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陶丘推了一把顧言,讓他帶着周婷婷與崔鈴遠離現場,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擲了過去,那個叫梅春生的怪物,腦袋一擺,剪刀便被磕飛了出去。
陶丘為了給顧言争取時間,迎着梅春生奔過去,要把他往相反的方向引。
餘光一掃,顧言已拖着周婷婷與崔鈴往外跑了出去。陶丘放下心來。
梅春生伸出去的頭跟着陶丘的方向,扭轉過來,靈活迅速,絲毫不受角度影響,如同一個橡皮人。
陶丘為了牽制住他,便往樓梯方向跑,梅春生忽然就地爬了下去,身體一下子伸了出來,拉得有幾米長,頂着半個腦袋,去追陶丘。陶丘擰腰,回身踢出一腿在梅春生腦袋上。
但他的腿骨像是踢在鋼板上,腳趾的疼痛讓他跪倒在地上。
梅春生張着半張血盆大口,歪着半個腦袋定定地看着陶丘一會兒,嘴裏發出幾個含糊的字眼:“精,靈。”
他的眼睛是渾濁的,意識也是模糊的,他似乎還是梅春生,又似乎已不是。
“梅春生。”陶丘試着叫他的名字。
但跟着,梅春生的舌頭伸了出來,帶着諸多血水,像要把陶丘吞進去。
一個黑影從陶丘的身體裏竄了出去,咬在了梅春生的脖子上。貘的身體已養得十只充足,如同一只貍貓。
“莫莫。”陶丘揮起一把椅子,砸了過去,梅春生一晃腦袋,椅子與貘同時飛了出去。但他那顆腦袋卻,完好無損地在陶丘面前立着。
梅春生張着大嘴的頭已到了陶丘眼前,就在要一口咬上去的時候,卻忽然掉轉回了去。
顧言這時已從外面趕了過來,手裏拿着把從廚房裏拿了尖利的餐刀,剁在梅春生一只腳上。
那只腳現在又細又長,與其說腳,不如更像是一條尾巴。
比肩獸有着十分強韌的皮肉。除了五行針等特殊制品,平常的利刃根本無法給它造成傷害。
但不知是由是顧言出手又狠又準,還是別的原因,梅春生一只腳居然被砍成了兩半。陶丘也有些驚訝于顧言的力量,如同片刻前,他掙脫手上的繩子一樣。
但這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
那條斷了的尾巴并沒有就此消失,反而地上蠕動不停,一下子纏到顧言的腳上來,與此同時,吃疼的梅比肩,頂着大嘴,轉向顧言。
陶丘撲抱了下去,把梅春生半片身子緊緊地抱住,拖在了地上。梅春生扭過頭,湊向陶丘。
陶丘騰出一只手,用力撐着梅春生半片腦袋,吃力地往外抵。手掌抵在一臉的腐肉上,又軟又粘,像是就要簌簌地剝落下來。而他的一顆眼珠子只向外突,就像是要掉在陶丘身上。
顧言幾步飛奔過來,一刀又砍在了梅春生的脖子上,血肉橫飛,兜頭撲了陶丘一臉。
顧言緊抿着嘴,一身一臉都是肉沫血沫,雙手握刀,又是一下。梅春生的脖子折了下來,只連着一張皮樣,垂挂了下來,從陶丘的手上滑了下去。
就在陶丘心裏松一口氣的時候,梅春生的頭忽然折轉回去,飛了出去咬向顧言。
顧言一刀砍了過去,脖子掉了下來,但頭依然飛了過去。陶丘飛撲過去,一把推開了顧言。
梅春生的半顆頭緊緊地咬住陶丘的肩膀,一只眼睛,往上翻着,看着陶丘,又像是有些困惑,不明白現在發現了什麽狀況。
他雖然身體還是思想已被比肩獸占據,但頭腦裏到底還有些模糊的殘留意識。
現在像是回到六、七歲時,跟着媽媽走夜路,走着走着,他丢了媽媽的身影,不知自己到底身處何處。
他那只半是血的眼睛,開始濕潤。
陶丘抓着梅春生的腦袋,扯了幾遍沒扯下來。
顧言越過陶丘的肩膀,看到梅春生孤伶伶的腦袋,挂在陶丘的身上。半張臉緊緊地咬在陶丘的肩上。
“陶丘。”瞬間,顧言的眼花了。嗓子眼裏被堵了嚴嚴實實。他又幾刀砍在梅春生的腦袋上,肉沫飛濺,但那一張嘴依然咬着。一只眼睛,依然看着陶丘。
充滿了疑問。
“梅春生,你該回家了。”陶丘輕聲說。
梅春生那只混濁的眼睛裏,一粒豆大的眼淚滾了下來。牙齒松開,四分五裂的半只頭顱從陶丘的肩上落了下來。
整個大廳一遍狼藉,花香混合着腥臭,地上到處都是碎肉沫與膿血,如同屠宰場。
顧言從樓上找到了陶丘的布包,陶丘拿出了五行針。
比肩人成份複雜,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陶丘用了五根針分別刺向它的五個位置,把它釘在地上,進行淨化。
周婷婷這時也悄悄地走了進來,但她只是軟在門口的地方,不停地幹嘔。
這兩天的經歷,以及現在呈現在她面前的面前颠覆了所有的認知與世界觀,也刷新了她對于血接受的底限。
比肩人扭動的身體漸漸停止了扭動,一枚銀針忽然濺了粒火星,似乎有些焦糊味,一會兒,比肩人的身體漸漸成了燒焦的顆粒。
陶丘也坐在地板上,等着五行針把化獸的碎肉淨化成灰燼,然後煙消雲散。
碎肉的焦糊味,以及花香凝密度大的如同渾濁的固體,塞在陶丘的胸腔裏,讓他不由張大了嘴,如同上了歲數的老年人一樣喘了起來。
這時,又有一種味道,如同刀鋒一樣劈開這些凝固的,腥臭的氣味,拂面而來,他不禁扭轉過頭,顧言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顧言的眉頭皺得如同一個死結。
經歷了如此一場浩劫,他全身上下沒一處衣服是幹淨的,但他的氣息卻讓陶丘覺得清新。
“陶丘,你的頭發……”顧言的聲音有些混濁。
不過這一會兒,陶丘的頭發如雪一樣全白了。眼皮無力地半垂着,薄薄的嘴唇烏青發黑。他像一下子又老了二十歲。
陶丘擡起眼皮,撩起搭在額前的頭發,“大概剛才被咬了一下,身體裏的時間便跟着加速了。”
顧言心裏難受,嘴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陶丘的肩上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哪些是比肩獸的,哪些是他的。顧言扯開了他的依領。
陶丘光滑肩膀上,比肩獸在他上面形成幾個深深淺淺暗紅的坑。
他的樣子已蒼老不堪,光滑的肩頸卻依然停留在二十多歲。顧言用手摸了摸。
豆香的味道更加直接,清晰,陶丘閉了閉眼。
周婷婷終于從渾渾噩噩中清醒了過來。
她一一掃過這個屠宰場,心裏開始迅速盤算,梅春生死了,屍骨無存。現場到處都是她、顧言與陶丘三個人的痕跡。
雖然這裏人煙稀少,但不用幾天,物業就會發現這裏的異狀,到時候警察一旦介入,沒有人會相信三個人的解釋。
她的小腦袋清醒了過來,頓時開始運作進來。
她開始去尋顧言與陶丘。兩人幾乎是相互偎在一起坐着,陶丘低垂着頭,雙手無力地撐在自己腿上,顧言一手攬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撩着他的衣服,在察看什麽。
但漸漸地,她開始皺了皺鼻子。
空氣中彌漫的焦糊味越來越重,掩蓋了剛才甜腥得讓她感到惡心的血腥與花香,幾乎都有些嗆人了。這種味從比肩人開始被五行針淨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若有若無的存在。
但現在卻越來越重,帶着密而厚的顆粒。
周婷婷騰地站了起來。空氣中開始浮現出黑煙。她騰騰幾步跑到顧言面前,“顧言,這屋裏味兒不對。”
說着,她又看陶丘,陶丘整個人都像是埋在那件過份寬大的帽衫裏。
“法師……”
顧言這時也發現了。屋裏已有點濃煙大冒的感覺。他四下看看,忽然像是明白過來,一手攬過陶丘的腰,把他從地上半扶半抱地拉了起來,“快走。屋裏着火了。”
說着,拉着陶丘就往外跑,周婷婷把剛才沒用的力氣,一下子使了出來,反而跑在了最前面,陶丘與顧言跟在她後面,出了來。
濃煙是從相鄰的別墅竄過去的。
現在,整間別墅已是煙霧騰騰,樓頂上已有些小火苗蹿了出來,如同一個個靈巧的舌頭,一蹿一蹿地舔着清晨的天空。
天空晴白,光線卻不耀眼,那些火苗顯得豔麗無比。
顧言把陶丘往周婷婷那裏帶了幾步,“你們站在別去。我去看看。”
外面沒看到崔鈴,幾個人都在猜想發生了什麽事。
說着,就往走。
陶丘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他本來就顯單薄的手,更加細瘦幹枯。
周婷婷一直看着陶丘,有些張惶。
剛才那一役,這個不老不死的妖精像是用盡了自己的能量,終于慢慢地,開始顯露自己的真實樣貌。
雖然他現在已是白發如雪,但臉上開始顯出些紅暈,依然有種跨越時間的美感。
只是,他的腰背也似乎有些佝偻,本來已十分單薄的身板又窄了許多,以至于讓他那件外套顯得更闊大。
顧言硬起心腸,把陶丘的手從身上拉下去,柔聲說:“我就去看看裏面有沒有人。一會兒就回來。你在這兒等我。”
顧言脫下外套,就着室外的假已水池裏,浸透,拎了起來,疾步奔進大門。
陶丘找了個地,坐了下來。面前的景像如同一個被業火肆虐的地獄圖。濃煙已被明晃晃的火所占據。
周婷婷急得在陶丘四周轉來轉去,這種情況顧言進去,實在危險。
她也擔心崔鈴的安危,但這麽大的火,顧言進去也無濟無事。
她去看陶丘。陶丘只是垂着眼睛,抱着膝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顧言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在二樓的卧室裏發現了崔鈴。但崔鈴并沒有打算從裏面出來,而掉落的橫梁也阻擋了顧言進去的道路。崔鈴鈴引爆了煤氣罐,引發了大火。
他試着想要沖過去,但四周已是火海一遍。透過火光,崔鈴的神情平靜而安詳,像是陪伴着自己心愛的女兒。
顧言轉身飛奔到了樓下。
周婷婷駕着車,要把陶丘送到濟世醫院,但被陶丘一口拒絕。
他背上的傷,只需要消消毒,不用費那麽大的周折。而周婷婷潛意識裏覺得陶丘身體上出的問題,也不是能在他醫院裏解決的,她從後視鏡裏去找到顧言的眼睛,顧言沖她點點頭。
陶丘需要休息,他也只需要讓家庭醫生上門來給他消毒,挂水。
陶丘不怎麽說話,只是整個人倚在他的身上。顧言幾乎在他身上聽到時間在流逝的聲音。
不是那種清脆的滴滴噠噠聲,而是如同瀑布一樣,猛地掼了下來。
他本來以為陶丘的老去是一點點地到來,但展現在他眼前的,分明是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