

小順子才福至心靈,明白過來,陛下口中那個“她”,是指前皇後,容沉。

小順子暗裏撇了撇嘴,人已故去,做出這般情深的樣子給誰看……?

若當真愛她,當初便不該踐踏她;但凡陛下有對趙皇後一分的溫柔,拿出來對待他的娘娘,他的娘娘也不至于……

不至于跳崖而死。

連屍首都找不到。

他聽說銀甲衛帶着奉舒、潛耳等地的官兵在奉水上下游、南望山一帶裏裏外外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他的娘娘……

民間有傳說,生前積德的人,在生死關頭,或遇神仙點化,也能順勢成仙。小順子是個俗人,他寧願相信娘娘成了仙——也不願她是屍骨不存,死無葬身之地。

小順子默然搖頭。

他像突然又失去了力氣,連捉緊帷帳的力氣都沒有了,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

他怔怔地,望着虛空半晌,“她不要我了。”

敬陵二年冬十一月二十八,帝王下了一道旨意。

小順子以為是要将他的娘娘風光大葬,追封一連串好聽的谥號,——然而谕旨卻非如此。

這道谕旨以極快的速度下達各州縣,廣征天下能人異士,生死人,肉白骨,求複生。

小順子不可置信。

百官亦皆不可置信。

但凡熟悉今上的人,誰會不知敬陵帝從不相信鬼神之說,視其為虛無缥缈之物。

不信佛,不信道,繼位以來,連小國宗、蕲州的昭微觀觀主長嬰真人都未曾召見過一次。

此時,誰會想到,他竟然下令,廣求大衡朝的能人異士,但為求一人死而複生。

術士們摩拳擦掌,準備大展身手,以前不受重視,但這谕旨一下,他們的身價簡直水漲船高。

他們觐見帝王。

華麗寂寥的宮殿當中,在最高的寶座上,垂挂一道素色的軟簾,簾子半遮住帝王的容貌。

有消息傳出,說,陛下不日前生了一場重病,身子大不如前,不能見風遇寒,所以用軟簾遮擋起來。

帝座之上,低沉的嗓音緩慢傳到術士們耳中:“諸位若有法子,醫活朕的亡妻……黃金萬兩,裂土封侯。”

幽幽的,像冥泉流響,至此回蕩。

阿頹:下章絮絮歸來~

關于燈籠,嗯,他應該很快就會知道,然後,加倍後悔,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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