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碾碎

碾碎

洛清銳沒有帶任何人,孤身打馬前往趙國軍營。

他不知道自己屆時是否能成功從趙國軍營脫身,與其讓人心存無意義的念想,不如直接斷徹底。

就讓斯炎以為他叛變吧。

一路上風雪撲面,層林盡白,入目皆是邊關蕭瑟之景。

路過一處關隘時,路邊被積雪覆蓋的樹叢中忽然跳出一批人,用手裏的粗長麻繩絆倒了毫無防備的馬兒。

洛清銳被甩下馬,在雪中翻滾一圈卸下力,徐徐站起。

代替紀遠前來的是他的副手邊野。

他将洛清銳上下打量一圈,眼裏流露出諷刺之意,明知故問道:“不知大梁的洛将軍只身前來是為何事?您手下那些一敵十的幾千精銳呢?”

洛清銳手中長劍一掃,重整了一下衣襟,藏起眼中的霜雪。

他迎着邊野的打量緩緩開口:“紀遠在何處?”

“這話說的,您洛将軍不是一向都不想見我家将軍嗎?”

“将我逼來此處,難道不是你們紀将軍謀求的嗎?”

邊野臉上嘲諷的笑意緩緩僵住,剜了洛清銳一眼。

他領着手下走到一旁,讓出被他們攔住的小路岔道,淡淡一擡手:“請吧,洛将軍。早知有今日,你又何必故作清高那麽多時呢?”

洛清銳無視他,走到自己的戰馬身旁查看了片刻。

Advertisement

馬兒折斷了腿,躺在地上無助地喘息。

洛清銳拍了拍它的脖子,動作裏帶着安撫。然後他轉身,擡手揮劍鞘打在邊野腿彎處,後者猝不及防,朝着馬兒的方向撲跪過去。

“既然邊副将有意向我的戰馬賠罪,那你便留在此處陪它吧。”洛清銳說着,卸下戰馬的缰繩套在邊野的脖子上,将他拴在自己戰馬身旁的樹上。

這般折辱讓邊野和他的手下當即露出兇相,其中有兩人甚至想不顧紀遠的命令将洛清銳收拾一頓。

雪地裏一道銀光閃過,那幾人甚至看不清洛清銳是什麽時候動的手,低頭一看,只見褲子上碩大的豁口正敞開着迎接西風,涼飕飕。

而另一邊,洛清銳已經騎上邊野的戰馬,向趙國軍營飛馳而去。

主将營帳裏,紀元正對着沙盤演練。

他手中正舉旗不定,見洛清銳撩開簾帳進來,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起身張開手臂想要給洛清銳一個擁抱。

洛清銳不由自主挪腳後退了一小步,但想到斯炎,他忍住了。

時隔多年再次将眼前人抱入懷裏,紀遠恍惚覺得這些年的艱辛都有了回報,臉上笑意燦然:“清銳,可讓我等到你了。你我聯手,必定能穩住這天下局勢。”紀遠毫無芥蒂地将他領到沙盤邊,給他看自己的布局:“你瞧,大梁原本的布局其實不堪一擊。若不是你在,我早就能将大梁邊關三城拿下。我預備明日就出擊,一局将邊關三城奪回。阿銳,你覺得如何?”

洛清銳:“不要喊我阿銳。”幼年時父母曾這樣喚他,後來洛清銳過的仿佛被父母放棄,便也不喜歡別人這麽喊自己。

紀遠的貼身護衛阿睿一怔,眼裏閃過暗光。

“好好好,清銳。你覺得如何?”

洛清銳:“你欲如何處理大梁士兵?”

紀遠:“若是願意投降者,便放他們一條生路。若執意阻擋我,那我也只能大開殺戒了。”

“那麽大梁二皇子呢?”

紀遠稍加思索:“他是斯雲的弟弟,原本應當是用來挾持斯雲的好籌碼,可惜他已替你中毒,活不過今夜。這樣也好,省得對他動手了。明日天亮,他便不再是你我的威脅。”

他說這話時,運籌帷幄之态一如洛清銳與他初相識。

洛清銳回想起當日,“阿遠,你可記得五年以前的信海書院中,你曾滿腹豪情的說,未來必要統一天下,平去人間戰亂之苦?”

“啊。”紀遠也回想起當日,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表情裏有些懷念,“是啊,我當然記得。那時斯雲還說他要做天下一代明君呢。”紀遠說着笑了笑,表情裏有些自嘲,也有對斯雲的諷刺,“可惜啰,一朝身命謝,萬事不由人。不過也罷,我如今也有了新的法子,咱們也無需再仰仗斯雲。”

紀遠朝他招手:“清銳,你是知道大梁布置的。你且來說說,明日咱們該如何打大梁一個措手不及?”

洛清銳沉默着走上前去,将手中代表着二十萬大軍的木雕輕輕放在某處。

紀遠摸着下颌上長出來的胡茬端詳片刻,倏地大笑:“清銳,不愧是你!”

等他笑夠了,洛清銳才道:“我不喜旁人替我受過,你這裏應當有青墨的解藥吧?且給二皇子送去。”

紀遠臉上笑意消失。

下一瞬,他猛地湊上前來,卡住洛清銳的脖子将他按在營帳木柱上:“你是為他而來?你等了這一整晚便是為了這句話吧?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不舍得殺你?”

洛清銳臉頰泛起缺氧的紅。

他扼住紀遠的手腕,“我在斯炎的帳中留了信,倘若我無法在一個時辰之內回去,便會有人将這信送到太子的手上。”

紀遠手上一緊:“你竟然為了那小子設計我!”

洛清銳掌心翻轉,用原本藏在袖中的匕首往上一頂,将紀遠手掌刺傷後順勢将之反制。

鋒利的刀刃就抵在紀遠突突跳動的頸側:“我待你太過厚道,才會讓你反複設計我。我所為,不過你之一二罷了。”洛清銳手上一個用力,刀刃擦破肌膚留下一道血痕:“解藥在何處?”

“清銳,你當真是來投靠我的嗎?”紀遠冷眼問道。

“是。不過前提是你要給我解藥。”

紀遠斟酌了許久。

“好。”紀遠說,從懷裏掏出一物往後遞給洛清銳:“這是解藥。”

“我怎麽信你?”

紀遠聽完這話竟然苦笑了一下,“我竟不知,你已經不信我至此。”

他說着大手一揮,命手下拖來一人,直接将清末毒灌了下去,幾息之後割破這人指尖,便見流出來的血是黑色,他又讓洛清銳從解藥瓶中拿出一粒喂給他,血液顏色這才回複正常。

洛清銳勉強信了他,撤回匕首轉身要出帳。

門口的護衛将他攔住,不等紀遠發話,洛清銳便道:“我要親自去送了解藥才能安心。”

紀遠沉默着,示意護衛放行。

“将軍您的傷……”阿睿目含擔憂湊了過來。

紀遠随手将血痕抹去,不在意的擺擺手:“無事。”

阿睿的眉頭卻皺得更緊,“将軍您中毒了。”

紀遠低頭,見自己掌心從頸側抹下的血液已然變成漆黑。

是青墨毒,來自洛清銳的匕首。

從不騙人、從沒對他下過手的洛清銳,居然因為一個毛頭小子打破了所有原則。

阿睿:“您剛剛給洛清銳的不會真的是解藥吧?”

“是。”

紀遠一拳砸在木桌上,小木桌搖晃兩下後吱呀解體,散落一地。

“追。”紀遠眼裏殺意畢露,滿是被背叛的憤怒,“一粒解藥都不能給斯炎。我要那小子死!”

-

洛清銳駕馬疾馳後沒有多久便發現了身後的追兵。

眼看對方人多勢衆要被包抄,洛清銳調轉碼頭進了山路中,一拍馬兒将他放走。

追兵果然随着馬蹄聲而去。

洛清銳藏身樹林中躲了一會兒,等到追兵徹底消失在視野裏才尋路下山。

夜已經深了,雪中山路難走,洛清銳的袍角沾染上雪與泥,擡頭望了眼月色。

解藥在手,可前路漫漫,他還需設法盡快趕回軍營。

好在他之前早有準備,提前在山腳不顯眼處多準備了一只戰馬。

然而冷落清銳一路艱難趕到時,卻見他的戰馬不翼而飛。

一股難言的恐慌忽然将他包裹。

倘若沒有解藥,二皇子便會……

他不敢再想。

洛洛清銳環顧一圈,找到周圍山中隐約崛起的篝火、那些趙國人帶着口音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眼中閃過決絕。

他需要一匹馬,不論有多難。

洛清銳轉身折返,重新往山上走。

-

大良軍營,将監軍營帳。

昏迷中的斯炎被一陣宛如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喚醒。

他從胸腔裏發出艱難的喘|息,卻好似無法從空氣中攫取任何氧氣,頭腦一點一點的發昏。

快三個時辰了。

他用力抓住旁邊軍醫的手,在對方驚恐的注視下問:“洛将軍……呢?!”

軍醫瞪着眼睛不知該如何回答。

斯炎:“他是不是……”為了我又去找紀遠了。

斯炎眉眼攏得痛苦,目光很兇。

他這時忽然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

在洛清銳收養他最初日子其實遠沒有後來那麽安穩星盜或者說紀遠仍然将他視作一大威脅,一旦有機會便試圖将他抓在手裏。

洛清銳親自将他從星盜手裏奪回來數次,後來有一回,自己重傷昏迷,醒來時發現洛清銳不在家裏。

詢問機器人管家之後,他才知道洛清銳去了一趟遠星。

那時他心裏還十分失落,覺得自己受傷了,洛清銳卻不陪他。

如今想起來,洛清銳恐怕不是被軍部派去圓心,而是親自去找紀遠了。

打從那時起,星盜後面便再也沒有找過他,日子才得以平穩且安全的過下去。

斯炎忍不住心如刀絞的想,洛清銳是不是為了自己向紀紀遠妥協了?紀遠又到底向他提出了什麽強人所難的條件?

是自己一手将洛清銳的軟肋變成了自己,卻沒有替他保護好這個軟肋。

斯炎自虐一般承受着窒息感,并沒有利用自己對意識投射的絕對控制力将這般不适消除。

他要用這疼痛提醒自己,日後,自己應該成為洛清銳的铠甲。

更漏傳來叮的一聲響,意味着時間又過去了整整一小時。

映照外同時想起兩道馬兒的嘶鳴聲。

四言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将洛清銳攔下:“洛将軍莫急,下官手中正是解藥。請您且在帳外,稍後我家殿下有話同二殿下說。”

洛清銳只能停在帳外。

塌上,斯炎嘴角已經溢出血。

可這太子派來的人卻不慌不忙,彎腰湊到斯炎耳旁問:“二殿下。太子讓我問您。洛将軍和他您到底選哪一個?”

哈——

倘若斯雲活生生站在他眼前,問這話他還會猶豫片刻。

可眼下……斯炎毫不猶豫的回答:“洛将軍。”

于是這陌生男子點點頭,“屬下知道了。”随後将藥品中的所有解藥置于掌心碾碎,撒了一地。

“我會将您的選擇轉告太子殿下的。殿下說讓您安心的去,陛下和皇後很快就會去陪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