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錯過

錯過

這天晚上睡得格外踏實,本來想着晚上應該起來看看遇卓的,護理病人的話應該按時幫他翻身。白航宇睡前就一直默念着要起床要起床,但因為怕影響遇卓休息,就沒上鬧鐘,他一直覺得心理暗示應該有點用。

起來睜眼一看:九點半。

遇卓的床已經空了,白航宇撓着頭出來,在走廊上找見了正看窗外的遇卓。

兩人中間隔着一道長長的走廊,白航宇輕輕地走過去,站在了他的輪椅後面。大概是因為睡飽了,問起話來聲音慵懶又溫柔:“早啊老師,幾點起來的?”

好像已經有些習慣了,他也沒指望遇卓能施恩理理他,問完了就跟着擡頭看窗外,外面是漫天蓋的大雪,還沒停。

我艹…白航宇突然覺得有點不好,再拿出手機看看,信號果然一個格都沒了。

遇卓說:“2016年了,今天還複習麽?”

白航宇說:“今天寫論文吧,除了理論考試還得交兩篇論文呢,我已經想好寫什麽了,就寫昨天那電影的影評。老師評分的時候打開一看,嘿,他自個兒還沒看過,總不好意思給我不及格吧。”

提到昨天的電影,遇卓明顯頓了一下:“影碟現在是只有中盛內部員工才能看麽?”

白航宇:“什麽內部員工啊,那是彭哥專門拿來給斌哥看的,國內大概就這一份了吧。”

遇卓就沒說話了。

白航宇:“怎麽了,挺喜歡的,想留一份?”一般的電影人對初版碟都是有些情愫的,他猜着遇卓的心思:“老師,要是我把碟送給你,你的課能給我個六十分麽?”

他是開玩笑說的,卻沒想到遇卓卻明顯猶豫了一下才拒絕:“不行,你四十分考勤都扣完了,期末表演要打滿分才能拿到六十,這樣對其他人太不公平了。”

白航宇心裏偷笑:“老師你記性怪好的哈。”然後又裝模做樣:“唉,我的必修課要挂科了該怎麽辦呢?”

遇卓:“明年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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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航宇頓時覺得輕松了,看來不用特意準備期末的表演了,遇卓的課,重修一下不是挺好的。他伸手去推遇卓的輪椅,遇卓這次倒沒拒絕。

有點擔心今天的飯還是不能準時到,昨天只剩下了一點白飯,白航宇用開水泡了,拿給遇卓,遇卓也沒吃。

半個上午的時間過的很快,他跟遇卓有意無意地聊着電影的事,遇卓也跟他說了不少觀點看法,有點像開小竈的意思,思路很快就有了,下筆輕松了不少。寫完了再看表,都下午三點多了,遇卓閉着眼好像睡着了。

順手把光碟退了出來,然後趁遇卓不注意的時候,塞進了他的包裏。應該不用特別叮囑什麽不能刻錄外傳吧,都是圈內人,遇卓還能不知道這裏面的規矩麽,要是特意跟他說了,估計他還就不肯拿着了。

白航宇悄悄從屋裏出來,雪還沒停,他站在雪地裏找信號好的地方給孫奇打電話。十次裏打出去一次,孫奇卻沒接。這事兒有點邪乎,白航宇想,還搞得跟與世隔絕了似的,他最後發了個短信,叫孫奇直接來劇組送飯,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看見。

飯又泡了一遍,他去叫遇卓起來吃飯,遇卓睜眼卻還是很困的樣子。

白航宇:“你不舒服老師?不會病了吧?”

遇卓表示他沒事,兩個小時之後再看,人更蔫了。

白航宇:“門都沒出這怎麽就病了?”他着手去解遇卓的手腳,遇卓不讓。

“拼命三郎也有個限度好吧,你這是發燒了知道麽?”白航宇手上按了一下,他碰到遇卓腿的時候,覺得有什麽不對。

被子掀開了一看,白航宇立馬就炸了:“卧槽,遇卓,你有病吧你?這什麽呀?”

小腿肚明顯鼓着,他把褲腳撂起來,裏面綁的是尿袋。

“你…什麽時候戴上的,都尿血了!”白航宇急了,他按着遇卓的腿還要往上拉,遇卓坐起來把他給推開了。

遇卓:“你喊什麽!”

白航宇:“是你自己插的導尿管麽?這是劃傷了尿道,會尿路感染的知道麽?你他媽是個傻逼麽我去,是不是不知道疼啊?!”越說火就越收不住了。

遇卓臉色也變了:“你說話給我注意點,這是我的事兒,跟你有什麽關系。”

兩人頂在一塊兒了,白航宇只得先軟了,他擺着手:“行行行,我先不跟你吵,你先取下來,然後我們去醫院。”白航宇壓着火:“你會自個兒取麽?算了算了,還是直接去醫院取吧。”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打電話,號撥出去才想起來,他媽的沒信號,頭上冒了一層冷汗。

遇卓站起來了,白航宇吓得趕忙想把他按回去:“你又幹嘛?”

遇卓反射性地推了他一把:“你冷靜點,我去洗手間。”

白航宇:“別別別,你別亂動行不行,就在這兒取吧,你,你有工具麽?”

遇卓指了指自己的包。

白航宇把一次性導尿包翻了出來,是遇卓自個兒帶的,看來是他本來就打算這樣的。

白航宇擔心地遞給他:“行不行啊,不行我來吧?”

遇卓:“出去。”

白航宇走到走廊上把窗戶打開,手機伸出去找信號,想着應該直接打120,但還是打不出去,雪還在下着,他的屏幕拿回來,就結了一層薄霜。

遇卓把導尿管抽出來了,尿袋裏裝了紅茶色的一包還結着沉澱物,自己也疼了個激靈,身上發着虛,他想着肯定是因為自己在廁所裏坐輪椅上插的,這才沒插好。

白航宇進來說:“老師,我出去叫個車,你躺着別動等我回來,咱們直接去醫院吧行麽,我求你了。”

遇卓沒說話。

白航宇把外套披上就跑了出來,地上的雪沒了他半個小腿,沒見過北京下這麽大的雪,他連公路在哪兒都找不見了。記得最近的是個小加油站,他憑着雪幕中的紅綠燈定着位。手機的信號欄一直是空的。

夾雪的疾風抽到臉上,耳朵都木了。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加油站的時候才發現是黑的,今天是元旦啊。再掏出手機看信號,蘋果手機的破電池已經直接凍關機了。不想再走下去了,他只想回去找遇卓。天色更黑了,前後茫茫,路燈好像只能照亮離燈心20厘米的光團。一個人走在雪地裏,後面突然響了一聲鳴笛。

白航宇被驚了一個哆嗦,十分誇張地往旁邊摔了過去,是輛拉貨的車,又開出10米,才停了下來。白航宇爬起來,跑過去砸車門。

開車的把車窗拉下來個縫:“這麽大雪瞎跑?”

白航宇:“幫個忙師傅,有個病人,送我們去趟醫院,要多少錢都行。”

車門開了,白航宇坐到卡車的副駕位置上,手抖地車門都關不上,腦子裏面是十六年前的除夕,那天也是下了場鋪天蓋地的雪,從車窗裏看出去,一模一樣的雪。

那開車的看他:“送你去醫院?”

白航宇:“不,不是我,再去接個人。”

一路上心髒跳的快要蹦出來,車停到療養院門口,打開車門人是直接摔出去的,白航宇跌跌撞撞地走到樓上,樓裏是漆黑一片,他心裏覺得不好,摸回遇卓在的那間房間,剛按下開關,啪的一聲,屋中閃了一下,驟然又暗了,跳閘了。

白航宇打了個激靈,他在剛才那一瞬間看見,屋子是空的。沒人了,不知道遇卓去哪了。

“老師!遇老師?”

“遇卓??”

他在樓裏轉着,在每一個房間裏摸尋尋找,一直喊着遇卓的名字,最後他在黑暗了坐下,确定遇卓是消失了。

白航宇想不通既然安排了他們跨越了十六的光陰再一次相遇,為什麽又在同樣的雪夜裏,再一次讓兩人擦肩而過。只覺得渾身的血氣都已被抽空了,不知怎麽人就倒了下去。

倒在了無止盡的黑暗混沌當中,什麽都看不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只有遇卓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響,只知道是遇卓,卻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好像是在哭,哽咽着,含糊着說什麽,繼而變成了悲啼,有時卻又夾雜着說笑聲和耳邊柔情的低語,好像把一輩子要說的話全部混亂地摻雜在一起,最後成了轟然地嗡響,震得人心神俱裂,白航宇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都被震停了。

白航宇最後聽見的,是遇卓在跟什麽人生氣。

遇卓說:“不用送我,我自己去就行。是我家裏人有事,必須馬上趕過去,跟你們沒關系!”

白航宇一個猛子坐了起來,把旁邊的小護士吓了個踉跄:“你…”

白航宇沒功夫管他,世界終于清晰了起來,他叫了一聲:“遇卓?!”

門外的聲音停了,遇卓走進來,後面跟着的是孫奇。

白航宇從床上下來的時候因為手上連着點滴直接把吊瓶架帶倒了,病房裏一下亂七八糟的。

孫奇沖了過來:“你沒事吧航宇?”

白航宇完全不是個沒事的樣子,他看着遇卓渾身哆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孫奇看了一眼遇卓:“我看着短信就開車過來,只有遇老師在,他說你出去叫車了,我們開車出去繞着找了一圈沒找見你,再回來你就暈倒了。”

白航宇聽着孫奇的話,看着遇卓點着頭,遇卓卻說:“那我走了。”

“遇卓!”白航宇的嗓音幾近失聲,孫奇拉着他,只覺得抖得快要散架了。

遇卓說:“跟你沒關系。”然後轉身就走了。

白航宇本能地往外跟,身上卻沒什麽力氣,被孫奇按回到了床上:“到底怎麽了這是?”

白航宇甩了甩手,面對孫奇他明顯比面對遇卓狀态好很多:“你先別管我,他不是正發燒呢麽,這是要去哪兒啊?”

孫奇:“誰?遇老師?”

白航宇不想理他了,他開始下床提鞋,然後把手腕上的點滴直接拔了。

孫奇:“哎哎哎,他這是怎麽你了?”

兩個人拉扯着追出來的時候,遇卓已經下樓了,夜色未明,雪已小了,路上還是沒什麽車。遇卓站在馬路上,左右焦急地望着。

白航宇追了上來:“你要去哪兒,開車送你去,現在就走。”他一把拉住了遇卓的手。

遇卓猛的給甩開了,甩了白航宇一個踉跄。

孫奇看不下去:“你這人怎麽回事啊?”

白航宇忙把他攔了,他對着遇卓說:“左右現在路上沒車,坐我的車是最快的不是麽?”

遇卓妥協了,他最後指着白航宇的鼻子說:“你他媽少碰我。”

遇卓要去的地方在北京城的另一頭,他不肯說名字,只是指着路。

白航宇問他:“家裏誰出事兒了,媽媽還是奶奶?”

遇卓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我們家的事兒?”

白航宇根本無法解釋。

“你先別着急,自己燒退了麽?”他說着好像很想去摸遇卓的頭,被遇卓一眼瞪了回去。兩人就在車裏沉默着,前面的孫奇正了正車裏的後視鏡。

路上開了有一個多小時,白航宇看見遇卓的手也一直在抖着。

白航宇嘆了口氣:“遇老師,到底怎麽了,有什麽能幫忙的你就跟我說一下行不行?”

遇卓:“用不着。”

白航宇是真想不通自己又怎麽得罪他了,想了半天只得解釋道:“我小時候出過車禍之後,有創傷記憶,有時候坐車突然一個拐彎或者急剎車什麽的頭上容易受不了,我回來的時候坐的那車開得特別急,剛可能一下沒控住好情緒,對不起。”

遇卓還是沒理他。

他一路沒說話,最後在郊區的一個岔路口叫停了,這明顯不是遇卓的目的地,但遇卓就是強硬地要求下車。摔車門的時候還威脅了一句:“要敢跟着我的話就告你們侵犯隐私!”然後就在雪地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白航宇被摔了一臉,現在卻也顧不上生氣了。他跟孫奇說:“倒車走,拐過彎再把我放下。”

孫奇神色複雜。

白航宇有點意識到什麽了:“我昏過去的時候是不說什麽了?”

孫奇趁着倒車回頭看白航宇臉色:“你,拉着,遇老師,一直叫他名字,說對不起,說想他了,最後還哭了……”

白航宇:…… ……

孫奇說:“你們到底拍什麽電影呢,你是不入戲太深了?”

白航宇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終于找到了個臺階下,他點了點頭,然後定了定神,從車上下來,對孫奇說:“你就在這兒等我吧,開機等我電話,今天的事兒不許跟斌哥說。”

白航宇下來,追着遇卓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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