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窗外,蟬鳴漸起,白晝拉長,世界用草綠色打底,綴以百花缤紛。

病房裏的人,從七八個減到三四個,最後,只剩黃女士一人,喧嚣歸于沉寂。

賀之洲在衆人的看護下,日漸好轉,面皮瘦了一圈,棱角更加分明,起承轉合之間,鋒芒畢現。

二人明明都在醫院,但因為黃女士無時無刻的陪護,賀之洲幾乎逮不着機會,單獨見她。

這天,他支走母親大人,坐在病床上啃蘋果,等着曾巧兮來例行檢查。

門很快被推開,女人雙手揣在上衣口袋,身後跟着小喇叭,信步走來。

賀之洲藏起蘋果,面不改色地胡謅:“白護士,那個......我有點餓了,能麻煩你去食堂,給我帶點吃的嗎?”

小喇叭看了眼曾巧兮,見其點頭,笑着說了句好,出了病房。

曾巧兮看他一眼,又很快挪開:“我可沒教過你騙人。”

賀之洲拿出藏在被子裏的蘋果,嘿嘿一笑,“無師自通。”

曾巧兮沒搭腔。

一時無話。

清晨的陽光斜斜照進來,綠了窗外的枝丫,亮了男人的臉頰。

“......你考慮得怎麽樣?”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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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呢?”

“說什麽?”

賀之洲啞然,急得差點從床上跳下來,想說的話在舌尖滾了一圈,又讪讪地咽回肚裏,突然聯想到這些日子黃女士的反應。

“......是不是我媽和你說了什麽?”

曾巧兮點頭,垂下眼睫,輕輕嗯了一聲。

賀之洲身子前傾,盯着她,目光焦灼,“說了什麽?”

曾巧兮默了默,掀起眼簾看他,眉梢微動,“誇我年輕有為。”頓了頓,她繼續道:“說你嬌生慣養,心志不堅。”

賀之洲:......

等了半天,見她沒打算再說下去,他忍不住追問:“還有呢?”

曾巧兮垂眸,思索片刻,拖着調子,重複:“還有......”她搖搖頭:“沒了。”

賀之洲悄悄松了口氣,看向她,目光沉沉,像是蘸了清晨的露水,散出盈潤光澤。

“那......生日禮物,你考慮得如何,收不收?”

曾巧兮瞥他一眼,悄悄捏緊衣服下擺,“我再考慮考慮。”

男人急了,“你都考慮這麽多天了,還考慮,過了這個村......”迎着曾巧兮的注目禮,他宛如霜打的茄子,漸漸耷拉下腦袋,氣焰矮了半截,嘟囔:

“......還有我這個店,誰讓我開的連鎖店。”

曾巧兮唇角一彎,笑容如泉水般溢開,突然想起護士們的議論,話順口帶了出來,“為愛做三?”

賀之洲虎軀一震,呆若木雞。

突然意識到,曾巧兮名義上還是蘇頌的女朋友,他這......算不算挖牆腳?

心底陡然湧起一陣心虛,像小妾見原配夫人,總有種“我搶了你男人”的羞恥感,然而這羞恥感中又摻雜着幾分上不得臺面的驕矜。

老娘就是比你有魅力!

賀之洲打了個寒顫,猛地回過神,有點結巴:“那個......你和蘇......蘇頌......”

“怎麽結巴了?”

“沒......沒有啊......”

空氣安靜了幾秒,忽然傳來很輕、很輕的聲音:“我收下了。”

細細癢癢的暖流,流過那顆傷痕累累的心髒,似荒野中,緩緩升起的朝日,萬物複蘇。

“本店貨物,一經出售,概不退換。”

曾巧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彙,暗流湧動,有什麽悄然發生了變化。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賀之洲瞪她,狠狠咬了口蘋果,含糊不清道:“你敢!”

門在這時被推開,黃女士提着一盒糕點走進來,目光略帶審視地掃了二人一眼。

曾巧兮起身告辭,黃女士打開盒子,幽幽地看向自家兒子:“你們趁我不在,說什麽了?”

賀之洲将蘋果核丢進垃圾桶,擦了擦嘴,吊兒郎當道:“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您想說什麽?”

黃女士蹙眉,“你這話什麽意思?”

賀之洲裝傻:“字面意思啊!”

黃女士被噎了一下,想了想,繼續道:“你是我兒子,你肚裏那點彎彎繞,瞞得住別人,可瞞不住你媽我,我告訴你,你和她,不合适。”

“怎麽不合适了?您不是還誇她年輕有為嗎?”

黃女士瞅他,“她是這麽說的?”

賀之洲微微擰眉,“難道您不是這麽說的?”

黃女士默了須臾,“反正我不同意,她比你大了整整七歲,心智,閱歷都比你成熟,雖然我們接觸不多,但看得出,她事業心強,性格冷淡,你和她在一起,遲早受傷。”

賀之洲大喇喇地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翹着二郎腿,覺得黃女士過于杞人憂天。

“我爸也比你大七歲,你們現在不是郎有情,妾有意,過得有滋有味?”

“那能一樣嗎?她是女人,你爸是男人。”

“什麽年代了,您怎麽還搞性別歧視?”

黃女士氣得不想說話,別過頭,不看他。

母上大人的反對像是一層薄薄的灰,蓋住這顆名叫喜悅的夜明珠,暫時斂去了其耀眼的光華。

黃女士很快察覺到了二人之間的暧昧氣息,當機立斷,給兒子辦理了出院手續,回家調養。

賀之洲只得通過微信聊表相思之情,奈何曾巧兮工作繁忙,根本沒時間看手機。

賀大少盯着手機,等啊等,感覺過了一個世紀,悶到發慌。

好在這天,表哥賀蘭闕帶着發小——周子期來看他,三人湊在一起打游戲,打發時間。一局結束,賀蘭闕起身去切水果。

周子期撂下手機,突然悵然道:“哎,就剩我一只單身狗了,好寂寞。”

賀之洲笑道:“人狗殊途,我就不安慰你了。”

周子期翻了個白眼,“還是年輕好呀,不像我,動不動就被催婚,我媽,昨天又給我安排了一場相親,哎......她怎麽就不能尊重一下——我孤獨的靈魂。”

賀之洲剛想安慰他兩句,周子期突然話鋒一轉,興奮道:

“不過,你別說,這次的相親對象,長得是真不錯,特別飒,有種港臺小姐的既視感。”

賀之洲:......

你孤獨的靈魂呢?

“長得那麽好看,還需要相親,照片給我看看?”

周子期見他不信,掏出手機,調出照片,遞給他眼皮子底下,心道看不亮瞎你的狗眼。

确實亮瞎了賀之洲的狗眼,因為照片裏的人,分明就是路漫漫!

他的準大嫂!

賀之洲收起差點驚掉的下巴,掃他一眼,“我勸你趕緊收起來,別讓我哥看見。”

“為什麽?”

賀之洲還沒來得及回答,賀蘭闕端着餐盤,走進來,笑道:“聊什麽呢?”

賀之洲趕緊搖頭,否認,“沒什麽沒什麽。”悄悄把手機往身後藏。

賀蘭闕眉梢微動,不動聲色,看向周子期,“你說。”

周子期窩在懶人沙發裏,眼中隐隐透着興奮,“在聊我的相親對象,長得特別飒,是我的菜。”

“哦?”賀蘭闕放下果盤,走到賀之洲身邊,伸出手,似笑非笑道:“那給我也看看。”

“哥,我勸你別看了。”

“拿來。”

賀之洲乖乖交出手機,瞥了眼無知無覺的周子期,在心底悄悄為他默哀三秒。

賀蘭闕拿起手機,掠了眼,神色微動,肉眼無法識別出這種輕微的變化,以至于賀之洲覺得,他的反應平靜得有些過分。

他哥向來喜怒不形于色,他一時也捉摸不透他是何心情。

直到......下一句游戲......

他故意選周子期當對手,将其殺得片甲不留,賀之洲才終于明白,他哥在生氣,而且很嚴重。

“靠!賀蘭闕,你吃水果吃上火了,這麽大火氣!”

賀蘭闕幽幽瞟他一眼,“那再來一局,你若是輸了,明天的相親別去,敢不敢賭?”

周子期是個典型的直腸子,從頭直到腳,根本不知道這是賀蘭闕的圈套,眨巴着那雙清澈的眼睛,傻傻應道:“來,小爺會怕你!”

賀之洲別過臉,抿了抿唇,有種助纣為虐的罪惡感,默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結果可想而知!

周子期铩羽而歸,撂下手機,躺在沙發上哀嚎,“賀蘭闕,我恨你全家!”

賀蘭闕掃他一眼,神色悠然,“明天那位也位列在席,正好不用見了。”

“什麽意思?”周子期愣住。

賀之洲好心跟他解釋了一下,周子期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轉而疑惑道:“既然她有男朋友,為什麽還要相親啊?”

賀蘭闕低頭,抿了口茶,盯着杯中的綠芽,自言自語:“......我也想知道。”

“那明天你替我去吧,看看她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時間地點我稍後發你!”

周子期頗為仗義地拍拍賀蘭闕的肩,一副同仇敵忾的架勢,顯然,他已經自動将路漫漫代入到了兄弟之妻的位置。

賀之洲垂下眼睫,琢磨自己該不該通風報信。

報吧,對不起他哥;不報吧,對不起她女朋友的朋友。

哎......做人好難......

“賀之洲,你胳膊肘敢往外拐,試試?”賀蘭闕赤裸裸威脅。

賀之洲:......

他哥太變态,還是對不起漫漫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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