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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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淵的唇邊忽然綻出似月光般淺的一個笑。目光靜水流深,他啓聲,嗓音似摻雜進叫人醉卻的醇酒:“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她的醉意驟然清醒,眸子流露出不可置信來,這句話,這句話她……
南風曳動,庭中枇杷的葉子飒飒作響,他輕輕道:“你還記得麽?”
聲音比南風還要溫柔,吹過她的耳朵,若飛鴻過水,點起漣漪來,一圈,接着一圈。
她擡眼望着他。
那個雨夜在北陵行宮的酒窖,她喝了個酩酊大醉,為的是傷情。模模糊糊中,似跌進一個清幽的懷抱裏。
夢境是何其朦胧的存在,暈着細微的天光,伴着瓢潑大雨和驚雷聲,以及故國江碧的烈,她隐隐聽到有人嘆息。
她以為是做夢夢見了阿铉,但想一想也知道,百十年來,他的魂魄早已不知何往,又怎會适時入夢,寬慰于她。
原來是他。
這個意識,驀然在她腦海裏,像煙花一般炸了開來。她的眸中五六分濃酽醉意,在燈火照映裏,一閃一閃的。
她驀然笑了,歪着頭,向他逼近。猝不及防,竟就到了咫尺相對的地步,玄淵忘記後退,反應過來時,她的一雙明眸已在眼前,那裏盛有他的映像。
萬籁俱寂,準确來說,是一切聲音好像都變得渺遠,不可捉摸了,她就這樣定定看着他,殷紅的飽滿的唇,仿佛要擦過他的臉頰。
她笑盈盈地,嗓音壓低了,仿佛一只魅惑人心的小狐貍,毛茸茸的刮着人的脖頸:“那夜,我以為我在做夢。原來不是夢。”
他疑心是她醉了,解酒香沒有解她的酒醉,她雙頰緋紅,恍若升騰的朝霞。
但接下來一句話,卻叫他忽然之間,怔在原地。
她說:“我原以為,是我的亡夫。”
這句話,似一束破開雲霭的刺眼的光,令他從那片靡麗誘人的雲霭裏,撥開雲霧,清醒過來。
盡管她唇如煙霞,近在咫尺,可那一個剎那,他還是別開目光,向後一退。
氛圍到了這裏,他卻落荒而逃,佯裝只是看月,向一邊退出兩步,踩響了地上幾片落葉,有清脆的碎葉之聲。
絮絮不解地看着他,又追進一步,但他業已背過了身,仰起眼去看此夜的月光,淡淡說:“那夜,是碰巧路過。”
這兩日,絮絮總覺他有點兒疏離,她懷疑自己昨夜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得罪了他——但不禁又很奇怪,什麽樣的話會得罪他呢?
玄淵在她心目中,猶若是光風霁月,怎麽可能因為她說什麽話就小肚雞腸地同她斤斤計較嘛。
本着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的原則,絮絮纏着他問來問去,他還是不肯說。
手帕還沒有繡好,絮絮借着去跟少明學習刺繡的契機,模糊地提起這麽一問,已為人婦的師姐摸了摸她的頭發,目光裏頗含幾分慈愛:“依我對玄淵的觀察,他怎會是跟你斤斤計較的人。你可是說了什麽傷他心的話了?或者做了什麽,不合适的事?”
絮絮酒量差也就罷了,喝酒以後更加是個小糊塗蛋,自己說了什麽,當然全不記得,就只模模糊糊記得那天,本來酒暖春融,她,她離他那樣近,嘴唇快要貼上去了,——甚至,她摸了摸嘴唇,好像殘留着擦過銀面具時,一點涼意。
難道是因為她不小心輕薄了他……?
絮絮終于恍然大悟,直拍大腿,“師姐,還是你有經驗!一定就是這樣的!我大抵是那夜,喝昏了頭,就輕薄了他……我記得我似乎貼得特別近,……”
她急急忙忙收拾起了繡棚針線,一股腦包到懷裏去,正準備去找玄淵道歉,師姐在後頭叫住她:“诶,你想好怎麽樣道歉了?”
絮絮腳步一頓:“當然是……”
當然是沒有想好。
她很會低頭的,讨巧賣乖自有一套,以往最能哄生氣的皇祖母開心了,複又坐回了凳子上,敲着額角,思索說:“當然是向他道歉,說,我借着酒醉輕薄他,實在是件很抱歉的事,誰讓他是這麽好的男子,不光是我,換了誰可能都把持不住,嗯……看在我們認識這麽久的份上,咱們該吃吃,該喝喝,該忘忘……”
被師姐敲了一下頭,哎喲叫出聲,師姐很無奈地看她:“怪不得他生你的氣。”
絮絮癟着嘴坐在原處,一雙水光蒙蒙的眼睛無辜極了,望着少明,說:“師姐……”
少明手裏還在繡着蟠龍金帕,栩栩如生的龍尾已初露雛形,針腳細膩,因此極費心神。
她徐徐分析道:“你也不動腦子想一想,他生氣的緣故,在于你輕薄他麽?……少真,你下山也很久了,他卻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克己守禮,并無任何逾矩之行,但那就代表他心裏就是這樣想的麽?”
絮絮聽得懵懵懂懂,少明幹脆挑明了講:“你該給他一個名分。”
絮絮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什麽!?師姐,我,我,……我只是親了他……不對,我只是似乎親到了他,甚至都,都……可能沒親到……”她也記不得有沒有親到了。
她一下子連話都說不明白了,理了半天,靜默中忽然福至心靈,臉上緋紅,低聲說:“師姐,你的意思是,玄淵,他喜歡我?”
這臉紅,紅得恰是時機,少明便貼近了她,說:“怎麽,你們在山上的時候,不是已經——”
她急忙搖頭,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的,師姐,那時候我只是,呃……”她搜索枯腸,鼓着腮澄清說,“只是在一起讨論修行,沒有其他的事。”
少明卻眼含笑意地瞧她,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絮絮回到自家院子,看到玄淵正在做飯。
說來很奇怪,他居然會做飯……實在是一直以來她對他的印象就是谪仙入凡塵,後來各種事實都證實這個印象太不全面了。
他不僅會做飯,會女紅,……還會很多很多。
廚房裏,飄來一陣油香,絮絮放了繡棚,慢慢踏進煙火缭繞裏,輕手輕腳地,摸到他旁邊,在他準備端起切好的菜倒到油鍋裏的時候,将那碟子菜率先端起,遞給他。
他瞥了一眼她,複将目光移回了竈上,菜下了鍋,嘩啦一聲,發出滋滋的響。他開口道:“煙大,對你身子不好,你先出去。”
絮絮繞到他跟前,他就轉身去拿鹽,她連忙先他一步從櫃櫥上摘下鹽罐子給他;他看了看她,放了鹽,去拿醋,她又提前把醋瓶子拿來給他。
兩次三番,他終于有些無奈,看着她說:“你是有話想說?”
她的話卡在嗓子眼,就快要蹦出來了,一陣油煙嗆得她直咳嗽,咳得眼淚将将要流,玄淵連忙拍了拍她的背,低頭哄她道:“好了好了,先出去再說。”
絮絮也覺得這廚房不是個說話的地方,但是,倘使此時不說,更待何時?她被半推半帶着出了廚房的門,按坐在小竹床上,慌忙就想扯住他的衣裳——他戴了束袖,袖子自是無從抓住,手便往下一勾,勾到他的腰帶上去。
絮絮大驚失色,腰帶差點兒勾下來,那一刻,腦子裏猶自想着,上次醉酒“狀若”輕薄了他,他就生這樣長時間的悶氣,這回,只怕要生更、更長時間的氣了——她立即松手,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深呼吸一口氣。
半回過身,銀邊腰帶自是在她的力氣下啪塔落地,翩然白衣頃刻松開,絮絮忙要去撿那條腰帶,不經意擡眼,心裏冒出個不是很合時宜的念頭:他這廂,衣裳松松垮垮的樣子,更像一個被輕薄的良家少年了……
絮絮撿起了那條腰帶,望見他別開目光,耳根竟已紅了一片,不禁在想,自己真是造孽啊造孽。
他一邊看着別處,一邊伸了手要接回腰帶,絮絮本着自己有錯自己改,連忙兩步到了他身後說:“我來,我來!”
玄淵的臉色一陣變幻,她的手已經環上他的腰身。
若有若無地感知到她的手的存在,玄淵的呼吸又重了幾分,道:“不必,我自己來。”
但她已笨拙地将腰帶系好,發出一句嘀咕:“沈郎多病不勝衣……”
玄淵:“……”他似被她氣笑了,又可能,對于她實在沒法子寄予更深的期待,因而長長嘆氣:“絮絮。我并未生你的氣。”
他一眼看穿她的所思所想,絮絮剛給他系好了腰帶,正佩服自己,倏地聞言,擡眼時,他已轉過身,正對着她。
絮絮的眼神左右飄忽了一陣,說:“那你怎麽躲着我似的……不就、不就是……”她臉上飄出了可疑的紅暈,“那天我是不小心的,你信不信?我可能因為喝多了,沒站穩,就像……”
她往前一傾,以身舉例:“就像這樣——”
他立即退後了一步,接着穩穩扶住她的胳膊,叫她沒有因此趔趄,聽她讪笑着說道:“所以才不小心親、親……”她自己也有點兒說不下去了,這件事,着實是她理虧。
他低着眼,漆黑烏沉的眼靜靜看她,只有細看,許才能看到隐匿極深的一分笑意。他當然要嚴肅一點,不可在這時笑她,否則她該瞪眼、跺腳然後溜之大吉了。
玄淵将她鬓邊落下的發絲別到耳後,這動作竟已熟練如斯,叫他不禁愣了一愣。
她見縫插針說:“吶,吶,就是很尋常的一件事情麽,你大人有大量,跟我計較什麽……”
她說話都說不利索了,往日很能逞嘴舌之快的,這時語言都變得幹巴巴的,毫無說服力。
她擡頭看着玄淵,面具擋了他一半的臉,下半張臉勉強能辨認,這時嘴角抿平,該是嚴肅的樣子。
他剛剛說他沒生她的氣,這俨然是句假話,要是真沒有生氣,這時就該嘴角勾起一個笑來。
他似在等待她開口,但她着實已不知如何開口。畢竟,師姐說的話,她覺得一半一半。師姐說的,那得建立在“少真”與良家少年的羁絆上才可以成立,而師姐又不知道他們兩人只是入陣入夢。
怎麽可能是因為……因為她輕薄他,卻沒有要負責,這個原因呢!
況且,她總不好直接問他,你真的喜歡我麽——萬一不是,豈不是丢死人了。
她不知道被人喜歡該是個什麽感覺,以往的樣本雖然比較多,但上京貴公子們示愛的方法,看似花裏胡哨,但總結起來一共有兩種:喊她出去玩和作詩。感覺麽,就是沒什麽感覺。
可能他們也不是真心喜歡她,所以她沒有感覺——當然,那個狗男人根本不喜歡她,嫁人以後就更沒有被喜歡的感覺了。
然而玄淵既沒有喊她出去玩,更沒有作詩。
她試探着問:“那你這兩天怎麽跟我很生疏啊?要是我有哪裏做錯了,你跟我說,我改就是!我知錯能改的!”
她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
仿佛他要是說不,下一秒就能流下兩行傷心淚似的。
這一招百試不爽,尤其在她皇祖母跟前。
玄淵的目光從門外那顆石榴花樹上,移到她的楚楚可憐的眸子,果然不出她所料,眼睛裏出現了些松動的情緒,她心中正得意,見他嘴唇微動,似有話要說,這時候,廚房裏飄來了糊味。
他神色一凜:“……”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絮絮這一擊未成,連着幾日都沒有找到合适契機再問他這個問題了。
不過自上回那麽問了一通,他待她俨然已經恢複如初。
她只覺得有一點點不一樣了,這個一點點,她還沒有察覺具體在哪裏。
七月初七,七夕佳節,絮絮沒想到一睜眼就到了七夕,明明昨兒還在包端午節的粽子。
粽子好端端的擺在桌上,但她一早就沒有看到玄淵。
玄淵此前的戰略是,要一路追随扶崇夫婦,于是入了他府中做個謀士。絮絮誠然沒想到他還會做謀士,但看他薪俸不低,料想這個謀士做得應還不錯。
玄淵大抵是去郡守府上值。
她一面啃粽子,一面想,上值上值,何時才能自由……。當謀士着實辛苦,主公很有可能三更半夜要去殺人放火,以至于把謀士從床上挖起來,要他們現場想一個突襲的法子。
絮絮不禁又在想,他們倆的時間流得和扶崇他們不一樣,會不會在他們眼裏,玄淵一直在缺勤。
既是七夕,但未到休沐的日子,他自是沒法回來了,她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得做點兒什麽。
铉哥:玄淵就是玄淵,不可為人替身
扶熙:呵。我告訴你,我當替身當了四年(比劃)四年!!!
铉哥:我跟你不一樣,你是混蛋,我不是(俏皮)(鬼臉)
手動感謝小天使的營養液:
【Joy是小喬】(_)(_)(_)(_)(_)
【pinkupink】(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