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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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先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霧,天色極亮,絮絮還記得自己是在夜晚到這裏來,所以眼前這番景象,不必想,一定是陣法顯出的了。

霧色散去,她試着喚了一聲:“玄淵?”

但沒有應答。

潺潺流水響起,她支起身子,發覺自己竟躺在一張竹床上。

時節似是盛夏,窗外傳來聲嘶力竭的蟬鳴,久未見光,她下意識擡手擋了擋眼睛。

這是什麽地方,她竟覺得有一絲熟悉。

再一看這屋子破舊,低頭看,自己竟穿了一身粗布衣裳,……這樣的打扮,隐隐令她記起,莫非這是奉舒鎮的小院子?

她暗裏撅了撅嘴,做夢就做夢,怎麽還夢到這裏來了,這算什麽獨一無二的奇特風景!

但既到陣中,她懊悔起來,為什麽沒有問玄淵,怎樣在半途退出夢——只好翻身下床。出了這扇門,盛夏熾烈的陽光驟然一亮,她剛擡起手遮眼睛,就有道清冽男聲響起:“絮絮,你怎麽起來了——”

她訝異着循聲看向聲音源頭,在回廊盡頭的小廚房裏,一個穿玄衫的男人留了一道清瘦背影給她,她嗅了嗅,聞到有飯菜的香氣。

但剛走了一步,戛然而止,她心中亂跳一氣,想,不會是“他”罷——

那這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噩夢,她如是想,拔腿就跑,匆匆忙忙,頂着盛夏中午的大太陽,在樹蔭下喝酒打牌的雜戶們詫異好奇的目光下跑出這小破院子。

站在院門前,她歇了口氣,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朦朦胧胧想到,此前到這裏時,是七月份,而她還在韓家莊受了點兒小傷來着。

她掂了掂懷裏揣的錢袋子,響了兩聲,代表有錢。一個人的話,行事當然便宜許多,她且去租輛馬車,去北陵找她的人。

她聽到院子裏男人在喚她,一聲接着一聲,聽得她頭皮發麻,怎麽也不想再看到他——左右一瞧,向左邊躲進一條巷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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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巷子一折,過兩條街,就是那家藥鋪,誰知剛走出幾步,天有不測風雲,頃刻烏雲密布,下起瓢潑大雨。

雨點密密匝匝,她只好躲進了藥鋪。藥鋪老板見到她,笑呵呵問她怎麽不在家躺着休息,她相公上回來抓藥,說她受了點兒傷。

絮絮一臉茫然,她吞吞吐吐說自己出來買點做菜的生姜,沒想到下雨了,借他這裏躲一躲。

老板雖锱铢必較,但避雨還是允她避雨的,她便倚在門口,開始祈禱玄淵快些将她帶出去。

正在內心裏祈禱完,她驟聽到有一道焦急的呼喊聲:“絮絮,絮絮——”

大雨聲使這呼喊顯得渺茫,聽不出具體聲線來,她只好探出個腦袋去瞧瞧,白茫茫雨霧裏,模模糊糊一道玄衣的身影。

黯淡的天色下,像一只孤魂野鬼,在街道上飄蕩似的。暴雨迅疾,塵土腥氣彌漫,她自然一眼認出他來,就算是死,她也絕忘不了他的模樣。

如是想,她立即縮回了頭,躲到門後去了,老板倒好奇問她:“那不是你的相公?他在找你——”

絮絮信口扯道:“我跟他吵了架,我才不要理會他,老板,您懂的。”

老板笑道:“好吧,哎,年輕夫妻總少不了吵架,……”

絮絮從門縫裏窺到他漸漸往這邊來了。大雨潑天,那人沒有撐傘,在雨裏淋得濕透,絮絮怕被他發覺,但不知怎麽,他仿佛知道她在這裏似的,徑直大步往這藥鋪跑過來。

他踏進門的瞬間,渾身雨水淌下來,俊臉上水光淋漓。她在這門後邊偷窺,還隐約窺見,他雙眼通紅,仿佛剛哭過。

這張臉,她看過無數遍,但還沒看過他哭過,因此一時新鮮,多看了兩眼。

啧,這男人哭起來,簡直我見猶憐,——不,不能再看了,她怕被他發現,那可不妙。

她別過眼,預備趁着他不注意逃走,就見他急切地問藥鋪老板,有沒有看到她。

老板向她這方向瞥了眼,搖頭說沒看到,他低下眼,失魂落魄出了藥鋪,雙手握拳,指節攥得雪白。

沒走幾步,幾近崩潰地跪倒在雨幕裏,喃喃:“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外頭電閃雷鳴,天色漆黑,瓢潑大雨嘩啦啦的,行人全已避進屋子,空蕩蕩街道上,就只他一個,在路中央,掩面長跪不起。

絮絮原想趁他在原地崩潰的時候迅速離開,誰知這夢境搖搖晃晃,一道紫電裂開天幕,雷聲大作,她吓了一大跳,旋即眼前空間迅速變幻,周遭風景驟變,她誠然未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眼前黑了一黑。

這回,她在模糊中,聽到有誰在喚她的名字,嗓音溫和,她用僅餘的清醒神志辨識出,這聲音的主人是玄淵。

她睜眼的時候,夜色朦胧,她還在疑惑這裏是哪裏,便被人踩了一下腳,痛得她眼淚汪汪。

她揉了揉眼睛,擡頭看去,此時已是晴朗夏夜,一彎月亮挂在天幕,盈盈相照。這是玉昙樓前,燈火通明,衆人在等着那盞流金玉昙花謝世。

她也記起來自己當時沒看到花開,只看到花謝,萬分懊悔,因此這時,顧不得什麽,就往人群裏擠去。

絮絮擠得揮汗如雨,驀然聽到身後有人聲在喚她,接着身子一輕,便被人攬住腰身,踏風扶搖而上。

落在屋檐上,這與她曾經所歷,并無一點不同。她疑心要過去重現,但——似乎有一點兒不一樣,她一眼瞧見擺放在玉昙樓中那盞流金玉昙花。

它正盛開。

清靈靈的,潔白花瓣舒展,滾了一圈金邊,燈火映襯之下,仿佛熔金流淌。其花白若玉質,其葉爍爍如金,花蕊獨立,仿佛鑲飾其間的南海明珠。

似花非花,金相玉質,美得絕倫。絮絮看去,失了神,不禁贊嘆:“它這樣美……難怪這樣多人都來看。”

身側人低低一笑:“是啊。”

她才醒神,下意識以為是扶熙,便往一旁警惕地退開一步,哪知側過頭一看,并非是扶熙,來人白衣勝雪,戴了一柄銀質面具,将容顏遮擋得徹徹底底,只裸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藏有幾分笑意看着她。

她愣了愣:“玄淵?是你……?”

他正要說話,屋檐下方的人群不知怎麽,突然哄亂,但聽有誰在命令道:“所有人原地不許動!”

人群立時靜下來,主動立到兩側,中間迎出幾人,銀甲銀袍,絮絮睜大了眼睛,就看到了個熟人,趙霍。

當然還有趙霍他的上司,扶熙。

他們顯然在找人,那個披着銀袍的青年,焦急地在人群裏挨個兒查看,絮絮愣了半天,慢半拍,問玄淵:“他在找的,不會是我罷?”

玄淵點了點頭,說:“抱歉,這萬法陣,出了點意外,我們入了他的夢境裏。”

絮絮大吃一驚,半晌:“怪不得……”怪不得他方才一崩潰,這夢境就電閃雷鳴,行将崩塌的樣子。

玄淵默然嘆息,這也算是陰差陽錯,就好像方士們替扶熙作法,搭建個夢境,而他們入了萬法陣,也是在做夢,不知哪位道友道行頗深,竟真叫他瞎貓碰上死耗子,遇到一起來了。

大抵也叫有“緣”千裏來相會吧,雖是孽緣。

可見這孽緣有時并非一方想要結束就可以結束,因為你不知道另一方會使什麽歪門邪道的手段。

玄淵原本只是想領她來看,那一夜她未曾看到的流金玉昙花的樣子,——他想,大概這一情景,正也是扶熙的夢魇所在。

絮絮面無表情說:“正是這一夜,他抛下我獨自走了。或許是去忙着救他心愛的女人去了吧。”

她略一嘆息,接着又興高采烈看着玉昙樓中那盞花,說:“來之前以為很美,親眼看到才發現比想象之中還要美,玄淵,這花真的很不容易養麽?”

玄淵沉默了一陣:“理論上說,唐家能養出七盞,旁人未必不能複刻。……”他欲言又止,最後說:“不過我們還是先離開,他們很快會發現你我。”

絮絮道:“為什麽?”

玄淵攬住她腰身,輕點屋檐借力躍上玉昙樓頂,居高臨下,風吹碎了聲音,他說:“他是夢境的主人,能潛意識感知到,……我們找到陣眼,就能離開了。”

絮絮小心翼翼問了個問題:“在這裏殺人,會出事麽?”

玄淵道:“你放心,有我在,他傷不了你。”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不過若是殺了他,可能會使他從夢中驚醒,從而造成極大的心理傷害。”

絮絮笑出聲來,眼眸晶亮,如此夜天上星辰。

明月夜,月光如霜,夏夜有無休止的蟬鳴。

“話說回來,陣眼在哪裏?”絮絮托着腮坐在屋檐上,看着下面的人群,渺小如蝼蟻,而那銀袍的青年還在尋找她的身影。

玄淵在推演陣法,分了個神道:“尚未算出,但應當不遠。”

絮絮尋思,不遠又是多遠……百無聊賴地看着扶熙找不着她,在原地團團亂轉,接着陰雲蔽月,她心道,不會又要下大雨吧。這夢境受心境影響的功能,委實太讨厭了。

如是一想,烏雲遮去月亮。萬籁俱寂,只餘蟬鳴亂響時,她竟聽到他悲不可抑的嗓音,飄飄忽忽,遞進耳中——“為什麽還是找不到,為什麽,明明就在這裏,她明明就在這裏的——”

絮絮暗裏翻個白眼,這時找起她來了,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要利用她傳遞消息,還是什麽——

她額頭上驟然滴了滴冰涼雨點,正此時,玄淵皺了皺眉,站起身。絮絮慌忙說:“不妙,天又要下雨了,……”

接着腰身又被他攬住,他送她躲進玉昙樓第四層,低聲說:“你在這等我。”

絮絮擔憂地看着這行将落雨的天氣,“只怕不久環境又要變了,……”

玄淵從腰間抽出一柄銀亮亮的劍來,與此同時,天上閃電驚破,那劍寒芒一閃,天地暗淡下來,月光被遮盡,他深吸一口氣,道:“陣眼是,帝王心。”

絮絮是萬萬沒想到的。

已不及她反應,玄淵縱身一躍,飄若銀龍,在暗淡夜色裏,一劍直指那人。

他雖不是第一次在絮絮眼前出劍,但這卻是絮絮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出劍。

劍如驚鴻,毫無枝節橫生,幹脆利落,刺向那道孑然徘徊的身影。

絮絮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也不知怎麽的,他這樣的身手,她也擔心他們人多勢衆,會傷到玄淵。

但他的動作實在太快了,扶熙措手不及,只同他纏鬥了幾招,絮絮在四樓看得一清二楚,銀劍利落穿心,血在他的心口迅速蔓延,如一朵盛開的紅芍藥。

阿頹: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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