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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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為玄淵的身手利落暗暗喝彩。
于此時,大雨密密匝匝,瓢潑而下。夜色裏燈火朦胧,照在積水的地面,周圍人群陷入了一片驚惶叫聲中。
雖有趙霍在竭力指揮,但是架不住人群亂成一鍋粥。
四面八方的人聲傳來:“殺人啦——殺人啦——”
“皇上遇刺了!!!”
“陛下!大夫呢,大夫呢!?”
“抓刺客,快來人抓刺客——”
亂哄哄的,漸漸被大雨聲掩蓋。
絮絮在四樓上遠遠看着,緊盯玄淵的身影,但見他幾個飄身,人若飛鴻踏雪,那些禁衛追不上他,但懸着的心始終沒有放下。
倒是她不經意瞥向倒在禁衛懷中的那個男人時,卻與他目光一對。仿佛她能感知到他此時的虛弱和悲傷一般,明明相隔甚遠,他的目光卻一動不動定在她跟前。
玄淵從房檐頂上迂回了一圈,不知從哪裏冒出,便攬緊了她身子,另一只手尚握着泠泠銀亮的長劍,低聲說:“走。”
但沒有來得及——天空一道轟隆巨響,鳴雷如鼓,狂風暴雨裏,風景又一度流變。
絮絮還瞥見雨幕當中,那個倒下的銀袍青年,心口猩紅一點,借着雨勢肆意蔓延,蔓延得滿地鮮豔。他狹長的鳳眼并未阖上,不知是沒有徹底死去,還是死不瞑目——總之,那哀傷的目光,仍舊落于她的身前。
四周的風景再一次停下的時候,絮絮一個趔趄,栽到來人懷裏。
被來人輕輕攏進懷裏,他低聲安撫她:“別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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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聲音,她頓時安心很多,擡頭,見到他,鼻梁上架着一柄銀質面具,刻有她不曾細看過的繁複圖案,這時在粼粼日光下,反射出銀亮的光來。
“玄淵,……”她喚他,往周圍瞧了瞧,“這是哪……?”
雕梁畫棟,翹角飛檐,遠處似乎是殿宇樓閣。他們兩人正立在一道飛架水上的九曲橋上。
玄淵聲音裏辨不出是無奈還是什麽樣的情緒,淡淡一嘆:“我沒有想到他執念這麽深,一劍穿心過後,在沒有徹底死去的剎那,還由執念驅使夢境改換了場景。”
絮絮倒沒對狗男人的生死有什麽關心,只是好奇:“那我們現在如何出去呢?”
玄淵瞧了瞧天色,說:“陣眼千變萬化,我須再推演一回。……若被陣中虛影所傷,對修行大有不利。我怕……”
絮絮張了張嘴:“那,那……”
他複又勾起寬慰的笑意來:“你莫要擔心,一切有我。”
正說着,兩人一齊看到了九曲橋另一端,正向他們兩人走過來的銀袍青年。
絮絮這才注意到,自己穿了一身绛紫色的冰紗裙,衣裙雍容華貴,大朵大朵金絲線勾勒的牡丹花在裙擺盛開。
稍微轉頭,發上簪戴的釵子步搖便晃了晃。
她一眼看到,迎面走來的那人,心口上還餘有極濃豔的血色,在銀白袍子上,仿佛開出嫣紅芍藥花。
那人捂住心口,向他們遠遠投來不可置信的目光。
露落園,虹明池九曲長橋上,薄薄陽光令虹明池水波光粼粼,映到漢白玉雕琢的九曲橋闌幹上,水光盈盈地晃動。
他不知怎麽會到這裏來——無數個夢魇裏,從沒有到九曲橋上的,原因無二,他以前,沒有和她一起來過這裏。
但是他站在橋頭,遠遠看到綠柳掩映和水光躍晃中,翩翩立有兩人。左邊那人紫衣紗裙,在此日微風當中,翩然若一只紫蝶。
她款款而立,手裏握了柄絹花團扇,扇上繡有一枝逼真細膩的洛陽錦,團扇掩了她的容貌。
他立即往前,再往前,哪知心口猛地劇痛,痛得他差點支持不住身軀。他低頭看,不知怎麽,心上一道深深傷口,汩汩冒着鮮血,打濕了胸口一片白衣。
他恍然想起就在片刻以前,在玉昙樓前,他怎麽也找不到她,——怔怔片刻時,一柄銀光寒涼的長劍,驀地長驅直入刺進心頭。
營此夢境的道士說,夢境虛無缥缈瞬息萬變,況是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可能遇到她,亦可能遇不到。
若是在夢中死去了,倒也沒什麽損傷,就是夢境将會結束。
但他在行将醒來的剎那,卻倏地看到了,伫立在玉昙樓第四樓上的那道纖麗的人影。
她在這裏。
她的目光寂靜地落在他的眼中。
隔了這樣遠,隔着幢幢的搖曳的燈火,和傾盆大雨的霧色。
心口劇烈痛楚,一劍穿心的痛也罷,他想,她在,所以,他要留在這裏,再怎樣疼痛欲死,……能多看她兩眼,也很好。
正是這樣的執念,叫他在即将崩塌的夢境當中,依然強撐着,令夢中時間空間飛速流變,……
來到了這露落園的九曲橋。
終于離她很近了,只有區區幾步之遙。他想着,一步接着一步,靠近她。
她眉眼如故,彎眼一笑,前塵往事便紛至沓來。
她這般豔麗的裝扮,令他一個恍然。他啞着嗓子,喚她:“絮絮。……”
她那彎眼一笑,并非是對着他,而是掩在垂柳陰裏的另一個人。
那人玄袍深沉,長身玉立,遠瞧可以瞧見袍角上金銀縷的刺繡。而格外刺眼的是,柳枝飄拂裏,那人修長的手正牽着她的手。
十指交織,比虹明池上的水光還要刺眼。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們。
那人是誰!?他怎麽……怎麽能牽她的手!
他陷入混亂當中,塵世舊憶潮水一般湧上眼前,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響起,回蕩着,一重疊似一重。
“這二十多日,我一直都很想你。”
“當然是為了生孩子呀!”
“三郎質寒,萬萬不能貪涼,涼茶碰不得,還是喝些熱茶好。”
酒酽夜濃,鴛鴦衾暖帳前香熱,重疊幻影中,絮絮濃麗的眉眼含着笑意,盈盈看他。
那是過往她最愛他的時候。
所以看着他的時候,眉梢眼角,都藏有深深的熾熱的愛戀。
“假如我死了,……你追封我的時候,谥號要挑好聽點的;……不如給我封個烈怎麽樣?以後等你百年,你要記得跟我合葬。”她在他的背上輕輕地說。
“我是刺客麽,陛下?”她執劍闖進帥帳時說。
“你在縱容她傷害我……”在茫茫的雨聲裏,她說。
“放過我,讓我走吧。”在南望山的高崖上,她淡淡看着他,說。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北雁過奉水,別去歲長冬,離新栊,歸舊栖,至此山而盤桓南望。而江南隐隐,不見故鄉。”
她的聲音愈來愈輕,愈來愈悲哀,輕若飛雪,哀轉久絕。
那些重疊的幻滅的影子,在他四周,兀自出現又兀自消亡,最後通通歸于了寂靜。
紛亂漸消,他擡眼,長長凝望着十幾步開外的纖麗的人影,喉嚨幹澀,沙啞的嗓音喚她:“絮絮,你回來,……我再不,再不會傷你。”
她挽了三鬟望仙髻,發上簪着粲然的鳳皇金釵。所持團扇掩着笑顏,寬薄的绛紫紗袖落下來一截,露出雪白的腕子。腕節稍轉,那裏盤桓着猙獰可怖的猩紅傷痕,暴露在他眼前。
傷痕一筆一筆,皆是拜他所賜,他怔在原地,心痛如絞。
啓聲之際,淚如雨下,斷斷續續,字句不成連篇。
他往前踉跄一步,終于引起他們兩人注意,她才看向了他。
只是在看到他的時候,原本笑靥嫣然的神色,霎時間愣住,秋水般的眼睛笑意褪去,浮現出下意識的厭惡。
厭惡!?
他以前,絕沒有在她眼中看到她對他的厭惡,有的只是炙熱如同烈火的依戀歡喜。但此時,哪怕只是淡淡一瞥,他隐約意識到,她厭惡他已經入骨。
他慢慢向她那裏又走了幾步,及至五六步遠時,她神色變了又變,立即躲到身側那個男人身後去了。
他望見她的動作,見她斂了斂眉,依然握緊團扇,擋住大半張臉,眉卻擰在一起,好似在那人身邊說了什麽話。
她身側的玄衣男子側過臉,低頭亦向她說了什麽話,她才眉目舒展,複現出笑意盈盈。
這般動作落在他的眼中,頓時叫他理智全無,妒火中燒,胸膛裏仿佛霎時間燃起滔天的大火,窒息灼烈,燒得骨骼咯咯作響。
這般刺眼,比盛夏午後的陽光、比寒冷冬夜的出鞘的劍還要刺眼。
他摸到腰上尚佩了劍,毫未猶豫,蹭地抽出長劍,指着那男人,狹長眼睛通紅,啞濁嗓音一字一頓冷聲問她道:“他是誰?”
雖是問她,卻是一瞬不瞬盯在這男人身上。
她的扇子稍稍下移,潋滟的眼睛輕輕點過他,便就移開了。
她不理會他。
這讓他心中烈火燒得更熾,劇烈起伏下,心口穿心的傷處,湧出大股的鮮血。他恍若未覺,似撐住那最後一口氣,聲音因為重傷而顫抖,複問了她一遍:“他是誰?你怎麽會和他在一起?……”
她這才淡淡瞥來目光,頗含幾分輕視,笑歸笑,但笑得很涼:“與陛下何幹?”
他撐着身軀,喉頭腥鹹,一口鮮血湧了出來,沿着嘴角淌下,稠豔極了。
“絮絮,……,他這樣子一看就知不是好人。……你一定被他欺騙了!你過來我身邊,我想你,你讓我仔細看看你……”
這話落在他們耳中,他凄楚盯看她的神色,她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
“他不是好人,他救我,愛護我,照顧我。陛下是好人,冷待我,利用我,傷害我,最後逼死我。”
她笑着,明眸善睐,顧盼生輝,嗓音含笑,卻滿含譏諷。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絕沒有想過你……想過讓你死……”
他平生,幾乎從未落淚,原以為自己鐵石心腸,頑固不化,後來她死去,才知平生無淚,只因未到傷心處。
溫熱的液體湧出眼眶,成行落下,一個帝王的尊嚴,在此淚下蕩然無存。
“我只是想留住你,絮絮,我只是……”連解釋的話也說不出口,他回想起自己曾經所作所為,但他學不會用什麽溫柔的法子,去哄她。他只會強迫她。
以為折她翅翼,就能令她溫馴,以為讓人每日念《女誡》給她聽,她就能和後宮裏的女人一樣了,柔弱地依附他……。
他現在已悔不當初,他早該知道她是何等剛烈之性,寧折不彎之軀,玉碎瓦全之心,他絕不該試圖磨平她的棱角,挫斷她的銳氣。
以前太傅常說,人生而有氣,氣消則人亡。
所以他逼死了她,就連,就連夢中重逢,她都掩面不肯再與他相見了。
他多想再抱一抱她,告訴他,三千弱水只取她一瓢,他也願意的,若她願意回來,他什麽都願意……
她皺着眉,見他往前來,躲得愈深了,團扇後傳出熟悉的她的嗓音,清淩淩的,但這時,入耳竟顯得比冰雪還要冷:“別過來!”
她是下意識的厭惡,亦是下意識的害怕,得此認知,他果真定在原地,一步也邁不出去了。
他不想她這樣抗拒他,也不想見她這樣厭惡他。
夢中重見,并無歡喜,她沒有似以前那樣望見他便歡喜地撲過來,如飛蛾撲火;她的身邊還有了別的男人,護着她。
眼前畫面不單單是刺眼了,剛剛為他所竭力忽視的心上傷口,遽然痛得入骨,剜心般的痛楚,令他眼前,模糊得血色一片。
他凄涼地望向她,目光以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哀,長久凝視她,仿佛少看一眼,下一刻,她便在眼前消失了。
“絮絮。為何在夢中,你亦不肯與我相見。你這樣恨我麽……?”似有山一般重的悲傷沉沉壓在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一回,……”
絮絮卻只不住地看向她身側那人。
對他的話卻并沒有反應。
扶熙當然不知,他們兩人剛剛商議的是,絮絮盡量拖延時間,玄淵好能推演出陣眼所在,離開此夢。只因這萬法陣與夢相系,陣眼也千變萬化,每時刻常在變幻當中,上一時可能是帝王心,下一時可能就是什麽池裏老烏龜,檐頭小麻雀……
“是麽,可我并不想見到陛下。”她盈盈笑着,眉心用胭脂描繪的一朵牡丹花富麗堂皇地盛開,“我不恨你,皆因你的愛恨與我毫不相幹。”
“你騙我,絮絮,你騙我,怎麽會毫不相幹!你明明說……你說我們前生,前生在一起,隔了百三十年,塵世重逢。”
“你明明這樣說,難道都是騙我的?”
她輕笑,似覺他的言論十分有趣,漆黑眸子深邃,輕搖了兩下團扇:“陛下是陛下,怎麽會是他呢?您英明神武,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阿铉只是個普通人中的普通人,陛下這樣雄才大略的人,和他哪裏有半分的相似呢?”
她又笑了笑,“陛下就當個笑話聽好了,左右,也沒什麽影響的。”
他那時不信,可這時又篤信起來,除了滿心懊悔,別無其他。
不信神佛,不信她所言的前世;而今求神拜佛,為求她的複生,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可笑起來了。
正在此時,九曲長橋的兩頭忽然被銀甲衛們包圍,絮絮瞳孔驟縮,沒想到他還能找幫手。
夢中與現實非但無異,他還擁有一項心情控制天氣的鬼技能,情形自是不妙。況聽得前方,在扶熙的背後氣喘籲籲跑來好些道士打扮的人,朝他大喊:“陛下,殺了那個男人!他若破夢——陛下就看不到娘娘了——”
他眉眼突然一沉,驟吸了幾口氣,冷冷道:“不論如何,絮絮,今日,我不會讓你離開。”
方士說,若能在夢中相見,夢外由他們運作,盡可能延續夢境,……他便也可在夢中,短暫地與她在一起了。
夢……也好。
垂柳如拂,劍影驟起,森冷劍氣削去垂下的柳枝,那個玄衣男子護着她向後退了兩步,扶熙方看清,對方的鼻梁上架了一柄銀質面具。
面具遮擋了他的容貌,僅僅裸露出下半張臉,薄唇緊抿,面具後的漆黑眼裏平靜無瀾,但隐隐藏有冷意。
也是這一剎那,扶熙忽然産生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但旋即那人手中多了一柄銀色細劍,劍光恰對天光,折出刺眼光芒,寒刃當是極其鋒利,便在這陽光明媚的天氣,也猶然令人察覺到,劍出鞘後的寒氣。
絮絮小聲問他:“陣眼算出來了麽?沒算出來我再跟他周旋周旋……?”
他摸了摸她的長發,說:“我已算出。你躲我身後。”想了想,輕聲說,“……一會兒閉上眼,不要看。”
絮絮乖乖躲進他背後,誰讓她現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否則定不會讓他一人冒險——但這件事的确莫可奈何。她問他:“為什麽?”
他道:“太血腥了。”他頓了頓,“那些道士頗有道行,你一定要跟緊我。”
見他如此不放心她,絮絮撲哧一笑,歪了歪腦袋:“玄道長放心,我別的不會,躲還不會麽?”
這對話輕飄飄落在了扶熙耳中——如此明媚鮮妍的她,可是這時候,她的笑,她的明眸,全都是對着別的男人了——這認知,幾乎激得他血脈沸騰,比此前,他從禁衛口中得知她和那個姓耶律的厮混在一起,還要痛苦難過。
聽是一回事,到底眼不見為淨,可眼下,他們兩人的親密,是明明白白擺在眼前的,這叫他怎麽面對!
片刻怔忪,那人淡淡開口:“絮絮怎會再回到你身邊?妄想。”
說着,沒有多餘的廢話,一劍寒光凜冽,直指他面門而來。
大抵正是那些趕過來的老道士們壞事,不知使了什麽辦法給他支持,雖是重傷心門,這時候卻似是在慢慢愈合一樣。
絮絮膽戰心驚看着扶熙,他眉眼陰狠,每每出劍,皆是致命要害。
而更可惡的是,周圍有這樣多銀甲衛合攻玄淵一個人,以多欺少,簡直無賴!
還有那些老道士們使的不知什麽陰私手段……她心中擔心,剛剛玄淵叫她躲在身後,不要看,自也全忘記了。
玄淵的劍快如驚鴻,飄若閃電,并不是往他要害處去。
直至那邊老道士們大喊:“陛下小心,陛下快走——那人要取陛下的眼睛,陛下——”聲嘶力竭際,絮絮正緊貼在玄淵後背小心探看戰況,就聽一聲悶哼,在雙劍铿锵一擊後響起。
在血濺出的片刻、在眼前即将消失的血色的光明裏、在陷入徹底黑暗以前,銀袍青年被震驚得,忽視了剜眼的劇痛。
他的劍挑開了那玄衣男子的銀質面具。面具脫落,露出一張他自己萬分熟悉的臉。
狹長漆黑的眼睛,春山似的長眉,高挺鼻梁,薄緋的唇;俊美無俦。
一模一樣。
只有一處不同。他的眼下,點有一枚殷紅如血的淚痣。
他的心中浮現出一個幾乎刻骨銘心的名字——“阿铉”。
因在這短暫一剎那,他遙遙記起一個,幾乎被他忽略過的動作。
她曾經,在某個時刻,擡起手指,輕輕點在他的眼下。若沒有猜錯,那裏該有一點淚痣,——正如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震驚不能自已。
最後一眼消亡,世界陷入漆黑。他倒下了,四周開始喧嚣。
絮絮在玄淵背後躲着,聽到聲音,剛要仔細看,一只修長溫熱的手已遮住她的眼睛。
“別看。”
鮮血在銀袍青年臉上肆意地流,将蒼白的臉,渲染得妖異至極。那并非什麽美麗的場景,他皺着眉想,不能讓她看到。
緊接着玄淵不知念了什麽訣竅,握緊她的手,身形如風,足尖一點,虹明池上淩波而走,不久就毫無蹤影。
出了陣,絮絮滿頭大汗地驚醒,重重呼吸了幾口氣,轉頭想找玄淵,發覺已不能視物。
玄淵正盤腿而坐,坐在她跟前,額頭密密汗珠成行淌下。從夢中脫身,他下意識摸了摸臉上縛的銀質面具——還好。
他緩慢睜開眼睛,就看到絮絮擡袖擦汗,四處“張望”的樣子甚是可愛。
他出聲,笑了笑:“我在這裏。”
絮絮連忙轉向聲音源頭,摸索兩下子,摸到他跟前。她忙捧着他的手,問:“你有沒有事?”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他略有無奈,從袖中抽了手帕,給她拭去汗水,“有沒有吓着?”
她嘟着嘴:“還好。幸而是場夢。”
倒是玄淵,不置可否一笑,說:“不是夢的話,你會舍不得他麽?”
絮絮立即跳起來反駁:“你說的這是、這是什麽話……”
她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才不會舍不得那個狗男人,并氣鼓鼓坐在一邊,自言自語:“我只恨他死得那麽輕易,且只是死在夢中。我巴不得他被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玄淵寂靜了一陣,也注視着她一陣,含着笑,便那樣看着她臉上的小表情。在她準備賭咒發誓她絕沒有一絲舊情時,連忙打斷她:“好了好了,我只是逗逗你。”
她詫異地張大了嘴巴:“你,你逗我玩,你——”
他及時地握住她伸出來錘他的小手,略帶回想地認真說:“你穿紫衣很漂亮。”
絮絮一下子消了氣,好吧,誰又能抵抗別人這麽認真地誇自己漂亮——但那只是夢了,她現實中,這張令她穿什麽衣服都顯得漂亮的漂亮臉蛋已經毀掉了。
想起這個,她頓時灰心喪氣,準備拍拍屁股站起來,手卻還握在他的手裏。
她抽了抽,沒抽出來,才聽他說:“絮絮,你聽,有動靜——”
絮絮凝神一聽,的确,這山洞中仿佛有轟隆轟隆的聲音響起,類似驚雷炸響,地動山搖。
“不會是,地震吧?”
不會這麽點背罷……她想着,沒再記得要從玄淵手裏把手抽出。
玄淵忽道:“我們還未破陣——其實,這裏亦是陣中幻夢……”
絮絮背上冒出冷汗,着實是剛剛那個夢境給她留下了些許陰影,她道:“怎麽辦?”
怕,就算怕,也要上,——這是絮絮的人生信條。因此她只是短暫怵了一怵,立即鎮定下來,問玄淵:“這回也需要找陣眼麽?”
玄淵搖頭:“萬法陣的破解之法,我只能解到第七重。剛剛在幻夢當中,我已解了第七重,從生門逃脫,并無差錯,應當已脫離大陣。但現下,我們卻陷進第八重裏。”
絮絮看不到他神情的嚴肅,忙問:“第八重是什麽樣?那我們,……我們還能出去麽?”想了想,她又笑着說,“肯定難不倒你。”
她自然對玄淵抱有接近滿分的信任,她覺得世上沒有什麽能難倒他,他無所不能——哪怕是她深惡痛絕的女紅,他也很精通——因此,就算身陷第八重陣,她也覺得,有他在,便不會有什麽大事。
她幾乎沒對誰抱有全心全意的信任,連老爹上戰場時,她也會很擔心敵方的明槍暗箭;更不必提其他人了。
玄淵很意外:“為什麽這樣覺得?”
她說:“嗯,你有沒有聽過‘誇下海口學習法’……”
玄淵表示沒有聽過,絮絮輕咳兩聲,說:“就是在臨近大考以前,向別人誇下海口,說自己什麽都會了,問題随便問——這樣為了維護自己的臉面,就會徹夜學習,從而達到通過大考的目的。”
玄淵忍俊不禁,說:“你以前幹過?”
絮絮一時啞住,半天,說:“那個,那個,我……”
玄淵好整以暇道:“我們也有考試。不過,我們師兄弟都是采取把書放在枕下的法子,這樣睡夢裏也可背書,睡覺背書兩不誤。”
絮絮:“厲害厲害,這樣精妙的法子我以前怎麽想不到。”
兩人交流了一會兒應付大考的心得以後,地動山搖停止,玄淵道:“我們應該仍在夢中,不知是誰的夢。”
絮絮好奇道:“為什麽你這樣篤定我們在夢裏?”
玄淵說:“我們是在月初的夜晚來到後山,而此時,外面是滿月。”
不管怎樣,先出這個山洞再說。
這洞外天地,倒是與現實一模一樣。玄淵借着月光遠遠看向了這方世界,此時,後山尚未遍栽寒士卧雪,似乎也是個春天的夜晚。
滿山松柏森森。
絮絮鑽出洞,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問他:“既然這裏是昭微觀,我們接下來,要不去看看昭微觀觀主是誰,說不準,說不準他會解陣?”
玄淵道:“甚是。解鈴還須系鈴人,若想解陣,應問布下陣法的先祖才對。”
兩人說着,離開後山。
因為不知何年何月的山道依然和敬陵三年的山道一樣險峻,玄淵仍然提出抱她回前山。
絮絮有些煩惱自己不能視物,抱怨說:“怎麽在夢裏還不能視物,哎。”
這倒提醒了玄淵:“入陣以神思入陣,但若以自己身入陣,絮絮,你我須萬分小心。”
絮絮:“不知道在這裏呆着的話,內傷會不會發作。”
她這麽一說,身上果真湧出一陣冷意,再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劇痛了。
真氣逆流,玄淵立即停下腳步,替她用內力緩解疼痛。
正這時,忽然有道稚嫩童聲響起:“師父,你怎麽還在這裏鬼混!”
玄淵和絮絮一并看向來人,絮絮當然看不見,玄淵卻看到兩個小道童,氣喘籲籲提着盞燈籠找過來,不過,話卻是對着絮絮:“師父,你,……”
絮絮指了指自己:“我?”
阿頹:武俠話本裏的神秘山洞,可能遇到狗男人,也可能遇到秘籍()
碎碎念,什麽時候我也能有自來水(今晚做夢素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