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半柱香後,時瀾洳穿着時良傑的衣裳感謝他:“今日多謝表哥,只是我這一走,你和晴洳恐怕不能輕易脫身,還有姚知府那邊,定不會善罷甘休。”

而時良傑卻穿着火紅的嫁衣,十分愧疚的說:“虎毒尚不食子,我和晴兒不會有事的,大不了一頓家法,挨了便是。

至于姚知府那邊,退還他聘金即可。父親的賭債,我母親還有些嫁妝,加上我和晴兒的積蓄,也夠還了。原就是我父母,是時家愧對你,今日我在此,替她們向你賠罪。”說罷拱起手來,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卻不想動作幅度太大,頭上的鳳冠差點掉下來,連忙去扶,竟勾住了發絲,将頭皮扯得生疼,斯哈一陣低吟,瀾洳忙上前來幫他,晴洳卻在一旁捂着肚子憋笑,氣得他趕緊蓋住蓋頭,連連嘆氣:“唉!斯文掃地,有礙觀瞻,有礙觀瞻啊......”

臨分別的時候,晴洳忽然跑上來抱住瀾洳,說:“阿姐,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你千萬保重。”

時瀾洳早就習慣了晴洳的的熱情,但她卻不是一個會輕易表達感情的人,不是她不想,而是從小的生存環境,只允許她有一副面孔,那就是乖巧隐忍,逆來順受。即便,心裏住着一個活潑的姑娘,也早就被她雪藏了,經年歲月,不示于人。

遲疑着擡起手來,輕輕拍了拍晴洳的背,算是回應她的擁抱,然後說:“你也保重。”  就匆匆躲進了供桌底下。

門打開的時候,吳秀梅驚訝的質問晴洳:“你怎麽在裏面?”

只見她撒着嬌抱住吳秀梅,說:“我來祠堂,求祖宗保佑咱們家日後順風順水,母親,你看我的手,被香灰燙着了,看似要起泡,好疼......”

吳秀梅一聽,緊張起來,姑娘家的手很重要,想她當年,人雖長得不怎麽樣,但卻生了一雙美麗的手,凝脂玉肌蘭花指輕輕一勾,任憑誰的魂靈兒都能給勾來,就像時文昌,年輕時是那樣英俊倜傥的貴公子,不也被她拿下了嗎?

連忙拿起晴洳的手來看,邊吹邊說:“這種燙傷拖不得,得趕緊讓顧媽媽幫你敷藥,回頭留下疤痕可難看。”又忽然想到,眼下顧媽媽有更重要的事情去辦。

于是先拿眼睨了睨蓋着紅蓋頭的時良傑,然後招手示意顧媽媽過來,與她耳語:“你帶上幾個強幹的家丁,務必把這丫頭看緊了,送到了姚家別業也不能松懈,定要親眼看她坐上花轎,再陪着進了洞房,你的任務才算完。”

顧媽媽一副老練姿态,吊起眼角眉梢,得意的說:“主母請放心,老奴定把這事給您辦妥帖喽。”

時晴洳被吳秀梅牽着去敷藥,臨走時回頭朝供桌方向看過去,扮了個得逞的鬼臉,才跟着一行人離開了祠堂。

時府上下其實沒幾個仆從,吳秀梅舍不得花錢養閑人,在老太太走後,又遣散了一批。眼下,得力的家丁和仆婦都派出去了,昔日偌大的将軍府,一日不如一日的凋敝,現如今,已是滿目的凄涼。

她一路躲藏着來到後院的角門,卻發現自己多此一舉了,途中一個人也沒遇見。

順利登上馬車,見到了楊媽媽和采蘿,換上自己的衣衫,三人乘着馬車一路狂奔,很快就來到碼頭。竟不曾想,港口排起了長隊。

挑起簾子望出去,又見一支錦衣衛駐守在那裏,舉着畫像分辨船客,楊媽媽焦急起來:“這可怎麽辦,隊伍那麽長,這會子去排隊,沒有半個時辰怕是輪不到咱們,也不知公子那裏穿幫了沒有。”

權衡利弊,坐着馬車跑不遠,怕是還沒出城就會被抓住。況且船上一應俱全,逃亡起來最方便。于是不再猶豫,時瀾洳當機立斷做了決定:“走,去排隊。”

大概是因為心中焦急又發虛,三人下了馬車後,形色有些匆匆。楊媽媽和采蘿膽子小,總是不自覺的回頭張望,尤其快排到她們的時候,回頭得越發頻繁起來。終于被那巡視的錦衣衛當成了可疑人物。

只聽他大喝一聲,驚住了衆人,附近兩個番子聞訊趕來,一把将楊媽媽和采蘿拽了出去。

從來謹小慎微的仆婦和丫頭,哪裏見過這樣陣仗,楊媽媽當場就暈過去了,采蘿被吓得哭起來,但她不打算連累時瀾洳,怯怯的眼神望過去,是叫她先走的意思。

也許是這邊的動靜太大,引來了錦衣衛的頭子,只見那人遠遠走來,身穿飛魚莽衣,腰間挂一把繡春刀。時瀾洳猜想這人應當有裁決的權力,常在罪犯堆裏游走,也必然能識別她們是良民。

正打算上前說明情況,身邊的人卻紛紛跪了下去,一旁的老孺好心,邊按着自己的小孫子,邊将她也拉跪在地,急急提醒道:“當心沖撞了這些閻王,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一會,眼前出現一雙鑲着金絲滾邊的雲頭靴,端端在采蘿身前站定。時瀾洳覺得有些眼熟,不過只回憶片刻就想了起來,竟然是他。總算有了一線生機,她欣喜的擡起頭來看過去,沒錯,就是那張叫人印象深刻的羅剎臉。

對面的人原本在打量采蘿,見地上有人直起身,才側過頭來,一雙暗眸,微不可見的閃過一絲猶豫,時瀾洳知道他記得她,正要開口說話,不想采蘿的聲音又打破了安靜,她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吶喊起來:“錦衣衛大人,是我是我啊,前日在、在城門口我們見過的,大人,我就是那個在喪儀隊裏,給您磕頭的丫頭,我們是良民啊。”

可他似乎沒聽到一般,依舊審視着時瀾洳,看來是想讓她親自解釋。

時瀾洳聰慧,明白不交代清楚身份來歷,他是不會放她們走的,眼下已經沒有時間再耽擱,這樣拖下去,只怕時家的人就要追上來了。

于是她不卑不亢,往地上磕了個頭,極其真誠又篤定的望着他,解釋道:“大人,我是故去昭勇将軍時毅的外孫女,家住容昌坊和霁巷時府,今日帶着乳母和丫頭乘船出游,她們沒見過什麽世面,見有犯人落逃便緊張不已,不慎沖撞了幾位官爺,還請大人明鑒,放我們通行。”

此番話有理有據,時瀾洳覺得應該能應付過去。緊繃的神經松泛了些,靜待回答。

只見對面的人,一手搭在腰間刀柄上,泛着煞白骨節的手指,輕輕摩挲着上面的獅頭紋,微微牽起嘴角說:“帶走。”然後轉身往前走去。

時瀾洳驚愕之餘,連忙起身追過去質問:“你憑什麽抓我們?”

“就憑你不說實話。”正走着的人停下來,時瀾洳也被追上來的番役控制住,壓跪在地。

只見他轉過身來,陰鸷的眼神令人膽寒,出口的語氣也十分不善:“貴府老太君前日下葬,你不在家中守孝,還有閑情乘船游玩嗎?你的丫頭膽子雖小,但那日在城門口辨人,也不見她緊張到瞻前顧後。”

時瀾洳簡直懷疑,這人是存心刁難,自己的話裏雖有破綻,但也不至于到關押審訊的地步,她也不急于解釋,只反問道:“大人難道懷疑,我就是那诏獄裏逃脫的罪犯嗎”

其實以穆珩的經驗,一看便知她與本案無關。但此番追捕之人,隐匿甚深,線索明明指向吳州,卻絲毫查不出他的蹤跡。這件案子牽連甚廣,若再無進展,京師那頭怕是交代不過去了。所以他須得謹慎再謹慎,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也許,不能全靠經驗判斷,有時候,看似越不可能的事情,就越值得引起注意。”

于是他繼續說道:“再給你一次說實話的機會,否則......”

話才說一半,就見船客的隊伍裏,擠出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個婦人,後面跟着幾個家丁。那婦人一見他就莫名其妙哭訴起來:“大人開恩,今日是我這外甥女出嫁的日子,怎料這孩子任性,臨上花轎前偷跑了出來,如今新郎那頭正等着拜堂,望大人準許我帶她回去成親。”

說完還嫌不夠佐證,又補充了一句:“我家這位姑爺,大人您也一定知曉,他就是咱們吳州城的知府姚山海,姚大人。”

憑着敏銳的直覺,穆珩斷定這婦人說的是真話。姚山海那老頭,少說也有六七十歲,也難怪這丫頭要跑。唉,看來果真是他想太多了,還是因為案子太棘手啊,攪了清明。

既如此,也省得把人帶回去拷問了。看着眼前一片亂哄哄,白耽誤了一場功夫,有些心煩,捏着眉心,将右手一揮,幾個番子就把時瀾洳給放了。

正準備離開,卻看見這姑娘憤恨的望着自己,一雙眸子雖然清澈,但眼中溢滿了絕望,讓人心頭一震。

她的頭發有些松散,臉上還是濃豔的紅妝,一縷發絲貼在唇上,風吹不動。膝瀾也沾了泥土,發釵落在裙旁,邊上兩個家丁正拿繩索捆她的手,她卻不哭也不鬧,就這樣,一眼不眨的望着他。

倒是一個破碎的美人。

想到這裏他不再停留,無情的轉身,走向碼頭,中途朝幾個番役喊話:“打起精神,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人。”

時瀾洳就這樣被綁了回去,這回吳秀梅親自來盯她,一直把她送到了姚府的洞房,而姚山海這時候,還在前堂與時良傑拜堂。

其實在上花轎時,他就被顧媽媽識破了,吳秀梅收到消息後,千趕萬趕奔去碼頭,按理是追不上,但誰讓老天爺幫忙,中途殺出一幫錦衣衛,拖住了時瀾洳呢。這廂姚山海得了美人奉為珍寶,一聽顧媽媽說新娘感謝知府大人,讓她今日在吳州城這樣風光,便滿心歡喜的又招搖過市了一圈。

但無論如何,總算是把人給抓回來了,吳秀梅長長松了一口氣,眼下就等着時良傑這個壞小子從前堂出來,找個由頭把姚知府攔在門外,只有先把人換回來,才能進行接下來的婚儀。

倒也順利,一對新人來到洞房門口,顧媽媽迎上去笑語盈盈說:“請姑爺稍待,這一日下來,我們新娘子的妝都花了,需要補一補才能讓您掀蓋頭哩!”

這一聲久違的姑爺,喊得姚山海很稱意,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他還是毛頭小子娶新婦的年紀,欣然的比了比手,拿出少年君子時期的謙謙之禮,止步門前。一時間幾個丫頭擁上來,嬉笑着把新娘子拉進屋裏,關上了門。

吳秀梅走上來一把揭開時良傑的蓋頭,扔給他一句:“不孝的東西,回頭再找你算賬。”幾個婆子一如既往的手腳麻利,很快就把時瀾洳重新裝扮好了,

時良傑的表情很豐富,臉色從紫變綠,從震驚到憤怒再到焦灼。母親和知府暗度陳倉,明擺着是一筆交易,他眼下出去并不能改變瀾洳的命運,無非是被打一頓再轟出去罷了,枉他飽讀詩書,關鍵時刻,竟連妹妹都保不住。哀嘆一聲,他只得無奈的看着時瀾洳,說:“瀾兒對不住,為兄沒能幫上你。”

不料話音剛落,他身後的婆子就突然舉起木棍敲暈了他。

時瀾洳看到這一幕,并不驚訝,知道是吳秀梅怕時良傑添亂,才出此下策,她果然以大局為重呢。眼中沒有一絲波瀾,她安靜的坐在床邊,心想這紅蓋頭兜兜轉轉,終究還是,蓋在了她的頭上,如今插翅也難飛了,是受辱還是受死呢?呵。

屋子裏一陣騷動後,門開了,她怔怔的聽着喜婆的指令,與姚山海行完剩下的婚儀。然後又是一陣騷亂,衆人一同退出了洞房,吳秀梅功成身退,早在屋裏擠滿人時,就帶着時良傑和她的人走了。也不知楊媽媽和采蘿是否擺脫了困境,恐怕不能與她倆道別了。

挑了頭上最細的一支金簪拔下,抵住脖頸上的命脈,心想這樣刺下去,就能解脫了吧。

将所有的氣力凝聚在手裏,下定決心務必一擊即中,萬一失了手,還得再來一次,她不要清醒着感受疼痛,她從小最怕痛了。

人生走到這一步,無端端的要自殺,真是一件委屈的事情。額頭沁滿細密的汗珠,她閉上眼睛,孤注一擲......可是這時候,門突然被推開了。

吓得她急忙蓋上蓋頭,仔細一聽,發現門又被合上了,走路的人聲音極輕,也不向她靠近,他似乎走到了靠窗的位置,一躍而出,沒了動靜。

只是沿着紅蓋頭的邊角望過去,那人留下了一路的血跡,正想着,門又被打開了,聽這回的腳步聲,是個跌跌撞撞的人,撲面而來的,還有一大股酒氣,然後就是一聲聲的娘子,越靠越近。

來不及了,時瀾洳連忙扯下蓋頭,拿出金簪,不想姚山海先她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撲進床榻,并不講什麽道理,醉酒的人,有着一股子蠻力。沒幾下,就把她的嫁衣扯得七零八落,雖然知道沒有用,可她還是很努力的喊救命,幸得老天爺庇佑,果真被她喊來了一個人。

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用盡生平最大的力氣,終于推開了姚山海,向那人跑去,抓住他的衣袖說:“救我,求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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