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耗着

耗着

第三次NG,白航宇一臉茫然地望向了姚文青。卻沒想到,這只開了個頭。

“卡!”……

“卡!”……

“卡!”……

那天上午,那一個鏡頭重複了十二次,沒過。

最後姚文青靠在了導演椅上看了看表:“開飯吧!”

劇組的人員迅速撤了,白航宇心裏憋上了氣,他走過來堵住了姚文青:“導演,我不太懂。”

姚文青打了個哈欠然後拍了拍他:“先吃飯吧,慢慢來,別着急。”然後溜也似的,繞過白航宇走了。

陳思嘉攏發,款款走了上來,對白航宇笑道:“沒事的,姚導拍戲就這樣,習慣就好了。”

感情說的不是你,大概是受前世不良印象的影響,陳思嘉這話讓他心裏怎麽聽怎麽不舒服,無端的煩躁,卻還是端着面子,對陳思嘉禮貌的笑了笑。

白航宇的眼神越過陳思嘉的肩膀,看的是因為第一鏡反複NG已經做為背景板在床上被迫躺了一個上午的遇卓。遇卓正在換身上的病號服,他的上衣扣子解開後,白航宇看見裏面套着的是一件灰色的緊身背心,他瘦的能看見隐隐突出的脊椎節。

陳思嘉即刻捕捉到了白航宇的目光,她也順勢回過頭看了一眼,然後用一種高昂而歡快的聲音對遇卓道:“遇老師辛苦了!”

遇卓已經坐下了,他看起來是想要換一下褲子的,卻突然聽見了門外陳思嘉的聲音,手上頓了一下,略顯尴尬地,站起來點了點頭。白航宇在要與他目光接觸的時候,一下子就避開了。

陳思嘉對白航宇說:“去吃飯吧。”

白航宇:“你們先去吧,我過會兒。”

Advertisement

他很希望陳思嘉能捕捉到,自己刻意要拉出的距離感。陳思嘉依舊笑着,然後腳步輕快地走了。她走後遇卓拿着自己的褲子進了男廁,出來的時候病號服已經換好,拿在手裏,卷了一卷,然後放回到自己的病床邊上,又用枕頭輕微地蓋了一下。這樓挺老的,白航宇記得那廁所裏其實挺髒。

餘光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一直不受控制地關注着這些有的沒的的細節,他沒去吃飯,自個兒醞釀了一中午情緒。

這個情節其實很簡單,就是葉标在別人的推薦下找上了許立武的門。他自我介紹之後,卻被許立武的老婆關在了門外。他顯然沒把請護工的事告訴他老婆,夫妻二人争執了一下,最終讓他進了門。本來是一天的拍攝內容,現在大半天過去了,白航宇第一個鏡頭還沒拍完,他根本就不知道姚文青要什麽。

下午開機前,他再一次找到了姚文青。

“姚導,我想葉标他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上來就莫名其妙地吃了一個閉門羹,心裏應該是有點火氣的,我想我上午可能是沒有把握好這種情緒。”

“火氣?”姚文青錯愕的表情讓白航宇有點覺得被玩弄了:“不對麽導演?要不我先試演給您看!”

白航宇說着就進入了表演狀态,他臉上的神情迅速切換到了葉标被張偉媛摔門的那一瞬間。飄忽的眼神是一開始的猶豫和試探,突然被關在外面之後,眉心驟然蹙了一下,嘴唇微動着,鼻孔都有些放大了……一連串豐富得表情變化白航宇在五秒種之內有序地呈現了出來。

姚文青看完了他的表演,忍不住似的一邊咳着一邊笑了起來,然後招呼了一下工作人員。“開機開機!”

白航宇自以為得到了認同。

《邊緣人物》第一場第一幕第十三次,Action!

============

這一次的葉标站在門口,他錯愕地看着那扇白色無窗的房門,肌肉輕微的抽動着,從猶豫、茫然再到自尊心受辱時輕微的憤怒,在他臉上一閃而過……

他還沒演完,姚文青就對着監視器:“卡卡卡!”

白航宇:……

姚文青招呼着白航宇過來,指了指監視器,讓他看小屏幕上回放着剛才的一幕。

白航宇看了,看完又看了看姚文青的臉色:“怎麽了?”

姚文青抱着雙肩:“你自己覺得怎麽樣啊?”

白航宇斟酌了一下:“可能比上午強點?”

姚文青搖了搖頭:“好像還不如上午,有點…” 他的嘴型裏擠出了兩個字:“浮誇。”

白航宇的臉瞬間就垮了,這是他入圈以來,接受到的,最具諷刺意味的評價。他腦子裏立刻彈出了一條新聞标題:“中盛白少演技浮誇,反複NG拖延進度。”

現場的人同時安靜了下來。白航宇臉上發燒,他抿起嘴,沒再說話姚文青輕吐了一口氣:“再體會體會,航宇,我們再來一次。”

《邊緣人物》第一場第一幕第十四次,Action!

《邊緣人物》第一場第一幕第十五次,Action!

……第十六次,Action!

……十七……

……三十二……

進劇組的第一天就這樣成了白航宇演藝生涯中第一個的噩夢。一個鏡頭拍了一天,沒過。

晚上休息的時候,白航宇回到賓館,突然很想給秦斌打個電話。他拿起手機盯了屏幕半天,然後關上了。

這個噩夢就這樣持續了整整兩周,很快就變成了全劇組的噩夢……

本來說好一周加日六給白航宇的排片時間是四天,他有三天還要回學校上課,但因為一度的一再拖延,白航宇主動提出加班,他已經連着兩周沒去學校了。這第一場第一幕他們拍了三百多次,陳思媛磕了三百多次門,而遇卓就在床上為了一個捎帶的鏡頭,一句話沒說上躺了兩周。然而白航宇還是不知道他的問題在哪兒。

中午的時候他一個人窩在休息室的床上,頭沉的厲害,卻完全無法睡着。隔壁一直有吵吵嚷嚷的聲音,房間的隔音不太好,閉上眼睛的時候尤為真切,那是陳思嘉的休息室,其實一向都很安靜的。

今天說話的是個帶着京腔的女聲,聲音啞着,卻聽得很真。

白航覺得心煩,翻個身想去找耳塞的時候,那邊說的是:“不行就上替身吧,思嘉你又沒問題,幹嘛陪着這麽耗,最後剪輯不就結了。”

白航宇坐起來打了個激靈。

下午是《邊緣人物》第一場第一幕第三百九十六次,白航宇在陳思嘉甩門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他直接跪到了門前,暈倒了。工作人員全部圍了上來,白航宇卻一頭紮進了前世的夢裏。

好像又回到了藝考考場,這是第幾年了?記不清了,總之還是沒考上。

腦子裏是麻木的,沒什麽想法,只知道反正不能停下來認慫,長久的失利已讓心智消磨殆盡,他只是站在馬路牙子上一根一根抽着煙,就要開考了,排在隊伍的最後,然後發現自己沒帶準考證。一瞬間的冷汗把脊背都打濕了。機械地掏着兜,一遍一遍搜着自己的全身上下,完了,沒帶,什麽都沒有。

轉過身來,想回去取,雖然已經知道來不及了。

表演學院的大門前,擠得全是陪考的家長,讓人喘不過起來,他扒着人堆,渾身都發着抖,然後從人縫裏看見馬路那邊有個男孩在向他招手,跳起來,手裏揚着的是他的準考證。

“遇卓!”

大喊了一聲,遇卓已向他跑過來,一偏頭卻看見了馬路那邊是奔馳過來的車……

“遇卓!”白航宇驚坐而醒。

周圍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他剛才低血糖昏了那麽五分鐘,已經被擡到了椅子上。遇卓也過來了,他錯愕着:“叫我?”

白航宇還沒法從夢裏的景象中抽離出來,那些感覺太真實了,他的脊背現在還是冰涼的一片。他看見遇卓突然就火了,直接就吼了出來:“叫你幹嘛,沒叫你!”

安靜了那麽幾秒鐘,沒人知道出了什麽事。

白航宇反應過來了,他扶着頭癱軟下來,實在沒法解釋自己,身上都是被吓出的冷汗,他只是很想假裝,再一次暈過去算了。

“這是低血糖吧,可得好好休息。”又是那個帶着京味的中年女聲,白航宇睜眼,這才認出來陳思嘉站的是她的經紀人,華爽。這人他聽過名字看過照片,卻從來沒親眼見過,是圈裏出了名的保姆式經紀人。

白航宇扶着椅子站起來,對華爽擺了擺手說:“沒事沒事,剛就暈了一下,我去喝口水,下午照常就行。”

遇卓在一旁說:“下午我要回學校上課。”

最後遇卓回表演學院了,白航宇沒去。

下午的時候,白航宇挂着點滴,坐在一個人都沒有的影棚裏,調出來他半個多月的鏡頭,一個一個地看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有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白航宇吓了一跳,他回頭,看見的卻是陳思嘉。她身上還挂着那種香氣,手裏卻抱着一個綠色的保溫壺,沒說什麽,只是拉過椅子做過來,坐到了白航宇的旁邊。

“不吃飯就喝點湯吧。”陳思嘉無比自然地拿出勺子當着白航宇的面擦了擦,然後塞進了他的手中,好像他們熟地不行的樣子。如果不是中午聽到了她和華爽的談話,白航宇幾乎就要被陳思嘉感動了,就因為她這麽以毫無征兆的溫柔,出現在了一個男人最脆弱的時候。

就着保溫壺,白航宇連喝了幾口,好讓熱氣噴到他的臉上,幫助情緒漸漸穩定下來。

他擡頭然後給出了一個标準的陽光微笑:“謝謝思嘉姐!”

陳思嘉也微笑,報之以溫和的目光,沒有說話。

白航宇:“這些天,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很抱歉。”

陳思嘉搖了搖頭:“其實你已經很棒了。要是總覺得感覺不對,你也可以先找我順順戲啊。”

白航宇心裏惡心着,他端着陳思嘉給他的勺子,開始完全咽不下去。身後監視器的屏幕一直開着,裏面的陳思嘉砰地一聲将白航宇關在了門外面。聲音很大,白航宇好像被那聲音吓了一跳,然後把保溫壺的蓋合上了。

白航宇:“謝謝謝謝,我拿回去吃。”這是個拒絕的姿态,當然也可以理解為害羞,就白航宇的表現來看。

陳思嘉就起身了,以她的情商自然不會将自己輕易陷入什麽尴尬的境地,窈窕的腰身在白航宇眼前晃了一下,轉身走了。

白航宇等她的腳步聲聽不見了,這才站起來,拔掉胳膊上的針頭,進了走廊盡頭的男廁。他拎着的陳思嘉的保溫壺,然後把壺整個扔進了男廁所的垃圾桶裏。

水龍頭嘩嘩地開着,給自己洗手,被他強行扒掉的點滴插針出滲出血跡,在白色自來水柱的沖擊下,瞬間消逝不見。

再回到劇組賓館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的房間門是開着的,白航宇進來,看見秦斌黑着臉,正在屋裏等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