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
毒素蔓延,斯炎的眼前陣陣發黑,很快便不能視物。
他就用放空的眼神看着那人,冷冷的笑着:“盡管去吧。”
洛清銳進來時,便見斯炎大口大口地嘔着血,頓時臉色就變了:“怎麽回事?他沒有将解藥給你嗎?”
斯炎已經看不見洛清銳,卻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洛清銳沒有将他的手甩開,而是而是從懷裏拿出被捂熱的解藥,拆開來就想往斯炎的嘴裏倒。
斯炎推開洛清銳的手,側身嘔出一口血。
漆黑的小藥丸便掉落在地,滾入斯炎嘔出的那攤血裏。
“沒用的。”斯炎說,“毒已經深入骨髓。我能感受到。”
洛清銳瞬間失聲。
眼看着面前這人生命流逝仿佛給他造成了極大的打擊,血色從他臉上退下,就連呼吸都像是被人摁住了胸口。
“你不能……”
洛清銳張了張嘴,卻并不知道自己具體想說什麽。
斯炎反握住他的手,斷斷續續且艱難的說:“你聽我講。我知道錯了哥,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補償你?這次你只管往前走,換我來,在後面追趕你好不好?”
刺目的血色殷紅了,斯炎胸前一片領口,洛清銳伸出手,卻不知到底是應該給他擦去血跡,還是應該捂住他的嘴。
斯炎還在繼續說着他聽不懂的話:“你想睡多久都沒有關系的哥。我等你,我一直等你……但是你別讓我等太久好不好?……我還有好多話想說給你聽,我這裏不能告訴你。等你醒了我再親口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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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銳大腦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他:“……你到底在說什麽……”
斯炎眷戀的看着眼前已經模糊的殘影,即便再不舍,這一具身軀的生命力也走到了盡頭。
氧氣耗盡,斯炎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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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新帝陛下的睜眼,整個皇帝寝殿裏的人視線都聚集了過來。
其他人都沒吭聲,只有狄亞克第一個湊到前面:“怎麽樣?陛下,您成功了嗎?”他說着扭頭去看洛清銳,“不對呀,洛上将應該和您同時醒過來才對啊。”
其他人:……
感謝有心直口快的同僚/上司頂在前面。
“狄亞克,你開發的新功能挺不錯。”斯炎又沒有什麽起伏的語調說。
這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狄亞克戰戰兢兢的回答:“不不不不,還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
其他人站的離狄亞克遠了一些,生怕被牽連。
狄亞克戰戰兢兢的等待着陛下的後話,卻見新帝陛下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洛上将,袖口随風在抖。
狄亞克看了一眼窗戶。
不對啊,窗戶關着,哪兒來的風?
斯炎指尖在抖。
從前的意識投射證明了洛清銳将他看得極重,但是如今呢?
他不敢确定。
不過答案很快就會揭曉。
随着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洛清銳還是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跡象。
海伯森見斯炎臉色難看,替他倒了杯熱水過來。
皇宮中是統一的恒溫系統,四季如春。
可斯炎接過水杯時,海伯森發現他指尖冰涼。
為什麽他還不醒?
這個疑問盤亘在斯炎心底,卻沒有勇氣問出口。
狄亞克面前屏幕上的曲線忽然開始劇烈波動。
“這也太誇張了吧……”狄亞克側頭看了一眼監控圖,“洛上将這是在幹嘛呢?怎麽情緒起伏這麽厲害??”
他的兩個助手湊過來看了一眼,也紛紛瞠目結舌。
斯炎正想問是什麽意思,床上如睡美人一樣的洛清銳卻忽然睜開了眼。
斯炎心中一悸,屏息看過去。
洛清銳那雙黑眸裏仿佛含着冰雪,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天花板。
接着他視線緩緩聚焦,随着回憶聚攏,茫然褪去,目光逐漸犀利,如利劍一般刺向斯炎。
“洛上将醒了!”狄亞克忽然大喊一聲,看見新帝陛下打了個哆嗦。
…要完。
狄亞克心虛地反省,恨不得抽自己兩下。
沒事大喊什麽?看看給陛下吓的。
斯炎餘光看了一眼牆上的古鐘。
原來才過去一分鐘。
可他卻覺得這一分鐘好像比他的半輩子都要漫長。
洛清銳真的醒了。
斯炎紅了眼眶。
他做錯了那麽多事,洛清銳的潛意識裏卻仍然把自己看得那麽重。
直到最後,他心裏想的也仍然是用自己在意識投射裏的死刺激洛清銳,試探的同時也順便把他喚醒。
斯炎頓時覺得無地自容,回想起前段時間追在洛清銳身後求他原諒的自己,真覺得像個可笑的小醜。
他還有什麽臉站在這裏?
洛清銳慢慢回神。
意識投射裏的記憶鮮明而真實,仿佛那不是一個虛構的背景,而是他曾真實經歷過的世界。
意識投射裏的二皇子死去之後,黎、趙兩國的矛盾無可調和的激化,大戰爆發。
随後不久,黎國皇後皇帝死于皇宮火災,太子登基,撤了洛清銳的将軍一職。
軍中有人不服,有些膽大的便撺掇洛清銳趁機奪取霸業。
還有無數此前不知藏身何處的兵馬頭奔洛清銳,言說是二皇子囤養的私兵,受命在有需要時投奔洛清銳——譬如此時。
而他生前的伴讀狄亞克也拉着一車車經營投奔于他,說是二殿下早有命令。
……一樁樁一件件,不知斯炎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做了多少這樣的事情。
洛清銳心裏始終憋着一股氣。
他的存在讓兩國大戰變成了三足鼎立,直到兩方都失民心,而他統一了亂局。
一個明知不該留存的疑惑始終藏在他的心底。
那個雪夜,斯炎最後彌留之際,所謂的“還有話對你說”、“等你醒了”到底指的是什麽?
洛清銳緩緩眨了一下幹澀的眼睛。
不過如今他知道了。
他其實沒有必要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
他們的過去不過是一場不合時宜的感情,站在斯炎的角度,他為了複辟皇室無可厚非。
而站在自己的角度,他只是看錯了人。
他們都該往前看。
洛清銳正想将這話告訴斯炎,卻見他眼圈一紅,委屈巴巴的轉身出去了。
像只被主人訓斥以後,夾着尾巴逃走的大狗。
洛清銳:?
到嘴邊的話只能咽回去。
等明天吧。
洛清銳想,這兒反正是斯炎的寝宮,明天他還會來的。
次日。
洛清銳一睜眼,宮中侍從和皇家醫官魚貫而入,為他檢查身體狀況,送來早餐和換洗衣物,一副他才是這個皇宮主人的姿态。
洛清銳拒絕了皇家醫官以外的其他人,問道:“陛下在哪裏。”
早就沒打過招呼的衆人連忙搖頭說不知。
衆人忙完之後便往外走。
洛清銳視線一掃,在其中一個人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
這人身高肩寬,腿長腰窄,一個口罩擋起大半張臉,全息眼罩又遮住了上半張臉,明明看不清面容,卻渾身透露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對方被他看的一個緊張,雙腿忽然就打了結,自己把自己絆了一下,全息眼罩一歪,露出一小片眉梢額角。
“等一下。”洛清銳忽然說。
所有正在往外走的人都因這句話而被按下暫停鍵。
洛清銳在帶全息眼罩那人面前停下。
對方不由自主扶了一下眼罩,袖口的一截腕骨突出,其上皮肉結實,瞧着賞心悅目。
“有什麽事嗎,洛上将?”皇家醫官靠過來。
“我的身體還有什麽問題嗎?”洛清銳盯着戴眼罩這個人問。
這種眼罩是如今星盟最先進的技術之一,可以僅憑掃描就對人進行全面的檢查。
皇家醫官表情鎮定,語速卻暴露了他有些緊張的事實:“沒事的沒事的,只是常規檢查而已。”
“是嗎?”洛清銳問面前這些人。
對方明明比洛清銳高出半個頭,氣勢卻矮出一大截,撇開視線點點頭。
皇家醫官趕緊領着人出去。
洛清銳站在原地沒動。
戴眼罩那人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巧和洛清銳對上視線,一個慌亂,“bang”的一下撞在了門框上。
皇家醫官大驚失色,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扶他,卻因為發覺洛清銳的視線而收手,就這麽想扶又不敢地跟在後面走了出去。
還不忘小心再小心、輕柔再輕柔地關上門。
洛清銳:……
斯炎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要扮成皇家醫官?
洛清銳向守在門口的皇家護衛問:“陛下在哪裏?我想求見陛下,可否代為轉達?”
門口的兩個護衛對視一眼,點點頭。
然而直到這一天日落西斜,洛清銳也沒能見上斯炎。
傍晚時分,海伯森親自過來送晚餐。
洛清銳彼時正站在窗邊看日落,半身沐浴夕陽,眼底的冰霜仿佛也被融化。
他的視線只在海波森身上稍做停頓就收回。
母星的夕陽再美也同他沒有關系。
既然斯炎不願見他,那便算了。
他們二人,早改斷的一幹二淨。
“替我轉告陛下,我回去了。”洛清銳朝看着自己的海伯森略一點頭,轉身便朝外走。
海伯森連忙偷看了一眼腕上的光腦,微型耳機裏一片沉默。
于是一牆之隔的斯炎只能通過投影,眼睜睜的看着洛清銳離開。
新帝陛下滿臉落寞,對送完人回到書房的海伯森道:“他不願見朕。”
海伯森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能保持沉默。
斯炎滿心苦澀:“這都是朕活該。”
海伯森:……
您還挺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