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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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愣在原地,好半晌,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殘餘着他嘴唇上那抹冷梅花的清冽,和方才鋪天蓋地的炙熱。

人已經在轉角消失不見,她拾起面紗縛好,想追過去。從這轉角轉出,是一條寬闊的街道。再往前走,街市熙熙攘攘,七夕夜燈火通明,來往之人絡繹不絕,人海茫茫,早看不到他了。

她孤身站在街道中央,雪白的衣,雪白的裙,夜裏南風稍渡,令她衣袂飄飄,與此夜喧嚣格格不入。

絮絮一時怔了怔,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

周圍是連片明明的燈山,沿街叫賣七巧縷的吆喝聲不絕。

她慢慢踱到一處小攤前,垂眸揀起一支七巧縷。賣七巧縷的老婆婆笑呵呵告訴她,這是廬州城的習俗,七夕節佩戴七巧縷,祈禱心靈手巧雲雲。

她摸了摸身上,只摸出來那方繡滿梅花的手帕。她暗自懊惱,出來時忘記帶錢,就只三文錢,摳摳搜搜地砍了一會價,才終于用這三文錢買下原價是十文錢的七巧縷。

七巧縷是用五色絲線編織成結,多餘的絲縷則垂下來。可以佩戴在手腕上,這樣晃動手時,迎着燈火,流光溢彩如同懸瀑。

她注視着七巧縷,微微一嘆,複又踱步往別處去。

原先計劃,是和玄淵一道來看燈,百十年前的江南風光,是她最回不去的舊憶,殊不知卻發生了這樣煩惱的事情,她一點兒看燈的心思都沒有了,便是穿行在熙攘人群裏,也只是走馬觀花。

一架玉拱橋飛跨月河上,游人往來,絮絮也不知為什麽,便到了這裏,她駐步在橋上,此處是一制高點,恰能見廬州城中,月河穿城而過,這時夜色正好,月河的兩岸像蜿蜒的燈帶,綿延至不知盡處。

月河兩岸游人如織,三三兩兩,仕女提燈夜行,裙裾逶迤,燈火明滅着。

月河上,仕宦貴族家的畫舫緩緩行進,顯貴家的姑娘們則在畫舫上翹首望着兩岸風光。

真可應了窮有窮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

忽然,那艘畫舫經過橋下時,搖晃波光中,她聽到舫上幾個小姑娘叫嚷着說:“你聽,你聽,有人在彈琴——”

“咦,真的?”

絮絮豎起耳朵,果然聽到,在遙遠水上,有渺渺琴聲傳來。

琴聲十分地應景,是一曲《長相憶》。

比起長相憶的原曲,這曲調竟是說不出的哀傷,仿佛是失意人演奏的傷心調,至于憶的是誰,在這般纏綿悱恻的曲子裏,依稀勾勒出,大約是個美好的姑娘。

琴聲渺茫,如鶴入雲,遠不可覓。

她福至心靈,驀然擡頭眺望,月河綿延地,一勾上弦月正落在水面,月影如璧,船行過後,璧月碎了滿河。那裏一顆榕樹,系挂滿紅絲縧,在風裏飄曳着。

古榕樹的疏疏影裏,似坐着個撫琴的人。

太遠了,太模糊了,怎麽也看不清。

但,大抵是直覺,她直覺那個人就是玄淵。

她立馬下了橋,逆着人流往那棵古榕樹找過去。

人山人海,她擠得艱難,好不容易看到古榕樹,樹下空空如也。

琴聲消失,人也消失,她獨自站在古榕樹下,忽然湧出了難以言表的難過來。她咬了咬嘴唇,強作出毫不在意的樣子:“你要跟我兩清,那麽這麽躲着算什麽?……”

她頓了頓,又昂起頭,看看榕樹上是否坐了個人——答案也不言而喻,依然空蕩蕩的。

她更加覺得生氣了,生氣之餘,不忘記說狠話:“你一個男人,你一個大男人,你竟然這麽小氣!你你……”

她愈說愈說不下去了,最後坐在古榕的樹根上半天。

沒有人繼續彈奏《長相憶》,後半夜時,天上銀漢迢迢,星河璀璨,游人都散去了,月河岸邊,愈發的冷清。

絮絮抱膝坐到夜闌,雖是暑天夜裏,但臨河的風吹到身上仍舊有點冷。她縮了縮,團起來,抱住胳膊,執拗不肯回去。

總之,她若是找不着他,她是絕不會回去的——盡管她深知此時最好的方法還是回去等着,以不變應萬變。

大概是被月河的風吹得傻了……她暗罵自己的性子,心中想的是,如果,如果他真的要與她劃清界限,她尚且有一些話,務必同他說清楚。

她後知後覺,玄淵對她說的那句話,并非是她理解的那樣的意思。

是真的像師姐說的……他喜歡她麽?可是他沒有明說,她不敢确定這一點。

依照她的個性,喜歡就是喜歡,藏着掖着,那才不是她所為。她向來喜歡有話直說,只是以前種種形勢,叫她不得不把話拐彎着說,把翅翼折疊收攏,把性子一一壓下去。

曾經那樣的壓抑,令她幾乎窒息,所以她即使死去,也要從過往的牢籠裏逃出來。

但,但是……她該怎樣告訴他,該怎樣……

她只想告訴他,并非是他的問題,而是她……她已沒有辦法,再去喜歡一個人了。

那太痛,太累,也太易受傷。

她這一生,已經不想再去傷害自己第二回了,——畢竟,何其慘烈的前車之鑒,猶在眼前。

她心中尚有許多事亟待她完成,沉甸甸地壓在身上。

絮絮倚靠在古榕樹的樹幹上,夜寒露重,沿河的燈火一盞一盞熄滅了,仿佛人間在一場喧鬧過後,重新回歸了漆黑寂靜。

只這時,天上月愈發的明亮,疏疏若雪,從古榕樹的間隙一一落下。斑駁陸離的月光灑滿她的身上。

這顆古榕樹有三人合抱粗,看上去年歲很久,不知哪一朝哪一代就生長于此,從此年年歲歲,都有祈求心願的人們在樹枝上系上紅縧。

風一過,滿樹紅縧獵獵地響。她犯起困意,已逐漸支持不住清醒地等他來了,也不知他這時候是在哪裏,是已經回到小院子了……還是在別處找她呢?還是他正在某個隐秘角落裏,遠遠看着她呢?……

模模糊糊中,背後仿佛響起極輕的腳步聲。她困中清醒,倒是警覺地立即睜大了眼睛,但曉得要裝上一裝,引他出來,便繼續佯裝打盹。

等那腳步聲近在咫尺,她急忙回頭,滿眼欣喜:“玄淵?”

但回頭時,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她疑心玄淵在她回頭的一瞬間就意識到上當受騙,所以極快地離開了。也是,他輕功無雙,踏雪無痕,在那麽一個眨眼裏消失得無影無蹤,從來不是什麽難事。

四下裏已沒有人了,放眼看過去,只剩下她。

但他一定就在附近。她篤信。

甚至不遠。

既然在,那就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開口:“玄淵,我知道你在這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今晚的事情,如果你願意,你就當做沒發生,我也當做沒發生,好麽?”

沒有人回應,她尋思,估計他并不想答應她提出的這個建議了。她長長地嘆息。

自從離開禁宮,她已不經常嘆息,每一日都覺得愈發向好。只是今夜,委實稱得上無可奈何。

她的聲音被風吹得悠悠的:“我以前用盡半生,去愛一個人,以今生彌補前世的遺憾。愛到深處,成為了夢魇、症結、瘋魔,最後事實慘烈。從南望山以後,我想,我這一生,可能都不會再喜歡別人,再不會如以前那樣愛一個人。哀莫大于心死,我對世間愛戀,幾乎不存希冀。”

她頓了頓,彼時她對林訪煙說,南望山上有故人墳茕,那個故人,其實何嘗不是她自己。

她将舊生留在那裏,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玄淵,我心中有許多遺憾,尚未完成,許多願望,尚未達到,許多仇、許多恨,尚未得報……太多了。”她捂了捂眼睛,其實很久沒有哭了,但這夜風一吹,吹得眼睛很澀。

夤夜裏,萬籁俱寂,月光疏疏相照,草間露凝成珠,綴得瑩瑩一片。

她說:“對不起,我,回應不了你的喜歡,……對不起,我這麽怯懦的人,你也不要喜歡我了。”

她終于說完,始終沒有別的聲息。

恍然擡眼,就是月光下的月河,粼粼波動,夜濃時,升起了彌彌的霧,令隔岸變得模糊極了。

她擡袖揩了揩眼角,她不要哭,哭很沒有用,很丢人。

寂靜夜裏,偶爾蟲鳴,她坐了小半夜,這時候,身子涼得厲害。她慢吞吞站起來,回頭看時,三人合抱的古榕樹靜靜矗立水濱。

她扶着樹幹,直覺告訴她,他就在近處、就在這樹幹的背後。

她背貼着榕樹樹幹,平複了一下呼吸,“我……”她是有一種沖動告訴他,倘使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話,倘使他願意等她,某年某月某日,等她将千瘡百孔的自己修好了,就可以和尋常女子一般,回應他的喜歡。

但這時候的她,沒有辦法去喜歡他。

他這樣好……她知道的。

那些虛無缥缈的承諾,那些漫長經年的等待,滄海桑田間變數何其之多,與其要用一個虛無承諾耽誤他的年華,不如這句話從未脫口。

他年紀輕輕,很多人都會喜歡他罷,等經年以後,或許就都變了,回頭的時候發現,這段經歷也只是人生一個無足輕重的畫面,過去,也就過去了。

可最後,只低聲說:“我走了。”

樹的另一面,那裏沒有月光。玄淵忽然走出來,在她背後,她意識到有腳步聲響起,緩慢地回頭。但什麽也沒看到。她嘆息一聲。

他靜靜在遠處望着她,風飄飄而吹衣,亦恍惚吹開蒙面的白紗。

紗下的容顏驚鴻一現。

秋水潋滟。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抱着胳膊漸行漸遠。

他目送她離開,嘴角尚彎着自嘲苦笑的弧度。

慢慢曲腿坐下,琴在膝上,這是新斫的七弦琴,音色淳和淡雅,有金石之韻。

絮絮走出很遠,依稀聽到身後,又響起了《長相憶》的曲子,渺若雲水,不可捉摸。

她想,她的确還有一樁憾事,不得不在夢境中去完成。

這樁憾事,是她的夢魇、症結和瘋魔,是她的求不得拿不起和放不下。

但凡一日不曾解開,她一日無法真正做到,與過去割舍。而這夢境,是她唯一與自己和解的機會了。

七夕的夜,好似一眨眼就結束了。

月河之畔,琴聲響了徹夜。

天色漸明,月河上浮浮的霧眼見亦将散盡,天際一輪紅日即将噴薄而出。

這時,琴聲戛然而止,他在這清早蒙昧的天光下,看到了落在古榕樹不遠處的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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