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表白
表白
遇卓快睡着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人來拉他的手,驟然驚了一下,本能地想抽回來,手卻還被綁着,整個人在床上震了一下,腿也分不開。
白航宇說:“老師你綁太緊了,這都勒紅了。”他拉着遇卓的手,一邊說一邊要幫他解開。
遇卓還沒來得及阻攔,白航宇就搶先說了:“你別動啊,你不是假裝不能動的麽。而且癱瘓病人就是這樣的,隔一段時間就要按摩翻身的。”他一邊說着一邊幫遇卓按摩手腕手指,動作好像還挺專業的。
遇卓就沒有再阻攔,然後看着白航宇幫他把腿也解開,然後托着背幫他翻了個身,又在腰後面,托了個枕頭墊着。
白航宇問他:“喝水麽?要不要去廁所”
遇卓沒說話。
白航宇:“你怎麽了?”
遇卓的臉色不太好,并且好像把自己禁言了。
白航宇:“…你,你這是在,體驗失語麽?……遇老師?”
還是沒說話。
白航宇就坐下來,他看着遇卓,然後也沉默着。相對了很長時間,誰都沒說話。直到白航宇的手機響,是送盒飯的來了。
他跑下去的時候,發現天上是大朵大朵的積雲,整個都陰下來了。送盒飯的說要是晚上下雪了,可能會耽誤。白航宇就讓他留下了雙份的飯。再上來的時候,遇卓自己坐起來了,手還是綁着的。
白航宇把小桌板打開,飯放到了他桌上。
遇卓終于開口,他說:“不好意思,剛才我是在想人物。”
白航宇有些悻悻的:“想什麽還不能說句話了,是想把許立武寫成植物人是麽,要改拍植物人的故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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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話半帶了點開玩笑的意思,哪知道遇卓聽了,臉色突然就變了:“白航宇,你是一直被身邊的人慣的所以從來就這麽說話的麽?”
身體僵了,白航宇覺得額頭上的血管都跳了跳:“沒錯,不然呢!”他抄起自己的那份飯掉頭走了。
媽的神經病,不識好人心。白航宇站在走廊裏,飯盒被他撂在陽臺上,震灑了。
完全沒法跟遇卓溝通,怎麽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呢,完全沒法溝通。血涼下來了,綜合想想,白航宇覺得自己就是個傻逼。走廊裏挺冷的,窗戶縫多少還透着點風,飯就要冰了,白航宇一口一口給自己塞了滿嘴的涼飯。
吃完飯,磨磨唧唧的,最後卻還是轉回了病房,想進不進的感覺特別不好,很像翟陽又沒考上的時候,晚上一個人繞着家門轉悠,卻法進去見裏面的爸媽。他背靠着牆,身子慢慢往門口移了一點,悄悄看着。
遇卓還沒吃完呢。一只手吃飯怎麽看怎麽別扭。一個沒拿穩就撒了,就得放下筷子自己去撿衣服上的米粒,再往嘴裏放。
心好像被人擰了一下,看了一眼,白航宇就受不了了,他靠回牆面,大口吸了一下氣。
可能是翟陽死的太早了,遇卓老一個人呆着,脾氣都變乖戾了。
在門口等了很長時間,等到遇卓吃完了才進去的,氣消了,就去收拾了飯盒,還把桌子擦幹淨。誰都沒說話,看起來像是冷戰的開始。
遇卓的冷戰一直挺特別的。一般人冷戰是不說話不理你,遇卓對翟陽冷戰是不說話死盯着你。盯得你心裏一陣陣的發毛。
初中的時候翟陽談女朋友,跟大家一樣,就是夜自習前一起壓個操場拉個手啊啥的那種女朋友。因為廠礦學校的小學初中是在一塊兒的,不知道怎麽就被遇卓看見了。遇卓就不高興了,不高興也不說,就每天蹲點兒跟着翟陽。
啥話也不說,就隔着十米,不遠不近地跟着,陰測測地盯着你,趕也趕不走,完全無法溝通。把女同學都給吓着了,後來受不了,就在班裏喊了幾個人把遇卓堵了,要跟他“談談”,結果因為不說話的事兒,很快就推搡起來了。
翟陽一直遠遠看着,本來是默許的,真動起手來,卻看不下去。他跑過去把遇卓拎了出來,還差點跟自個兒同學打起來了,後來就沒再談戀愛了,因為看不慣遇卓老給他丢人。
下午的時候白航宇主動幫遇卓上了輪椅,他自個兒去了趟洗手間,再回來還是躺着,不知道在想啥。想了很久才想到怎麽破冰,自己的電腦光驅裏面插了張碟,前兩天在家的時候從公司弄來的,正好派上了用場。
白航宇:“遇老師你看不看電影啊,最新的美國史詩片兒,國內還沒上映呢,內部關系弄來的。”
遇卓好像被觸動了一下,做電影的對新片總有點好奇吧,白航宇興興的把電腦抱了過來:“前兩天才剛送審去了,你現在看說不定還趕在廣電前面了呢,酷吧。我也沒顧上看呢,正好一起。”
把桌板架起來,電腦放在了床前,白航宇搬着板凳坐過來,背景音就響了,中盛娛樂的标志映出來,這是中盛出品的第二部中美合資電影,造勢宣傳從去年就開始了,想趕的是今年的賀歲檔。
挺長的片,三個小時,是個打發時間的好東西。遇卓也就沒說什麽,電影開始了。
其實時間還挺早的,只是天陰,屋裏已經暗下來了,突然就有了那麽點電影院的感覺,也很像小時候一起在家裏拉上窗簾看碟。
宏大的戰争場面,高品質的特效,标準的好萊塢大片水準,最大的噱頭還是故事本身的感情線是二戰背景下美國援華空軍和雲南姑娘的愛情故事,直接鎖定着中國市場。遇卓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過去,白航宇将身子往後靠靠,暗中看着遇卓的側臉。輪廓其實沒變,只是更清瘦了些,喉結突出着好像标識着已經長大了,嘴角微微翹了翹,那是電影裏的美國大兵抖了個包袱。
白航宇看着看着心裏就開始微微癢着,遇卓以前就喜歡在看電影的時候偷親翟陽的,總是謀劃半天,然後搞個突然襲擊,開燈了就不承認了,搞得神神秘秘的。
山水輪流轉啊,白航宇忍了半天,然後只能幫遇卓墊了墊身後的枕頭,然後接受到了十分嫌棄的一瞪眼。電影其實他已經看過了,說沒看是為了逗逗遇卓,還一邊看一邊挺誇張的假裝猜測地評論着,聒噪的不行。
遇卓:“白航宇,你能不能安靜會兒?”
好嘛,終于說話了。
白航宇心裏長出了口氣,他看看窗外,下雪了。2015年的最後一天了,沒想到是跟遇卓在一起過的。15年前的元旦他們是怎麽過的來着,應該還是在北京吧,是不是也去看電影了,或許是跨年煙火,總不可能還呆在考前班裏複習吧,不記得了,本來記憶就是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會忘卻,誰不是這樣的呢。
飯點不知不覺就過了,送盒飯的沒再來電話,可能來不了吧,白航宇也沒想着催,畢竟過元旦嘛。心裏突然柔和了,再回頭看見遇卓的眼睛裏面閃了一下,因為電影裏的男女主角正要分別了。
白航宇挺詫異的,雖然知道遇卓看電影淚點一直超低的,一有點劇情波動就哭的稀裏嘩啦的,只是沒想到,原來現在還是這樣麽,心也沒變硬麽。
電影結局挺悲情的,那個大兵最終沒回來,但昆明茶山上,那個姑娘還是每天去等他。
背景音一響,遇卓淚就真的下來了,一只手擡起來,去按着眼角,一直到字幕打出來了,手也沒放下,反而是有一滴淚珠漏下來,正挂在他瘦削的下巴上。
白航宇忍不住悄悄地問:“老師,搞了這麽多年創作了,你還是會感動的麽?”白航宇倒是覺得着劇情挺套路的,基本兩人一出場就在鋪墊最後的死別了,屬于是那種拍到觀衆臉上的賺眼淚,他就不相信遇卓感覺不到這種視覺大場面背後劇情和人設上的生硬。而且專業人士不都應該是冷血動物麽。
遇卓還是哭着,竟也不打算掩飾了,他用手背自己把淚拭了,白航宇都看傻了。
遇卓的目光迎上來:“對啊,怎麽了?”
又兇,能怎麽呢,無非是心疼你呗。白航宇沒話了。
進度條被遇卓重拖回了前面男女主角初見的時候,看起來是想要再回味一下。白航宇起來,他去燒了熱水,把中午送來地飯盒放在騰着熱氣的水盆裏溫着。
燈打開了,回來遇卓的眼睛還是紅的。
遇卓說:“我要打個電話。”
白航宇點了點頭,就把電腦收了,這時候要打給誰呢,給家裏人說新年快樂麽。遇卓家裏只有媽媽和奶奶了吧,奶奶當年身體就不太好了,也不知道還在不在。想問也沒法問,又擡起頭來,遇卓在看他。
白航宇:“打吧,你手機放哪了?”
還以為是要自己幫他拿手機,低頭一看手機已經握在遇卓手裏了。
明白了,這是要自己起開點別偷聽他說話呢。
白航宇悻悻地出去了。
窗外的雪下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要跨年了,白航宇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掏出手機,自己也打了個電話。國際長途。接通了信號不太好,斷斷續續的,他一直在走廊裏溜達着找着能聽的清楚的地方。
“喂,爸,我。”
對面白彭的聲音時有時無的,大概問的就是幹嘛呢,吃飯沒啥的。
“元旦了,北京正下雪呢……”
“沒事,就想打個電話騷擾你呗,我正跟朋友吃飯呢…….”
走着走着,就走到門外面了,地上地雪已經能沒腳了,萬物在夜色下閃着晶瑩的光,這世間靜的,聽得見雪片落肩的聲。
白彭那邊的聲音終于清晰了,大洋彼岸紛擾着,背景音是街上的音樂,還有小孩的笑聲。心裏突然有點感傷,白彭這些年一直未婚,但一直有女人陪着,還生了混血的小孩,白彭怕白航宇存心病,就一直躲着,從沒讓他見過。
鼻子有些酸了,白航宇說:“新年快樂白董,love you。”
白彭在電話那邊樂着,他說:“北京冷,多穿衣服,別耍帥。”
老一輩的中國人沒有說愛字的習慣,表達出來的就是多吃飯,別着涼。反之亦然,美國人說I love you的時候,其實也可以翻譯成中文冷不冷,白航宇這麽想。
電話挂了以後又給秦斌發了個微信:新年快樂斌哥,下雪了,別在外面到處亂跑。
跟秦斌說的是元旦要在家複習,秦斌不像白彭那種好糊弄,所以現在還不敢給他打電話,白航宇等了一會兒,信息卡住了發不出去,他蹲下來把手縮在袖子裏,揉了個雪球,再起來看手機的時候,信息已經變成了個感嘆號,沒發出去,2G信號都沒了。
他回來的時候遇卓電話大概已經打完了。
白航宇:“今天信號特別不好,你手機能在屋裏打出去?”
遇卓:“我打了。”
白航宇把手伸出來,袖子上拖着個小雪球,用手指的溫度戳出了兩個眼睛和一張勾起的嘴。
白航宇說:“老師,下雪了。”
遇卓擡起頭來的一瞬間,輕輕笑了。
心尖上一下化了,本以為遇卓會用手接的,他卻也沒接,白航宇就只得又莫名其妙地跟個傻逼似的,用那雪球去碰了碰遇卓的手背,然後特別刻意問他:“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