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威脅
威脅
白航宇順着遇卓留下的腳印跟着,遇卓的腳步踉踉跄跄的,好像還有摔倒的痕跡,一路引向的地方,是十分鐘步行距離的一處療養院。
不知道該去哪找遇卓,他決定去前臺碰碰運氣。
“我想探望個病人,但不知道他住哪個病房。”
守夜的時候小護士:“這麽晚來探望什麽病人…”小護士從前臺後面探出頭來,看着白航宇愣了:“你是…小白哥!?”
碰到粉絲了,白航宇尴尬的笑了笑:“能幫個忙麽?”
小護士眼睛閃亮着:“病人的名字是什麽,我幫你查查。”
白航宇回憶了一下,遇卓媽媽的名字是…
小護士查了,搖搖頭說沒有。
遇卓奶奶的名字是…
還是沒有。
白航宇有些失落,其實腦海中一直殘游着一個可能,只是他自個根本不敢說出來。話音是哆嗦的:“再幫我,再幫我查一下…”最後咬着牙出聲:“翟陽。”
“315病房。”
白航宇從脊梁骨裏哆嗦了一下。
遇卓正站在315病房外面,屋裏的心電圖上面顯示着不規則的波紋。
遇卓壓低聲音問着醫生:“怎麽會突然心髒驟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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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開口也不很肯定:“變天啊、肺部一直輕微感染、多痰都是可能的原因。卧床這麽多年了,心肺功能下降也是正常的。不過幸好發現的及時,情況現在已經穩定了,明天再觀察一下吧,這種情況下我還是建議氣切,切開之後有利于維持生命,你再考慮一下吧。”
遇卓的神情是疲累的,他想了一下說:“氣切太痛苦了…還是先保守治療吧。”
醫生輕微地搖了搖頭,似乎不認同遇卓的說法,但是也沒有更多幹涉,筆插在白大褂口袋裏走了。
幸好是在醫院裏,遇卓想,他請護士給自己挂了個消炎的點滴,一邊吊着點滴,一邊守在病床旁邊坐下了。
中間有護士在病房裏進出,315病房的門開合一下,白航宇從走廊裏看見,遇卓單手用綿簽粘水,正潤着病人幹裂的嘴唇。
胸腔裏翻騰着,只看過一眼,白航宇沖到衛生間就吐了。
吊完點滴天已經大亮了,遇卓自己按着胳膊,出去找護士換水,留下門虛掩着。
白航宇從走廊那邊溜過來,在病房前猶豫了一下,還是閃身進去了。其實他腦子裏電光火石的,翟陽沒死,他還活着。翟陽的記憶卻都跑到自己的腦子裏來了,還連帶着他那一輩子所有不甘不願,放心不下的全部情愫。
這個故事有點猛,不知道在同一時空下完全相同的精神體直接接觸會不會引發雙雙自爆…?
全是胡思亂想,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進了屋,其實也沒啥好準備的,因為他再有一輩子大概也準備不好。
白航宇就那麽毫無征兆地杵在了翟陽前面。
四目相對。
翟陽還大睜着眼。
白航宇軟了一下,他嘗試着低聲說話:“你,你好啊…我,我是……”
明顯地接不下去,不知道該怎麽跟自己介紹他自己。
翟陽躺在病床上,睜着眼睛,微張着嘴,鼻子上插着氧氣管,右面的顱骨整個塌陷了下去,顯得面目怪異又畸形。
白航宇看了一眼,又低下頭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走近了。走近了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是咬着唇看翟陽癱軟的身體,完全地塌陷在病床裏。
植物人,卧床快十六年了。
沒有死,卻也說不上比死了強在哪裏。做為人的意識已經…消失?或者說轉移到白航宇的腦子裏來了?
輕輕嘆着氣,白航宇說:“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
交談完全無法進行,你指代誰,我又指代誰,完全說不清楚。
躊躇了好久,白航宇最後說:“你放心。”他嘗試着握了握翟陽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蜷縮的手指,中間用護具墊着,毫無生氣,卻還是溫熱的,白航宇握着翟陽的手說:“放心吧,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他。”
你和我的概念很不好理解,他的代指卻是不言而喻的。
白航宇覺得翟陽的手指很明顯地跳動了一下,再擡頭看他,瞳孔卻還是散的,裏面漏着兩個空洞。
“白航宇!”有人叫他,白航宇被吓了一條,遇卓回來了,他就站在門口赫然看着他。“你出來!”聲音冷的更像冰了。
白航宇頭大着,他從遇卓身邊過去的時候,遇卓一把抓着他衣服就把他拽了出來,不知哪來的蠻力,一路拎着甩到了樓梯口。
“遇老師,我…”
遇卓把他扔到了地上,一下就把他摔懵了。白航宇擡起頭看着遇卓,遇卓整個人都變了,他現在渾身的肌肉都在跳動着發狠。
“我告訴你小子,我不知道你他媽有什麽毛病。但你要是再敢進那個房門一步,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遇卓的手抖着,他指着白航宇,用平生最大的敵意威脅着。
白航宇舉起了手,以一個完全認輸的姿勢軟在了地上。
遇卓掉頭走了,回病房的時候,他明顯地深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
頭先探進來的,好像試探一樣地看了看,然後再整個走進來。遇卓坐在翟陽旁邊,仔細地觀察了一下沒有什麽表情的臉,又去檢查他剛被白航宇握過的手。托起來在掌心左右翻看着,确認沒什麽問題然後才放回到被子裏蓋好。
遇卓低着頭說:“剛是我一個學生,最近在一起拍戲的,他應該是腦子有點毛病…”碰到腦子兩個字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然後重新開口,回避了過去,“他就是有病,你別理他。”
床上的翟陽看不出任何要理誰的意思。
遇卓又問:“他沒跟你說什麽吧?”
翟陽沒有說話,一直沉默着,遇卓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自顧自地說着:“昨晚跨年的時候我其實給你打電話了,不過沒信號,還以為你能聽見的…”
遇卓問他:“是我讓你着急了麽?”
遇卓:“新年快樂。”他輕輕趴了過去在翟陽耳邊說:“這幾天都能留下來陪你了。”
掌心貼在臉上,遇卓對翟陽笑着。
白航宇頹然從療養院裏出來,天已大亮,雪後初霁,晨光明媚。恍惚着走在雪地裏,踏着他和遇卓來時的腳步,在路上留下三排重疊的腳印。
孫奇已在車裏打起了瞌睡。
白航宇倒進來的時候把他驚醒了。
“航宇,你回來了…那,然後我們去哪兒?”
白航宇把眼閉上:“我也不知道。”
病房裏的時間總是又靜又長,遇卓本來以為自己對此已經深有體會,然而在嘗試了不到兩天的換位之後,他意識到自己還是不懂翟陽。
無法溝通,是他跟翟陽相處的至今三十多年的時光裏,目前遇到的最大的問題。
在每天固定的擦身按摩,翻身喂食,拍背吸痰,處理大小便之後,能說的話題越來越少了,總歸是有些沉悶的。他總擔心翟陽會很煩,本來就脾氣不好,一煩來就會兇,然後自己就說什麽都會錯。
也不知道該怎麽做,就是每天變着花樣的,說些有的沒的,就跟寫劇本裏的獨角戲似的,有的時候還挺費腦的。
遇卓今天得到的新靈感是從自己包裏掉出來的那張碟。有些意外之喜,他本來聽着很保密的樣子就沒好意思要。一下拿到了也沒想太多,第一反應是總算能跟翟陽一起看了,他一見這片子就覺得不管是類型還是風格都應該是翟陽喜歡的類型,雖然他可能會覺得裏面的感情戲有點矯情。
他拿着碟在翟陽眼前晃晃:“你看不看電影啊,最新的美國大片兒,國內還沒上映呢,內部關系弄來的。”
然後遇卓興興的去櫃子裏把VCD機抱出來,這機子用了二十多年了,就是翟陽家最開始的那個,除了讀碟慢,溫度高,聲音大以及半天不出畫面之外,到現在竟然還能用。當年翟陽家出事除夕夜出事,一家三口就活下來翟陽一個,還成了植物人,他叔叔過來了一趟,把他家的東西收了收,房子也給賣了。遇卓過去求了半天,才拿借來的幾百塊錢換回了VCD機和一箱子盜版碟。
完全不值得,但他就是換了。
遇卓把VCD抱出來,調機器調了半天,然後跟翟陽解釋着:“前兩天這片才剛送審去了,你現在看說不定還趕在廣電前面了呢,酷吧。我也沒顧上看呢,咱倆正好一起。”
病房的小電視上半天才出了畫面,遇卓搬了個凳子過來靠牆坐着,在翟陽背後墊了幾個枕頭,跟他一起看電影。
劇情看過一遍了,裝作沒看過不過是為了逗逗翟陽,遇卓一邊看一邊還挺誇張的假裝猜測地評論着,變得聒噪的不行了起來。
翟陽卻也沒有生氣,也沒有叫他安靜下來,也沒罵他傻逼,連湊過去親嘴兒的時候也沒再把他推開。
一直看到了最後結局的時候,遇卓又趴在翟陽身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