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一個月後,賀之洲回醫院複診,牛郎織女終于得以相見。
曾巧兮特地和老孫換了班,留出時間陪大少爺四處溜達。複診完,二人肩并肩出了醫院。
賀之洲撞了撞她的肩,曾巧兮看他一眼,以為他有事,輕聲問道:“怎麽了?”
賀之洲靜靜地注視着她,手指似藤蔓,攀上她的胳膊,微微一勾,她整個人毫無防備,跌進他的懷抱,“這麽久沒見,你就沒想一下你男朋友?”
曾巧兮趕緊扒開他的手,像只受驚的小鹿,四下瞄了幾眼,“這是醫院,讓大家看見怎麽辦?”
賀之洲眉梢微動,斜斜一笑,“知道怎麽了?我們男未婚女未嫁的,又不犯法,幹嘛怕別人知道?”聲音大得恨不得全世界都聽見。
曾巧兮趕緊去捂他的嘴,卻被男人賴似的抓住手。
她的一雙眸子清澈如水,靜靜流淌。身後的梧桐投下斑駁的綠蔭,将她罩住,絲絲縷縷的光漏過枝丫,映得她眼底的波光,或明或暗。
每當她用會這樣的眼神看他,賀之洲就不免心軟,“行吧,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消化。”
曾巧兮:“三個月。”
賀之洲:“一個半月。”
曾巧兮剛想說兩個月,他瞬間直勾勾地瞪過來,斬釘截鐵道:“一個半月,不許再讨價還價。”
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曾巧兮唇線微抿,踮起腳尖,替他順了順頭頂豎起的呆毛,妥協道:“好。
兩人去了肯德基,曾巧兮坐在靠窗的位置,等賀之洲取餐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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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或快步急走,或推着嬰兒車信步閑庭,或捏着手機正在與人争辯什麽,面紅耳赤的。
一個男人,牽着個戴鴨舌帽的小男孩經過,四目相對,又很快移開,仿佛誰都沒認出彼此,卻又好像都認出了,卻裝作沒認出的樣子。
眼角餘光注視着那對父子離去,男人頭發灰白夾雜,形容枯槁,微微佝偻着背,走路像是背着千斤巨擔。
男孩似乎長高了一點,面色依舊蒼白,正仰頭和父親說着什麽,聽不清說了什麽,只是男人聽後,難得咧嘴笑了笑。
“看什麽呢?這麽入迷。”賀之洲将餐盤放在桌子上,順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不是......”他指了指那對父子,語氣微微透出幾分驚詫。
曾巧兮收回目光,拿起薯條,蘸了番茄醬,放進嘴裏,神色如常。只是細細看去,就會發現,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着,眼角收攏,含着淡淡的笑。
賀之洲将插好吸管的果汁推過去,“我以為你見到他,會不高興呢?”
曾巧兮淡淡一笑,盯着手中的薯條,思緒飛到了很遠的過去。
“我十八歲那年,家裏還很窮,只好去打工,那天,因為什麽,傳單沒發完,老板以此為由,不給我工錢,我坐在花壇旁,不知怎的就哭了......
有個小男孩走到我旁邊,笑着遞給我一張紙巾,說‘姐姐,你這麽漂亮,哭就可惜了’,說完他就被媽媽叫走了,我坐在原地,愣了好久,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當時就想,我要快點長大,快點變厲害,然後才有能力保護我的家人,幫助更多身在苦難中的人們。”
賀之洲啧了一聲,輕敲她的腦門,“屁大點小孩都能撩你,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曾巧兮捂住額頭,瞪他,“我被感動了不行嗎?”
賀之洲屈起食指,蹭了蹭臉頰,感慨:“這是哪家的小屁孩,這麽小年紀都來和我搶媳婦。”
曾巧兮:......
兩人正說笑着,曾巧兮忽覺衣角被人扯了扯,扭頭,是那個戴着黑色鴨舌帽的男孩。男孩羞澀地笑,摳着手指,聲音細細軟軟的。
“姐姐,爸爸讓我來和你說,謝謝......還有,對不起。”
腦中似有古鐘敲響,嗡嗡地回蕩在耳畔,震得她頭皮發麻,眼眶發熱,明明不曾想過什麽回報......
小男孩說完,轉身跑了,一頭紮進男人的懷抱。
男人将孩子摟進懷裏,朝這邊望了眼,微微點頭,枯澀的眸子中散出微弱的一點光,深沉,渺茫,藏着歉意,也藏着感激。
曾巧兮一時說不出話,抿着唇一言不發。
賀之洲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納罕,“被人感謝反倒不高興了?”
曾巧兮吸了吸鼻子,壓住血液裏翻滾的酸澀,“我......沒有不高興。”
“那你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曾巧兮懶得和他解釋,轉移話題,“你樓下的房子還租嗎?”
“當然,我過幾天就搬回去。”
“要不......你還是搬回樓上吧,反正有兩間房,也夠用,免得多出一分房錢。”
賀之洲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心道老子才不要住蘇頌的房子,但搬回去,兩人就有更多的時間相處,他權衡完利弊,想出了個兩全之策,卻故意打趣道:“這麽想我回去?”
曾巧兮白他一眼,一字一句道:“不——想!”
賀之洲充耳不聞,手搭在椅背上,一副“你求我我就答應”的姿态,“想我搬回去,也不是不行,我要交房租。”
第一次聽到有人上趕着掏錢,曾巧兮難以置信。
賀之洲瞟她一眼,目光深深的,“不是給你的,是給蘇頌的。”
那邊安靜了幾秒,“......那我替他謝謝你。”
賀之洲:......
似乎哪裏有點怪,他又說不出,糾結一會兒,幹脆搖頭随它去,灌了口可樂,說:“等會去看電影?”
曾巧兮想了想,搖頭,一進電影院幾個小時就沒了,而且她有強迫症,縱然是部爛片,看了開頭也一定要看到結尾,絕不半途而廢。
“那去游樂場,做過山怎麽樣?”
曾巧兮抿了抿唇,睨他一眼,一副你好好反省的表情,“你那心髒,還敢做過山車?”
賀之洲後知後覺撓撓頭,差點忘了自己大病初愈,他又羅列了幾個選項,都被曾巧兮一一否決,男人腮幫子一縮,氣鼓鼓道:“你對我除了搖頭,能不能有點別的反應?”
曾巧兮眨巴眨眼,嘬了口橙汁,辯白:“我還眨眼了。”
賀之洲被她無賴般的話語氣笑了,捂着臉,低低地笑了會兒,擡頭,盯着她,一雙黑漆漆亮晶晶的眸子似被雪水洗滌過,幹淨得不像話,“你就沒有什麽愛好嗎?”
曾巧兮垂眸,思索片刻,一本正經地問:“做手術算嗎?”
“不算!”
曾巧兮轉了轉眼珠子,冥思苦想後,又問:“搭火柴算嗎?”
賀之洲怔住,她的愛好怎麽都這麽奇葩,聞所未聞,秉承着一顆尊重和包容的心,他問:“搭火柴是什麽?”
曾巧兮頗為耐心地解釋,也沒嘲笑他孤陋寡聞,只是将薯條倒在餐巾紙上,搭積木似的,一根一根往上壘,眼睛一眨不眨,不停地調整薯條的角度,确保每一層都穩穩當當。
她低着頭,眸光清亮,像個嚴謹的工程師,邊邊角角,精益求精,嘴裏還念叨着,“這個游戲,有助于練習專注度和手臂穩定性。”
得,還是扯到了手術上,賀之洲合理懷疑,她上輩子一定是個病秧子,這輩子才如此執着于治病救人。
“你就沒有除了當醫生之外,想做的事兒?”
曾巧兮收回手,眼神很是困惑,“不知道,從我爸爸病逝那天開始,我的生活裏似乎只有一件事,就是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
“你和顧碩颀不是一個父親?”
曾巧兮點頭,所以她随母姓,小碩保持父姓。
賀之洲看她一眼,猶豫半天,還是問出了口,“那......你繼父呢?”
“......死了。”在她和小碩的心裏,他早就死了。
可是,一個人的死活豈是由她決定。
第二天,曾巧兮照常上班,在走廊遇見小喇叭,說有人找。曾巧兮心中納罕,跟着她來到前臺,琢磨到底是誰,會到醫院找她?
一個穿着土黃色T恤的男人,呲着牙,正和護士說笑,姜黃的面色透出隐隐的烏黑,頭發亂糟糟地堆在頭頂,像個雞窩。
覺察到她的目光,男人轉身,看過來,面皮癟癟地繃緊,眼窩處有些脫皮,皮膚深淺不一,像幹枯的樹皮,悠悠忽忽立在風裏,血液風幹,只留一具空空的形骸。
“曾醫生,你爸爸來了。”
曾巧兮雙手踹進口袋,冷冷掃了男人一眼,語氣淡漠,“我爸爸已經去世了。”
護士們面面相觑,不敢說話。男人走近兩步,看她一眼又迅速挪開,顫顫巍巍喊了句:“小兮。”
曾巧兮眉頭微蹙,轉身就走,男人急急拽住她的胳膊,豎起食指,“我就說一句話,說完我就走。”
曾巧兮站定,感覺周圍無數雙眼睛正朝這邊望來,家醜不可外揚,甩掉那只飽經風霜的手,神情冷若冰霜,“跟我來。”
顧江跟在她身後,進了樓梯間。
小喇叭拄着下巴,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眼神迷惑,“曾醫生長得這麽漂亮,怎麽會有個這麽......嗯......的父親。”
衆人會意一笑,有知情者道:“好像是繼父,好賭成性,欠了一屁股的債就跑了,現在回來,不知道是要幹嘛!”
“能幹嘛,估計是看曾醫生和大明星好了,來要錢的。”
“別胡說,說不定是浪子回頭,想要彌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