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跳樓
跳樓
手機屏幕不斷刷新着,自遇卓出道起,所有點點滴滴真真假假的同性戀“證據”都被熱情的網友們搜羅起來,然後全部扔在互聯網的曝屍場上。一直守到午夜,本來以為已經麻木了,突然又刷到了的最新消息,好像直接紮到他腦神經上,太陽穴上一陣銳疼。
就在最新的娛樂快報上,他看到了翟陽!
翟陽的照片。被擔架車推着的翟陽,直接暴露在攝影機之下。
白航宇只看了一眼,就趕忙把手機壓上了。
變形的臉部特寫,歪斜的身體,鼻子上插的氧氣管。照片裏,遇卓的正在試圖用身體幫他擋開無限逼近的鏡頭。背景白航宇也認識,就是他跟着去過的那家療養院的門口。
翟陽被曝光了。
白航宇壓着胸膛裏面不斷翻騰出來的嘔吐感。眼睛離開手機的屏幕三秒鐘,然後重新拿起來,他終于按下了白彭的電話。連看都不願意讓他看一眼,白航宇想,突然被拍到了,遇卓會發瘋麽?
把手機貼在耳廓邊。手機裏響起的是機械的服務音:“對不起,您的電話已停機...”
自己的手機停機了!他是被秦斌停機了!白航宇站了起來,影廳裏四面高牆,原來是個自建的監牢
第二天清晨,姚文青站在劇組樓上的導演休息室裏俯視着樓下好幾個記者的車,他這個又窮又破又倒黴的劇組,正迎接着開機後第一次來自大衆傳媒的青眼。盡管姚文青認為,今天不管是遇卓,還是白航宇,應該都不會再來了。所以他幹脆連攝影機都沒布,只是招呼了幾個工作人員過來清理片場。
其實想通了也就淡定了點,姚文青重新坐回到導演椅上,看本來屬于今天的劇本,只印了三份,他一份,兩個主演,遇卓和白航宇,一人一份。
在那份劇本裏面,除夕夜許立武和葉标在病房喝酒,然後喝上了.床。
遇卓寫的劇本,姚文青想,有時候神轉折的,就像他自己的人生。姚文青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把袋泡茶撕開,扔進冒着白氣的水杯裏,然後看着清腸茶在水杯裏面化開絲絲縷縷的醬色。
有人說減肥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只要努力就會有成果的事兒。姚文青想,這話不盡然,對于一個中年的事業胖來說,就算他再努力地減肥,似乎也總效果甚微。所以,最好永遠不要在努力和成果之間産生什麽因果關系式的期待。
姚文青把一杯喝完,然後再起身續杯。走到窗戶前的時候他停下了。剛滿杯的熱水晃蕩一下,濺到手指上,把他燙了個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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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樓下,遇卓來了。
他正一個人從出租車上下來,然後從四面八方湧上來的記者瞬間把他全然吞沒。
“卧槽!”姚文青掉過投對幾個還在清場的工作人員說:“你們你們你們,快下去把遇老師接上來!”
這個時候這樣出現,姚文青想,他這電影的熱度也算是蹭夠了,要不是投資都沒了,說不定還真能火一把。姚文青站在樓上,看着遇卓一路走着,一路回答着記者的問題。實在被堵住走不動的時候,遇卓就停下來,面無表情地回答上幾個充滿了尖刻與諷刺的問題,然後再繼續往前走着。從始到終,遇卓也沒露出慌張的樣子。
姚文青定睛看了半天,确定遇卓的精神狀态還挺穩定的,下意識地又喝了一口手裏的已經發涼的茶,遇卓才終于上來了。
姚文青:“給你打電話你關機了,你今天是真不該來。”然後嘆了口氣又問:“現在怎麽樣了?”
遇卓:“從昨天開始電話就被打爆了,我自己都打不出去,就是開着機也接不着你電話。”遇卓走到了姚文青面前,低頭看了看今天的劇本,那是他自己寫的劇本。“姚哥,我過來是覺得這事必須得親口跟你說。”遇卓把頭擡了起來:“對不起了,這片兒我拍不了了,是我毀約,所有責任都在我,按合同規定,現在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姚文青看着他說完,他覺得遇卓的眼窩深得好像不只是這一晚沒睡,而是十六年來積累的所有疲憊和老态一夜之間,突然全都顯在了臉上。他把手裏的水杯遞給遇卓:“我問的是,翟陽現在怎麽樣了?”
水杯接過來,遇卓端着的時候,看見杯中因為自己的不由自主地顫抖,而一層層不停蕩着的水紋:“昨晚轉院了,其實突然轉院就是怕他因為我的事兒被曝光,沒想到一出門,記者都已經在外面守着了。”
遇卓的聲音突然就虛了:“昨晚上冷,還挺怕他着涼的,最近肺部感染一直沒好,新地方環境其實沒有之前好,護理人員也得現找,反正都得重頭适應吧。我跟你這兒說過了,就回去看着他,路上要甩記者可能還得挺長時間的,就不多留了。這段時間我可能都沒法正常開機了,要有什麽事兒就等我再給你打電話吧。”
姚文青想了想:“這媒體也夠神通廣大,怎麽連住的哪家療養院都能查的到。”
遇卓喝了口水沒說話,雖然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他篤定地甚至連問一問姚文青有沒有聯系過白航宇都沒有問。
姚文青心思沉重地看着遇卓:“遇卓,這些年你有沒有想過,老這樣翟陽自己其實也是痛苦,要不,就還是放棄算了...”說着說着就沒氣兒了,姚文青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主動給別人什麽人生建議的人,雖然這個話已經在他心裏憋了十來年,今天終于說了出來,是因為他明白這世上,除了自己,已經沒什麽人能對遇卓說這句話了。
遇卓猛然把眼睛擡起來,姚文青突然覺得剛才遇卓對着那麽多個記者的時候,也不像現在對着他一個人這麽充滿兇狠,遇卓問他:“怎麽放棄?你教教我,你是要我餓死他?還是要我掐死他?”
姚文青被噴了一臉,遇卓把手中的水杯撂到了桌上,一口沒喝,他轉身就走了。杯子裏的水濺出來,把桌上的劇本打了個濕透。
同一時間,白航宇還被關在自己家裏。天亮了,他在這一夜的時間裏設想了無數種情況,關于怎麽像電影裏面一樣出逃,計劃着怎麽趁保镖進來給他送飯的時候,他自己用從影廳座椅上拆下來的把手一左一右,一下一個撂到,然後再像個孤膽英雄一樣沖出去來個英雄救美。
然而,他一直等到快中午了,秦斌也沒叫人來給他送什麽飯。白航宇蔫了,他躺在地上,已經被關了快一天了,他其實知道自己現在不管做什麽都已經晚了。
他看着影廳的天花板,然後看見了午後的陽光從靠近天花板處的幾個天窗裏斜着打了進來。最後他站了起來,把影廳裏的座椅一個一個都拆了。
這天深夜的時候,一直留在白航宇家的秦斌突然聽見了樓上傳來金屬撞擊的重響,聲音好像是貼着牆壁傳下來的,然後咔嚓一聲巨響玻璃碎了,響在房子之外。秦斌從房子裏出來了,他順着聲音,在另一側尋到了三樓閣樓的角窗。
白航宇出現在那個破碎的窗口裏,他腳下正踩着從半個影廳拆下來又摞高的座椅然後踮着腳,用座椅的扶手敲碎了天窗的玻璃,探出頭來,然後看見了樓下的秦斌,秦斌站在冬天的夜風裏,也擡着頭看他:
“斌哥!”白航宇喊着:“我想好了,什麽偶像,什麽演員,其實都不做也無所謂,雖然我之前一直很想做的,你可能都想不到,我曾經有多想。”白航宇一邊說着,一邊努力從狹小的天窗裏鑽出來,“可我今天突然就想通了,事情想是一回事,真到自己做了,其實是另外一回事。斌哥,讓你失望了,你以後,以後就都別管我了!”
白航宇說完,打天窗往外做了一個俯撲的姿勢。
秦斌仰着頭,對着身後跟着跑出來的人擺手:“快上去把他拉下來!”
再回頭白航宇的半個身子已經掉在了窗外,秦斌對下落的身影咆哮了一聲:“白航宇,你對得起我麽!”
重物落地,秦斌把雙眼一閉,聽見事隔二十年,心中的全部寄望再一次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