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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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情景,絮絮心中自然十分欣慰,并暗暗覺得,看來自己在做巧果方面,或許是有那麽為數不多的天分的。

她胡思亂想的時候,瞧見那位萍萍姑娘笑着往前去了去,輕聲細語地說了什麽。

而她的舅舅周大人,捋着胡子,也說了什麽。

她忘記聽,但看見師姐的目光溫柔打量着萍萍,想也不用想是誇贊自家外甥女很賢惠乖巧的……

果然下一句,這周大人笑道:“郡尊年輕有為,家裏小女仰慕大人已久,……”最後拐了十八個彎,才說:“不知可否讓她留在郡尊身邊侍奉?”

絮絮全神貫注看扶崇的反應,絲毫沒注意玄淵,玄淵垂眸瞧她的小手,攥成了個拳頭,指節捏得發白,心中好笑,慢慢地探手過去,将她攥緊的指節一一掰開,安撫地順了順她的手背,意思是讓她不必如此緊張。

先開口的是扶崇,他聲音淡淡,連客套的笑意都沒有展露一點兒:“周大人的好意,某心領了。我與內子感情甚篤,已對天地立誓,此生絕不負她。”

不得不說扶熙雖和他的老祖宗長得沒什麽相似處,但這個骨子裏的冷冽倒是一比一地複刻下來了。

哪知這時候,萍萍姑娘忽然抽泣起來,轉将矛頭對準少明,楚楚道:“姐姐,郡尊平日,為國為民辛苦,姐姐一人照料郡尊,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奴自聽聞郡尊之名,心中仰慕,自願跟随郡尊,也可不要名分,但求……但求姐姐允我,可以侍奉左右。”

絮絮聽了以後,轉看向了師姐,師姐含笑,無意中瞥了她一眼。絮絮看她溫柔的模樣,心中祈禱,她可千萬別說什麽故作賢惠的話,別去勸扶崇什麽。

少明的确沒有說那種她最讨厭的話,而是斟酌半晌,說:“萍萍姑娘,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說。”

絮絮實在太好奇,但是少明既站起來,領萍萍出了院子,就是不讓別人聽到的意思了。她目送她們倆到院中那棵梧桐樹底下,兩個人衣袂翩翩,完全不知說了什麽。

她翹首急切地張望,看得玄淵笑了笑,低聲說:“絮絮,你收斂點。”

她只好很不情願地坐好了,這時候,對坐的周大人,忽然對她笑着開口:“這位是夫人的妹妹?那麽,也是玄公子的……”

她擡起眼,一時語塞起來,望了眼玄淵,玄淵卻好整以暇看着她,銀面具下,漆黑眼裏似匿藏着幾分笑意,大抵說,看你怎麽應對。

她見他這模樣,原本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兒,揚了揚下巴,說:“我們是朋友關系。”

玄淵的目光靜靜落在她今日發髻上簪的小白花上,她尚在服喪,白衣白裙,素得徹徹底底。

周大人笑了笑,道:“哦,那玄公子便是尚未婚配了——”

絮絮陡然睜圓了眼睛,差點脫口一句“老頭你不僅想給我姐夫說媒還想給他說媒你是把自己當成月老下凡了還是——”,幸好玄淵在袖子下握了握她的手心,叫她戛然而止。

她瞪了這個男人一眼,卻沒有閉嘴,而是皮笑肉不笑地問:“尚未婚配怎麽了,那是因為他在等我三年孝滿,我們就成婚!周大人,你怎麽這麽關心別人夫婿?自家的女兒在家裏多呆幾年怎麽了,着急嫁人做什麽?知道的,說您是要給女兒們找個好夫婿,過好日子去,不知道的,還當您家指望着女兒女婿,光耀門楣青雲直上呢——”

她說着說着,彎起眼睛笑了笑,笑得很無害。

周大人俨然沒想到這位姑娘是個率直烈性子,絕不給人留情面,幾乎是指着鼻子罵他賣女兒,漲得面如豬肝色,手指顫抖,指着她:“你,你……”

絮絮笑得明媚:“周大人,您又怎麽了,怎麽渾身發抖呀,是生病了麽?巧了巧了,我們家玄淵略通岐黃之術,讓他給您診診?不必謝不必謝。”

說着,看向玄淵,倏地對上一雙漆黑的眸。

眸中映有黃昏斜陽的光色,以及她的影子。他定定注視她,很是認真,她搖了搖他胳膊,笑靥嫣然:“玄淵?你發什麽愣,給周大人瞧瞧,他身子似很不舒服呢。”

玄淵終于醒了神,斂去目光,淡淡一笑,轉頭瞧着氣得發抖的周大人,向他微微颔首:“周大人,得罪了,她素來頑劣,說的話,萬望周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回家以後,在下一定好好管教她。”

說着,意味深長地瞥了眼還在得意中的絮絮。絮絮一解心頭火氣,覺得渾身血脈都流暢了,神清氣爽,玄淵說的那些勞什子賠罪的話,她也就當聽聽。

說話間,少明和萍萍姑娘都回來了。絮絮坐直了身子,悄然去看兩人神色,但見師姐臉上仍舊是一副溫柔賢惠的笑意,萍萍姑娘麽,倒是耷拉着眼皮,很是失意的模樣。

絮絮心道,師姐不知說了什麽話,可能終于叫這小姑娘死心了罷,但旋即這位萍萍姑娘的話,簡直石破天驚:“舅舅,我,我想跟着夫人。”

周大人原還在忐忑,聞言,眉梢眼角一喜,立即看向扶崇。

絮絮吸了口氣,怎麽師姐沒有說服她麽,那麽她得做好戰鬥的準備,玄淵在她身後極其無奈地撫了撫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在她耳邊低聲說:“別着急,并非你所想的那樣。”

緊接着,萍萍姑娘說道:“舅舅,我想跟着夫人學醫……”

接下來,喜氣洋洋的周大人瞬間愣怔,不可置信地重複:“什麽?!學醫?”

萍萍堅定道:“舅舅,我要跟着夫人,我要學醫。”

事件的結果反倒成了萍萍姑娘和周大人相持不下,最後在衆方調解下,終于答應讓萍萍跟着少明學習醫術。

絮絮不曾料想過是這樣的結果,她吃驚不已,直到大家散去了,依然沉浸回味着整件事。

她是萬萬沒有想到還會有這樣的解決辦法,或者說,師姐她從來沒有将這些姑娘看作是自己的威脅,而是真心實意,想要引領她們走一條不一樣的路。

至于師姐是如何勸萍萍的,她雖不知,但想來,師姐那麽溫柔的人,一定是循循善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她一定會告訴她,一個女子,首先要為自己而活,即使命運無可奈何,也絕不能輕言放棄。她真的甘願從此困在後宅,又真的甘願将餘生牽系在一個男人身上麽?

誠然,這個世界是男人主宰的世界,女子的力量是那麽微弱,所以女人成為了男人的附庸,不得不倚仗婚嫁,謀取權力和利益、一點生存的希望。

師姐她知道這些男人的心思,她也明白那些姑娘的無奈,但她仍然希望盡自己綿薄力量,讓她們不必如此。

她不禁更深地想到,那麽師姐她下山,又全然是因為愛情麽?或許不是!

繼承昭微觀,也許能救濟世人,但影響終究太小,而若是能成為掌控天下大權者,影響就大大不同了。

絮絮遙遙回想起史書當中,師姐那個“明”字谥號,原先只以為是她名諱裏帶了一個“明”字,這時才忽然有一點微微的體會:由微而著,由著而極,光被四表,是謂明明德于天下。

她一個恍然,驀然又想到,這樣好的師姐,怎麽在史書中,短命而逝……。

天已擦黑,七月初七,碧藍天幕上,銀漢迢迢,星河璀璨。

她出了官衙的門以後,師姐自然和扶崇另有要緊事,她則無所事事了,玄淵背着他的琴,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七八步遠的地方,她走了半天,忽然一拍腦袋,回頭張望,望見他時,折身回來找他,嘀咕說:“我就說,好像丢了什麽東西……。走走,今晚七夕燈會一定很好看!”

她仰起頭來看他,明眸映着星子,異常明亮,纖長羽睫,恍若展翅欲飛的蝶翼。

玄淵不置可否地噙着一抹清朗笑意:“今日是七夕啊。”

他今夜穿着身玄袍,看不出質地,在晚風裏,衣袖袍擺悉數翩翩。玄袍漆黑得徹底,幾乎和他的烏黑長發融為一體。他沒有束冠,披散的長發僅僅用一條白色發帶松松垮垮一挽。

風一吹,雪白發帶飄起來,他的琴上的銀白流蘇也嘩然飄起來。

兩人正到一處街角,周圍沒有什麽行人,大抵都去看燈了,零星的光火,來自不遠處郡守府點起的燈籠。

他往她跟前逼近了一步。

她個子高挑,但在他跟前,仍然矮了點,他可以輕而易舉居高臨下,他微微低頭,四目相對,一瞬間離這麽近。

她那雙剪水秋瞳中他的映像驟然放大,她張了張嘴:“是,是七夕啊,我沒記錯的……”

“對啊,七夕。”他離得是那樣近,近到那滿襟的清幽冷香,漫過她的鼻尖,他漆黑深湛的眼睛裏,隐約閃爍着一絲光彩,“日月五緯俱起牽牛;四萬五千年,日月五緯一輪轉。……但,我們倆是什麽關系呢,絮絮?”

他逼得太近了,絮絮覺得快要喘不過氣,心髒亂七八糟地跳着,不知是否叫嚣着想要造反。背後就是粉牆,頭頂一片上弦月,萬裏素光,耳畔寂靜得連蟬鳴都極遠了,只有心如擂鼓的聲音。不知道是誰的。

“我們,我們當然是朋友——”

她腦子成了漿糊,不知道怎麽想的,脫口而出。潛意識裏兩個小人打架,一方說着,是朋友當然是朋友還是至尊無敵獨一無二八拜之交的好朋友,另一方只說了一個字:屁。

她呼吸不上來,他的手撐在她的頭頂,擋去了那片月,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臉頰上,叫她無處遁逃。

她說完,忽然,他輕輕一笑,那笑裏含着一點風流的韻味,甚至還有點戲谑。盡管她很想左顧右盼,但無論她将目光瞥到哪裏去,他都會不緊不慢地追上來,同她對視,絕不許她逃走,連目光也不準逃。

她想,他簡直太霸道了。

他像欣賞夠了她的表現,終于徐徐開口:“絮絮,你不是說,我在等你三年孝滿,我們就成婚?”

絮絮腦子裏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來了,剛剛在郡守府,她怒怼那個姓周的老頭時,貌似,是這樣說的。

她張了張嘴,辯解說:“我……”好像怎樣說,都是狡辯一樣,她不知怎麽的,心中許多的話,這時候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在他這審視目光底下,她逃也逃不得,硬着頭皮,胡說八道說:“那個,我就是看不慣他,所以,所以胡說的……對、對不起,我不知你介意這個,那,那,那……”

她結結巴巴,一緊張,想好的詞又全都忘記了,最後幹巴巴地說:“那個,要是你,你介意的話……”

他不疾不徐地重複:“我介意的話,怎樣?”

他的嗓音喑啞,有一種,令她沉淪的魅力似的。

她不得不和他四目相對,漆黑如深淵的眼睛,百般情緒難解難分。

她讷讷道:“那我就跟周老頭澄清一下,現在去追他的車馬,應該還來得及的。玄淵,抱歉,我不知你……”

她忽然有點觸類旁通地理解為什麽這段時間他很疏離她,想來,大抵并非如師姐所言,而是因為她毫無邊界感地離他太近,醉酒以後,不知外事,不小心輕薄他,使他心中煩惱了罷。

她自己也很苦惱,猶然覺得自己想得太對了,她應早點想到這裏,不至于今日又犯了個很大很大的錯,叫他更加煩惱了。畢竟俗語雲,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

她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裏,絲毫沒注意到玄淵神色的變幻,那雙漆黑眸子益發地沉,沉到最後,緊盯她的眼睛,要看穿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似的。

她越說越起勁了,不單開始反思自己以前,自他救她以後,就益發地依賴他,還開始反思自己非但沒有自立自強雲雲……

驟然間,她唇上壓下一個吻來。

她瞳孔驟縮,他的模樣幾乎刻進眼瞳,漆黑深邃,點了兩點此夜月光,不顯輕盈,只愈發顯得幽深。

他深深看她,深深吻住她的嘴唇,溫熱的唇,貼緊了她的嘴唇,一剎那,她所有忏悔反思道歉的話都被堵住。

他一瞬不瞬地看她,不辨情緒的眸子裏,仿佛随着吻的加深,逐漸燒起燎原之火。

薄唇相貼,就叫她如遭雷掣,定在原地,忘記一切動作。燈火昏昧得令他形貌模糊,他抵得好近好近,寸末毫厘。

他的烏發垂到了鬓邊肩前,酥癢地掃過了她的臉頰。隔着這面紗,他含住她的嘴唇,濕了紗巾,他慢條斯理地從她耳後解下了面紗,輕輕一揭,它便委然若雪片、飄飄落地。

他更深地吻上徹底暴露出來的殷紅的嘴唇。

這樣長的吻。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脖頸上青筋畢露,仿佛做出極深重的隐忍。他吻得略顯生疏,可是不遺餘力,細細照顧到每一處,劇烈喘息中,噴出的灼熱氣息交纏着。

吻得忘乎所以,地老天荒。

絮絮從他親上來開始,腦子裏就只剩下空白一片。

她遲鈍了,眼睛陷入他那漆黑深淵裏,唇被他以吻封緘,鼻尖是清幽冷梅花的香氣和熾熱的氣息糾纏,耳邊心如擂鼓,咚咚亂跳。

手被他十指交織地抵在了粉牆上,朦胧的月光偶爾從他發縷的間隙露出來,照在她的臉頰上。

好熱,好熱……。每個毛孔都叫嚣着熱。

額角沁出豆大的汗珠子,淌了下來。

他鼻梁上的銀面具幾乎能抵到她的肌膚,若即若離,是冰涼的。

冷熱交疊,成了血脈裏極奇特的感覺,那感覺和從高崖跌下之時很是……有相似處。

背後突兀亮了幾盞燈火,巡夜的捕快們路經此處,腳步聲近了又遠了些。

他的唇終于離開了她,那溫熱柔軟的觸感突兀消失,她怔了怔,腦海裏猶然空白,一句胡話卻脫口而出:“你,你也親我了,那夜我……不小心輕薄了你,就算還給你了。以後,以後……”

“以後絕不會再毀你清譽”這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完,就聽他輕輕笑了一聲,略帶自嘲,聲線清涼,像頭頂上的月光:“兩清?也好。”

銀面具下,是她看不到的蹙着的眉。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撐着粉牆的手忽然無力以繼,他直起了身子,轉身,兩三步,便消失在了漆黑街巷裏。

他穿着玄色的袍子,烏黑的長發與濃夜交融,唯一顯眼的只是發上那條雪白發帶。

飄飄跌跌。

阿頹:今夜是傷心的阿铉

(bgm:《雲歸處》-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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