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時瀾洳沉浸在悲痛裏,懶得應付他,但手腕實在被拽得生疼,于是憤恨的望向時文昌道:“外祖母尚且躺在床上,屍骨未寒,舅舅竟只想着算計金銀財物嗎?”

時文昌被她這怨恨的眼神,激得心上一驚,怪道一向恭順溫婉的孩子,怎麽突然對他有了這樣深的敵意,莫非方才說的話,都被她聽見了?不對啊,聽聲音,她分明是從穿堂跑進來的。

不料揣摩間,又聽她說:“外祖母所有的積蓄,連同我的嫁妝,不是都用來幫舅舅還賭債了嗎?”

原來是在氣這個,時文昌暗松一口氣。不過,母親萬萬不至于,動用她的嫁妝,誰信呢!

但畢竟,她是自己的親外甥女,從小孤苦,如今老太太又死了,情緒激動些也是正常。自己身為長輩,這樣直白的惦記她的嫁妝,也确實很沒顏面,若再傷了情分,她不願意幫忙,反倒壞事。不如先迂回着,安慰一番再說。

悻悻然放開了手,他換了副仁舅的面孔,說:“人死不能複生,你外祖母長卧病榻,飽受煎熬,如今辭世離去,于她而言也算是一種解脫。”

時瀾洳只覺他的話諷刺又可笑。罷了,六親不認的無恥賭徒,能指望他聽得懂什麽良言。

吳秀梅是時文昌心裏的蛔蟲,見他繞開了賭債的話題,又只字不說姚知府這門親事,在一旁急得幹瞪眼,一個慘怨的眼神盯過去,恨不能将他的腦門盯出個窟窿。為了兒女的前程,自己的老命,丢些顏面算什麽,他這輩子就沒辦成過一件像樣的事,總在緊要關頭出岔子。

罷了,反正她這個做舅母的,與時瀾洳之間沒有這諸多的牽礙,壞人就由她來做吧。

她生了一張瘦長的臉,鮮少以笑示人,多數時候是沒有表情的,這會子硬是在高高突起的顴骨下,擠出兩道彎,權當是笑着了。

悠悠走近時瀾洳,握住她的手,親切的說:“瀾洳啊,我和你舅舅雖不曾生你,但也算養了你一場。時家的三個孩子中,你外祖母也最偏疼你,舅母知道,你自小最乖巧懂事,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如今你舅舅遇着了難事,眼看這道坎就要過不去,咱們一家人同舟共濟,你不會袖手旁觀的對嗎?”

時瀾洳知道吳秀梅心裏的盤算,也不想理會她,但有句話卻讓她說對了,外祖母最疼她,她不能讓外祖母生前不得安寧,死後也得不到清淨。今日這夫妻二人為了還債,不惜逼死自己的母親,眼下也不會輕易放過她,她得想辦法,盡快讓祖母入土為安。

眷戀的目光徘徊在外祖母身上,萬分不舍。她沒去看吳秀梅,只淡淡的說:“舅母說的是,身為時家人,瀾洳自會盡一份綿薄之力。只是眼下,外祖母的喪儀耽誤不得,還請盡快讓她老人家入土為安。”

綿薄之力?在吳秀梅聽來,有些不盡如人意,這丫頭自及笄以來就幫着老太太管賬,定然私藏了一筆,即便不夠也沒關系,還有姚知府這門親事做後盾,大不了再費些口舌,急眼處威逼利誘一番,小小的年紀,如今又沒了老太太做靠山,萬事都得仰仗她做主,還不就範麽?

不過,到底是從小沒了爹娘的孩子,盡量以溫情相待,想必她很容易感動。

只見她把嘴咧得像敲開了的木魚一樣,連連說是,順帶着轉過身去指派時文昌:“老爺你還愣着做什麽,快吩咐人來安排母親的後世啊。”

時文昌卻在愣神,他有自己的衡量,瀾洳這孩子,确實随了她母親,別看表面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其實骨子裏主意大得很,別不是在裝樣诓騙他們。

只是眼下有求于她,沒別的辦法。但她既敢應下,想來手上确實有些積蓄,人現在府裏,看緊便是,量她一個丫頭片子,也扯不出這大的謊。

這樣想定,連忙喚來管家操辦喪儀,一時間,下人們魚貫而入,忙碌起來。

吳秀梅見時文昌配合,便放心的又回過頭來,越發憐愛的撫了撫時瀾洳的背,把她拉到堂屋坐下,關懷的說:“瀾兒,如今你外祖母不在了,往後,舅舅舅母就是你的依靠。說起來,日子過得真快,轉眼你竟也十七歲了,老大不小的年紀,說親嫁人的事情你不必擔心,舅母會為你操持的,啊。”

其實這些話都是鋪墊,最主要的,還是想把話頭引到姚知府這門親事上,誰知剛要開口,就見楊媽媽帶着采蘿,氣勢洶洶的走進來,也不先向她行禮,直接将時瀾洳拉到身後護住,草草納了個萬福,說:“主母怕是忘了,老太君剛走,凡孫子輩的都要守孝一年,不能議親。”

這一盆冷水,澆得吳秀梅措手不及,瞧這上不得臺面的粗實使婆子,竟也敢到她跟前來立威,心中怨嘆,到底是家業敗落了,怪只怪,她嫁了個嗜賭敗家的男人,不得不盤算時瀾洳的嫁妝聘金。不過,如花似玉的姑娘,嬌養這麽大,平白花了多少銀子,也是該她還恩的時候了。但眼下拉扯這個的确不合時宜,再一不小心傷了和氣,就前功盡棄了。

她尴尬的笑了兩聲,算是緩和氣氛,做出了退讓:“話雖如此,但要認真論起來,瀾兒本不姓時,算外家的女兒,其實不必死守這規矩。正值議親的年紀,任憑誰家的姑娘也耽誤不起一整年,楊媽媽你可不能誤了瀾兒的終身。

罷了罷了,今日且不說這件事,先操辦了老太太的喪儀要緊。”說完也不給人反駁的機會,甩着帕子就往門上去了。

兩日後

白錢漫天,夾在細雨中飛揚,鼓吹的儀仗在前方帶路,牽引靈柩的人高唱着挽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①

時瀾洳一身素衣,兩行清淚,木讷的跟在隊伍裏,原本白皙的臉,憔悴了兩日,越發一點血色也沒了。心中除了悲痛,還有對如今身陷囹圄的堪憂。祖母确實留了一些積蓄和薄産給她,但即便,她幫舅舅填了賭債的窟窿,也難逃嫁進姚府的命運。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逃離時家,可是天地蒼茫,她要逃去哪裏呢?

正想着,走在前面的晴洳,突然慢下腳步,湊到她耳邊說:“阿姐,待送葬回來,你快些收拾行囊跑吧,今晨我聽顧媽媽說,她昨日陪母親去了姚府,收了知府大人一千兩聘金,家中不便辦喜事,商定後日......”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吳秀梅回過頭來喊:“晴兒,跟你阿姐說什麽呢,快到母親身邊來。”時晴洳便只能乖乖跟上前去,但好在要緊的話已經告訴阿姐了。

時瀾洳原以為,他們至少會等到外祖母下葬後,再來與她談積蓄的事情。還有她的親事,即便舅母再如何一廂情願,舅舅愧對母親,至少會先來知會她一聲。竟沒曾想,他們暗地裏就把她給賣了。真是,可惡可恨。

可那又如何呢,眼下當務之急,便是趁他們還沒有防備,想法子逃跑。

不知不覺,送葬的隊伍已經來到了城門口,卻不知為何,突然停了下來。緊接着,看到許管家氣喘籲籲跑回來,向舅舅禀報:“主君,前方是錦衣衛的番子在例行檢查,最近有要犯從诏獄裏潛逃,需要挨個辨認,方得出城。”

時瀾洳朝着城門口的方向,探身望過去,發現确實有一隊人馬駐守兩側,為首那人側對着她看不太清,但他座下那匹馬卻很引人注目,精壯的馬身泛着金屬光澤,黢黑的馬鬃抖動起來,飒粼粼的,想必跑上路也不會讓人失望吧!只可惜楊媽媽和采蘿不會馬術,不然她們可以騎馬離開,就不必走水路了,暈船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正看得出神,不想那人好似有感應一般,突然轉過頭來,目光如鷹隼一樣銳利,牢牢的鎖住她。時瀾洳被吓出一身冷汗,連忙縮回腦袋,站回自己的位置。可是,已經晚了,她成功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偷偷窺探一眼,發現他已經調轉了馬頭,往這邊走來,清脆雄勁的馬蹄聲慢慢靠近,一直踢踏到她眼前。只是還沒等人說什麽呢,一旁的采蘿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用顫抖到打結的舌頭說:“錦錦,錦衣衛大人恕罪,我家姑娘不是有意沖撞您的。”

時瀾洳雖然也發怵,但并不妨礙她在心裏鄙視采蘿,膽子還不如院子裏愛受驚的鳥雀。

只是過了好久,那人依舊沒說話,她便撞着膽子擡起頭來,入目是一個眉棱分明,英氣逼人的男子,看上去大約二十出頭的樣子,他并不同其他番子一樣穿着飛魚服,而是一身暗紫色錦緞便衣,頭戴一頂纻絲帽,兩鬓是墜了紫玉細珠的黑色綁帶,束腰束袖,身段修長挺拔。

細看之下,這人生得很俊美,但隐約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妖冶,不怒自威的模樣,像極了閻王羅剎,見他在審視自己,時瀾洳又識趣的把頭低了下去,視線所及,只有他那只鑲了金絲滾邊的雲頭靴。大家都在等着他發話,他卻只輕輕夾了夾馬腹,低喝一聲,跑回城門口去了。

時瀾洳暗暗松了一口氣,隊伍緩緩走動起來,想必是開始放行了吧。出城後的行程不算順利,山路泥濘難行,進程緩慢,一行人直到酉正才回到時府,若是有太陽,這會子正落山。馬上就要宵禁了,看來只能等到明晨解禁再走。

其實在祖母走後第二日,她就命楊媽媽安排好了馬車,約了馬夫在每日宵禁前、解禁後的一個時辰裏,驅車在時府後院的角門等候,以備不時之需。而碼頭停靠的船,更是祖母生前就為她買下的,怕的就是這一日的到來,無法再庇佑她的寶貝外孫女,不單如此,祖母還把留給她的積蓄,早早存放在了錢莊裏。

所以沒有太多累贅,只需收拾幾樣随身的物品,等待五更時分解了禁,就可以出發。

如同往常一樣,入夜後,采蘿就吹了燈,營造安寝的假象。靜待的時間,總是惶恐又漫長,生怕會發生什麽變故,三人坐在門後的木地板上,借着廊子底下透進來的燈光,互相鼓勵。

終于熬到了五更天,屋外鴉默雀靜,雖然沒有下雨,但暗夜似漆,黑得讓人心裏發慌。畢竟養在深閨的女兒,從沒做過這樣出格的事情,更何況這回要面對的,是像話本裏那樣美麗又險惡的江湖。

三個人,就這樣蹑手蹑腳的來到角門上,可打開門一看,卻見不到馬車的蹤影,或許那車夫被什麽事給絆住了吧,可她們卻等不起,駐足的時間越久,被發現的可能就越大。

采蘿建議先回去等上一刻鐘,瀾洳卻覺得回去的變數太大,既然已經冒險出來了,就沒有折返的必要。無奈之下,她決定三人走着去碼頭。

然而,現實總是對她毫不留情,還沒走出幾步,四面突然圍上來一群人,關上的角門也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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