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這時吳秀梅從門框裏走了出來,一見面就擔憂的牽住她的手說:“哎呦,我的姑奶奶,大半夜的怎麽在外面吹風吶,快随舅母進屋去。”
一邊拉着她往門裏拽,一邊吩咐下人道:“把那兩個刁奴給我捆起來,關進柴房。真是反了天了,放着官宦人家的貴婦貴女不當,撺掇着主子出門去要飯不成,回頭再遇上強盜土匪,女兒家的清白還要不要了?”
待回到雲疏閣,吳秀梅耐住性子裝高深,兩人安靜的對坐在堂屋,還是時瀾洳先開的口:“你是怎麽發現的?”
雖然已經撕破了臉皮,但吳秀梅還是希望她能認命,只有打心眼裏順服,才會配合接下來的流程,時府不便操辦喜事,但姚府卻安排了婚宴,姚知府晚年逢來第二春,很重視這次大喜。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語重心長的說:“昨兒我見晴洳同你耳語,便猜到了七八分,她自小就與你感情好,但這不重要,你先聽舅母說,瀾兒啊,從前老太太舍不得你,總攔着不讓說親,我料想她早為你安排了上好的門第,便也就沒多管。但你可知晴兒今年才十五,我去年就已經開始幫她物色人家了?
如今你那外祖母,是硬生生的把你耽誤到了十七歲。眼下咱們時家,已經不比從前光鮮,門庭顯赫的人家,看不上咱們這樣的破落戶,一般的缙紳子弟呢,更是眼高于頂,也指着攀娶個世家千金,來助益自己的仕途。商賈之家倒是不愁吃喝,但如今這年月,經商之人最低賤,連那清貧的農戶都瞧不起他們。
可你說清貧之家又是好去的嗎?單憑繁重的農活這一項,你就無法勝任。況且,我和你舅舅又怎麽舍得讓你去受那份活罪。”
說的比唱的好聽,時瀾洳知道與她求情無用,說理無用,并不需要浪費口舌,但實在有些氣不過,擡手掀翻了桌上的杯盞,明淨似水的眼眸裏瞋滿了怒意:“你究竟想說什麽?”
吳秀梅感到非常驚詫,從來溫婉恭順,連個不字都沒對她說過的人,如今怎的這般兇神惡煞?
敢情這丫頭平日裏都是裝的?罷了,為了顧全大局,她得耐住性子,于是又好言相勸道:“咱們吳州城的知府姚大人,他家乃累世官宦的門庭,坐擁萬貫家財,上年,他就有意聘你為正室,等你至今,不曾再娶,也算很有誠意,雖年長你一些,但這樣才好,知道疼人,你且嫁過去享福吧。”
時瀾洳冷哼一聲,站起來,“既有這樣的好事,為何不先緊着你的晴洳,倒來便宜我了?”
實在不想再對着這張臉,她邊說話邊往門外走:“請恕瀾洳無福消受。”
守在門上的顧媽媽很會看眼色,連忙擋住她的去路。
吳秀梅終于失去了耐心,拿起桌邊的團扇搖兩搖,才輕漫的開口說:“我倒也想先緊着晴兒,可人姚知府卻點名只要你,說自打上回在瞻鷺寺見過你一眼,便久久不能忘懷,認定你與他是天賜的良緣。”
頓了頓,很遺憾的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她面前,“如今,我也不與你兜圈子,姚府上下已經張燈結彩,定好了明日來接你過門,你既然不願意配合,那也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再也等不急,命顧媽媽叫人來将門窗釘死,外面的人似乎早就做好了準備,一下子湧進院裏來,把時瀾洳鎖在了屋裏頭,嚴嚴把守。
這一天過得真是漫長,黃昏時候有人送來了嫁衣,兩個婆子強按着給她試穿了一遍,發現不合尺寸,又匆匆拿走了。
時瀾洳不是個慌張急躁的人,自小過慣了仰人鼻息的日子,早就學會了隐忍。
還記得年幼時,與表哥時良傑一起寫功課,他惦記着出去爬樹掏鳥蛋,故意打翻硯臺,結果挨手板,閉門思過的是她。舅母礙于外祖母的施壓,帶她與晴洳出門吃席,同丫頭一般站在邊上伺候的也是她。
還有那年上元節,記憶最猶新,她在燈市上吃壞了肚子,說好在茅房外等着的舅母,卻帶着晴洳先回去了,當她憑着記憶找回去時,卻被舅母惡人先告狀,說她貪玩亂跑,結果被舅舅罰跪了一夜的祠堂。
那時候她才七歲,如今想起來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所以除了隐忍,遇事沉着冷靜,是她七歲時便學會的本領。她很清楚,事已至此,反抗無用。折騰了這些日子,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吃上一頓飯,認真的睡一個完整覺了。不如先養足精神,再伺機脫身。
于是走到門上,喚人送來了飯菜,吃完就回到自己的床上,踏踏實實的睡着了。
醒來時天蒙蒙亮,房門已經被打開,透過內寝的絲帛畫屏,隐約能看見幾個丫頭在外間忙碌,突然一片豔紅的光影灑開來,想必是新改的嫁衣。
接着又是昨天那兩個婆子,她們繞過畫屏走進來,不由分說就把她從床上架起來,然後梳妝、穿衣、帶頭面,幾個人分工明确,手腳十分麻利。
最後蓋上紅蓋頭,一位得體的新娘便裝扮完畢。
其實在她們飾弄的時候,時瀾洳已經想好了應對之法。若要逃,必須在出府之前,否則等上了花轎,就身不由己了。她得制造機會,更确切的說,是制造混亂。
掀起蓋頭,喚一旁的婆子:“這位媽媽,勞煩你去把我舅舅請來,我還有些話要與他說。”
只是話音還沒落,就看見吳秀梅走了進來,“你舅舅怕見了你傷感,一早就出門去了,你有什麽話同我說也是一樣的。”
原想借時文昌的一點愧疚之心,允許她去家祠拜別祖宗的,看來他也知道沒臉面對她。
那就與吳秀梅說吧:“事已至此,我再反抗也是自讨苦吃,也罷,那就遂了你們的意。只是在離開之前,我還有一個心願未了,你若應了,接下來我便認命配合。”
聽到這話,吳秀梅很開心,但轉念又狐疑起來,別不是耍什麽花樣,于是她警惕的問:“你有什麽心願?說來聽聽。”
給出這樣的條件,時瀾洳很有把握她會答應,依舊用清冷的語氣說:“我要去家祠拜別外祖母和母親。”
吳秀梅松了口氣,她還當是什麽難辦的大事呢,瞬間和氣起來:“這個好辦,眼下姚府的轎子還沒來,舅母陪你一道去。”
說罷,一群人就擁着時瀾洳往祠堂去了。
只是剛來到祠堂門口,她突然伸手擋住了吳秀梅,說:“阖府上下還在服喪,我卻要身披紅裝歡喜嫁人,是為不肖子孫,請舅母容我半個時辰,讓我進去誦經忏悔,你們就在這裏等我吧。”
這句指桑罵槐的話,竟說得吳秀梅不能發作、無法反駁。
罷了,忍過了今日,往後這丫頭的死活就再不與她相幹,何必逞一時的嘴瘾,叫人把祠堂包圍起來,門上把牢,量她也逃不出去,和顧媽媽交換了眼色,才對時瀾洳說好。
時瀾洳并沒有十分的把握,她其實也在賭。但說要誦經忏悔卻是真的,她先來到堂前恭敬的上了三炷清香,然後跪下默念經文,待結束時祈願道:“瀾洳今日所做之事,乃不得已而為之,望祖宗在天之靈保佑,外祖母和母親庇護,我此番能化險為夷。”
然後起身點了一只蠟燭,來到黃色的帷幔下,堅定的将布點燃。
誰知還沒燒着,就見供桌底下突然竄出個人來,“瀾兒且慢,瀾兒且慢”時良傑邊說着,邊跑過來搶走她手中的蠟燭,吹滅。
還來不及反應,又見晴洳也鑽了出來,“阿姐,阿姐,我和哥哥來救你了。”
也不是不感動,只是驚訝比較多,因為從小到大,但凡和他們姐弟沾上邊的,好事從不與她相幹,壞事倒黴的卻一定是她。舅母專橫,即便表哥和晴洳一同替她說情也不行,越說罰得越重。所以,她不喜歡與他倆親近。
時良傑是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身量不高,卻滿腹經綸,常常是一副老學究的做派,開口便要勸誡她:“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何苦行如此極端之事?更何況,此地莊嚴,豈是你可以胡亂燒毀的?即便是大難臨頭,你還有兄弟姊妹,我們必會趕來救你,凡事先忍耐,謀定而後動,方......”
話沒說完,嘴裏突然被塞進一個蟠桃,不大不小,正好能堵住他的嘴。
時晴洳幹的。
處理完時良傑,她連忙把時瀾洳拉到帷幔後面,邊脫下自己的外套邊說話:“阿姐,你快與我換衣裳,一會兒我替你上花轎,待府裏人一散,你再從後院逃走,哥哥在角門上給你備了馬車,楊媽媽和采蘿也在那裏等着了。”
時瀾洳卻拒絕她:“這是我的事,你不要替我冒險,萬一弄巧成拙,豈不害了你。”
時晴洳拍了拍胸脯,很有把握的說:“不會,咱們家正在服喪,姚知府注重官聲,也怕惹人非議,故對外稱你是時家外戚的女兒,安排你去他的別院出嫁,過來接你的只是一頂小嬌。
母親安排了顧媽媽送你過去,她可是我的奶娘,你且放心,待到了半路,我與她亮明身份便是了。”
此時的時良傑,終于掏出了嘴裏的桃子,一句“胡鬧”惹得門上的人往裏張望,時晴洳又忙來捂住他的嘴,驚慌失措道:“小心被發現了。”
時良傑這才壓低嗓音說:“你不能代瀾洳去,此法過于冒險。”
時晴洳極力反駁,柔柔弱弱的姑娘,卻說出了斬釘截鐵的話:“就這麽決定了,更何況我不去,難道你去嗎?”
只是這話剛一出口,她就反應過來了,眸光噌的一下亮起來,靈動的眼珠子轉啊轉,不懷好意的看向時良傑。
時良傑連忙警惕起來:“看我做什麽,我告訴你,別打我的主意啊。”
時晴洳是個機靈鬼,她目不轉睛的打量起他:“還真別說,哥哥你身量不高,人也纖瘦,扮起新娘來,定不顯得突兀。”
時良傑拒絕:“我比瀾洳高,會穿幫。”
時晴洳:“裙身那麽大,你曲着腿走,看不出來的。”
時良傑:“母親會認出我。”
時晴洳:“不怕,有我礙住她的眼,定不讓她盯着你看。“
時良傑:“我長得不像女子。”
時晴洳:“有紅蓋頭呢,哥哥,你就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