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出櫃(修)
出櫃(修)
飄在半空中的時間,大概有那麽零點零幾秒,據說人在死之前,會在腦袋裏把自己的一輩子過一遍,白航宇想可能是這樓層太低了,只夠他在腦子裏面過了一個片段,那個他從少年一夜之間長成,打算去做個男人的那個片段。
失重的時候小腹輕輕的,還有點像那時候在遇卓的身體裏面的感覺。
白航宇摔在了樓下的灌木從裏。眼前黑了,腦子裏全是是他和遇卓在北京的最後一個晚上,那個晚上他們把想做的沒做的不敢做的,仗着二十出頭渾身躁動不安的荷爾蒙撞膽,全都給做了。
遇卓那時候其實還沒太好利索,完事後又疼又累,蜷成一團在他懷裏趴着,還拼命地用身子拱着他,好像要把擠下床去,擠到最後還沒忘了迷迷糊糊的問他:“專業不同到底能不能住一個宿舍啊?”
遇卓最愛這樣煩他,他又沒上過表演學院,他怎麽知道能不能住一個宿舍,但遇卓就是老以為他什麽都能給出個答案的樣子。不過最後翟陽還是裝模做樣的回答了一句能。
他對遇卓說:“沒事兒,考不上我也留在北京,接點活兒租個房子,到時候你就搬出來住。”又把頭低下來,湊近到遇卓的臉上:“等我有了錢,專投你的劇本拍。”
遇卓就樂:“那我是不非得把你寫成男主角?”
想着美事兒,兩人又鬧起來,滿口淨說着些不要臉的話。
但其實那是翟陽第一次親口把考不上三個字挂着嘴上說出來,之前他一直端着來着,雖然他也知道遇卓其實不太在意,考上或者考不上他都是翟陽,遇卓一直關注的也只是能不能住在一起的事兒。
不說出來的時候覺得很沉重,一說出來了,反倒輕松了,不過就是考不上大學的事兒,世上那麽多人,才有幾個演員大明星,人家不也都活的好好的。他跟遇卓那一晚上之後,突然就覺得,這世上真沒什麽大事兒了。
要是一切都能停在那個時候,該有多好。白航宇掉下來的時候覺得,他魂魄裏的什麽東西已經被震散了,他從枝枝杈杈的灌木叢裏掙紮着再站起來的時候,已經不是以前的白航宇了。他摸了一把自己的額頭,看見了手心裏全是殷紅的血。
秦斌上前了兩步,等他看清了白航宇的樣子,卻又站住。白航宇的額上開了個口子 ,那樣子就好像十六年前的車禍現場,那孩子從車裏被抱出來的時候,也是滿身滿臉的血。
白航宇把自己帶血的手心亮給趕過來的秦斌看:“斌哥,我是對不起你,你老說演員最寶貴的就是臉,你看我現在。”他說着自己爬起來,踉踉跄跄的,渾身沒有哪不疼,卻仍是站起來了,他是看準了地方跳的,拍動作片的經歷也讓他知道怎麽在墜落時用最恰當的姿勢減少傷害。
“從現在開始你不是我的經紀人了,你別跟着我,不然我去告你限制人身自由,還侵犯隐私。”他說完轉過身,一瘸一拐地捂着頭,朝漫無目的遠方走了。
逃離寂靜別墅區,白航宇越走越快,最後幹脆跑了起來,他就奔跑在馬路上,奔跑在亮如白晝的大北京的夜色中。血從他的頭上順風飄下來,好像少年的時候他奔跑在邊城的原野上,年輕的汗水一直打身上揮灑而下,澆在他家鄉貧瘠卻飽含希望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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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航宇跑到馬路中間去攔車,又對每一輛從他身邊呼嘯駛過不肯停下的司機招手,高喊着,你好!再見!
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自由過。
當然最後打到的車的方法還是掏出錢包裏的幾張百元鈔握在手上,戴上帽子盡量讓司機看不到他青腫留血的臉。
終于有車停了下來,白航宇跳上車興奮地說着:“師傅,我們去劇組!”
司機師傅:???
他們的車駛在去療養院的方向,白航宇把自己鎖在帽子裏,盡量躲着司機的後視鏡。車中的廣播裏播着晚間娛樂新聞。白航宇手機沒電了快一天,也不知道遇卓又發生過什麽。
廣播裏男主播的輕快的聲音:“元旦後娛樂圈最大的新聞莫過于現任表演學院老師,知名演員遇卓‘性’騷擾學生的醜聞,據悉相關部門已介入了事件的調查,遇卓在校內一切工作也已停止。無論事件真假如何,演員遇卓已于今晨記者采訪中公開承認他的同性戀傾向,成為國內演員極其少數的公開出櫃的演員,只不過這個出櫃嘛...唉,可以說是完全被迫的,下面請聽采訪錄音。”
白航宇在後排坐直了身子,司機卻顯然對這種消息不敢興趣,他伸手要去擰轉臺按鈕。
白航宇:“別!就聽完這則新聞,師傅。”
司機悻悻地收回了手,顯然有些不耐煩地回頭看了一眼。
白航宇的全部注意力已經放在了廣播裏傳來的遇卓的聲音上。
記者:“網上有爆料說你在任教期間騷擾過學生孫浩非和劉瑜,情況屬實麽?”
遇卓的聲音是低沉冷漠的:“造謠的,從沒有過。”
記者:“還有在一組照片中,你幾乎看起來是和楊子寧貼在一起的,動作非常主動,看起來也不像是劇情內容,你要對此做什麽解釋麽?”
遇卓:“我還沒顧上去看網上的什麽照片,也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我們在十幾年前在一個劇組拍過電影,對手戲很多,接觸肯定是有,而拍攝也會有角度問題,可能造成了誤會吧。”停了大概一秒鐘左右,遇卓又接了一句“我請你別再用引導性的方式提問了。”
這種回應的方式顯然引發了記者群的騷動,錄音頓時顯得十分嘈雜,各種提問聲交雜在一起,白航宇能想象到現場的混亂,之後多數的仍然提問集中在與楊子寧的舊事上,雖然白航宇一直覺得所謂的騷擾學生可能是個更為嚴重的事兒,但大衆的關注點顯然是不同的。
最後他聽到另一個相對清晰的聲音問遇卓:“請問你的同性戀傾向是真的麽?”
遇卓的聲音好像更鎮定了下來,背景的嘈雜聲在白航宇的耳中消失了,他只聽見遇卓說:“是,沒錯,我就是同性戀,怎麽了?”
白航宇打了個哆嗦,前面的司機明顯地開始義憤:“我艹,臭不要臉了這是。”
血一下沖到頭上,白航宇突然高聲:“你他媽說誰呢你!”
那司機莫名其妙地回頭哦:“嘿,我他媽又沒說你!”
白航宇的兜帽掉下來,他猛地去推了那司機一把:“你停車!”
司機顯然是懵的,手上的方向盤也松了,車內猛地晃了一下,哐當一聲,車停了,熄火撞在了路邊的行道樹上。
“我去你的!”空白了兩秒鐘,那司機徹底急了,他從前座上跳起來,跟白航宇扭打在了一起。直到交警的鳴笛聲滑破夜空,把兩人雙雙帶回了局內管制。
白航宇腦子裏卻還一直響着遇卓的聲音,遇卓說,沒錯,我就是同性戀,怎麽了?
怎麽了?
遇卓出櫃了。
白航宇蹲在警局裏,抱着頭想的是,遇卓這段是洗不幹淨了,做為一個演員,他這輩子大概算是完了。然而現在怎麽還沒人來曝光他自己?
快有個什麽記者來吧,來做點什麽,把自己也拉進去,好和遇卓站在一起吧,白航宇在心理默念着。
然而只有警察站在他頭頂,對他循循善誘着:“年紀輕輕學點什麽不好,學人打架,看你被打的那德行。”
蹲在他旁邊那個中年司機看着白航宇那滿臉血也一臉納悶,他覺得自個兒下手沒那麽黑來着。
打架的起因兩方分說不清,但鑒于白航宇過重的“傷勢”和甘願無條件賠償車禍損失的态度,在警方的調停下,司機同意私了。警察又過來問白航宇有沒有人可以來保釋他。
有沒有人?
沒有人了。
該打給誰?是剛鬧翻的秦斌?遠在大洋彼岸的爸爸?還是他那些所有熟識的依托中盛的關系網建立起來的人際關系?
他想不出現在可以打給誰。
他知道自己是瘋了,但卻還是給遇卓打了一個電話,他能記得的電話號碼不多,遇卓現在的號碼是他從姚文青那兒要來,然後刻意背過的,雖然他從沒有打過。
關機。
當然,當然會關機了。
白航宇把電話壓了,在心裏嘲弄了一下自己的愚蠢。
他腦子是空的,幾乎什麽都想不起來了,最後冒出的一個名字是姚文青,但姚文青現在的電話,他完全沒記住。
警察就在旁邊看着他:“你爸媽,什麽親戚、朋友的都行,叫來先帶你去醫院吧。”
白航宇努力思索着姚文青的電話號碼,最後還是從翟陽的記憶裏,他想起來當年兩個人一起配的諾基亞。他想起來了,卻也沒有什麽用,姚文青不可能還在用那個老號碼吧,白航宇這麽想着,但他還是撥下了那個古老的號碼。他跟姚文青當年一起弄的連號,他們當年還在一起吹過牛,以後玩大了也搞個公司,然後把公司裏所有人都弄成連號,顯得很整齊。
白航宇最後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通了。
滴——滴——滴——
電話通了,沒有人接。
白航宇又打了一遍。
姚文青傳過來的聲音明顯是意外的,可能是因為太晚了,也可能是因為太久沒人打過他這個號碼了。
白航宇說:“大青,是我,你現在能來公安局保我出來麽?”
那邊的姚文青:“...卧槽!!???#¥¥%%……&*!”
一陣巨響,白航宇把聽筒拿遠了點,猜想着姚文青在那邊應該是直接把手機給扔了。
半天的功夫,聽筒裏有腳步聲,翻東西的聲音,當然還有一直沒停過的罵娘聲。
姚文青跑過來,把手機翻起來,在手上跳了幾個個兒。
“喂喂喂?你丫再說一遍?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