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 40 章
◎我在哄你啊◎
大理寺的牢獄內, 不論白天黑夜,總是昏暗潮熱的。
江扶元買通門前守衛,帶着姜寶鸾拾級而下。
順着臺階一路往裏走, 姜寶鸾才知江扶元要帶她見什麽人, 牢房內的腥臭味異常難聞, 她用手掩住口鼻,觸目所及有些心驚肉跳。
及至走到一扇門前,隔着粗木欄,她見到了程庚。
程庚此時蓬頭垢面,穿着破破爛爛的囚服,蜷縮于一堆破稻草上,即使聽見動靜也一動不動,哪裏還有半分先前光鮮傲人的模樣。
姜寶鸾只是粗粗看了眼, 竟有些不敢認。
他真是程庚嗎?
那個光風霁月, 俊秀翩然的少年與眼前這個是同一人?
姜寶鸾知道被下了大獄, 定然是沒有好果子吃的,只是看他如今這樣子,衣服上還沾着血痕, 恐怕是被用過刑了。
在短暫的驚愕後,姜寶鸾心中湧起一股複雜, 倒不是覺得他可憐,而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傷,為她自己。
就像是讀了一首戛然而止的詩一般, 悵惘而又無奈。
程庚聽見外頭的動靜,費力睜開眼。
他嘴唇已經完全龜裂, 手腳更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連續幾日的用刑, 讓他頭一次生出了活着還不如死了好的念頭。
他以為蕭溫會很快想辦法将他們父子二人救出去,結果等來等去,蕭溫連面都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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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避暑山莊的事情不斷發酵,所有的罪責都被推到了程家頭上,原本還抱着一絲希望的二人已經明白了蕭溫的意思。
這是要他們當替罪羊,頂下所有罪。
在這種時候,他們若是把蕭溫供出來,恐怕只會死得更快。
他們只能認罪,并且交代出剩餘錢款的下落,以期能從輕處罰。
不過短短幾日,對程庚而言,比一輩子還要漫長。
他是天之驕子,如今卻落得這樣的下場,曾經一度想一死了之,但終究不甘,多少還存着一線期盼。
蕭婉是公主,一定會想辦法為他們求情的。
程庚迷迷糊糊中看見牢房外站着一道倩影,只當是蕭婉來了,跌跌爬爬地過去,抓着栅欄仔細一瞧,擠出來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他癱坐在地,聲音啞了很多,讷讷問道:“你怎會來。”
姜寶鸾手中拿着帷帽,靜靜地瞧着他:“我來問你,既然早對公主有意,為何不退了與我的婚事,還執意要娶我?”
對程庚而言,這樁婚事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聽着她的質問,他人定在那,許久沒有說話。
“你莫要說對我情根深種,若真是如此,你怎會與公主發生那種有悖人倫之事,既已經落到了這種地步,你也該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了。”
這麽多天,程庚沒見過除獄卒之外的人,他很想傳些消息出去,總比待在這兒等死要好,今日總算有人來見他,即便是姜寶鸾,只要能幫他帶話,也多了一條出路。
可,程庚說不出口。
他擡眼朝姜寶鸾看去,牢房昏暗的燈火下,她依舊美得那麽驚心動魄。
看着她,程庚又想起了蕭婉,在某些時候二人的确有幾分相似。
姜寶鸾見他支支吾吾不肯開口,哼了聲,道:“時間不多,你不說便算了,權當我今日沒來過。”
她說完轉身欲走,程庚急了,雙手抓住兩根木欄,擡高聲音道:“阿鸾!”
姜寶鸾扭頭,斥他:“阿鸾二字是你能叫的?”
程庚頹然垂下頭。
他現在是階下囚,有什麽資格再去叫姜寶鸾的小名。
眼見姜寶鸾耐心告罄,程庚這才艱難開口:“我本欲将你娶進門後,求你成全,江南那地風光甚好,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改名換姓,重新幫你某得一樁好婚事……”
姜寶鸾一邊聽着,一邊遏制不住心中怒意,她結合夢中的碎片,已然能夠拼湊出一個大致的真相。
她指着程庚,聲音都在抖:“程庚,你無恥,為了自己,就要犧牲我,你問過我的意願嗎?你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聲,寧願将我的人生毀了,說是送我去江南,實際上是打的什麽算盤你心裏清楚。”
程庚跪在她面前,磕了兩個響頭:“是我從前鬼迷心竅,是我對不起你,阿鸾,你人善,就當是做好事,求你幫幫我,我不能就這麽死了。”
他說完,不停地朝姜寶鸾磕起頭來,每一下都很用力,不一會兒,他額上便破了個口子,血順着傷口往下流,他的面容也因為血的緣故變得猙獰起來。
“阿鸾,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求你幫幫我,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你只幫我帶句話出去便可,求你!求你!”
姜寶鸾看着他,心中膽寒,甚至想上前将人撕碎。
她不說話,程庚便以為她是心軟了,擡頭還想說什麽,忽而又聽見一道聲音。
“程庚,你放屁!”
江扶元從暗中走出,他将牢房門打開,進去給了程庚一腳。
這一腳踹在程庚肩上,直接将他踹得仰倒在地,好一會兒都爬不起來,再擡頭時,眼神已然變得怨毒。
他咳了幾聲,用袖子擦去唇邊溢出的血,像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剝,一字一句道:“江扶元,是你設計害我程家滿門的,對不對!”
他在獄中這幾日早便想明白,是江扶元将他程家害到如此地步!
江扶元就這般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否認:“我哪比得上你,你才是真狠,這般費盡心思想要害死我家阿鸾,陰毒至極,你合該下地獄。”
他臉上盡是嘲諷之笑,話語如寒冰,将程庚寸寸冰封,他還想為自己争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何時想要害死阿鸾了,你別血口噴人。”
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江扶元便幹脆揭開他的僞裝,讓姜寶鸾知道,眼前這人究竟有多肮髒。
“那你解釋解釋,為何阿鸾定制鳳冠的那家首飾店內,蕭婉也去訂了和她一模一樣的,不光鳳冠,就連嫁衣蕭婉那都準備好了一件一樣的,既然要将人送走,何必做這些無用功?承認吧,你根本就是想桃代李僵,從新婚夜就讓蕭婉取代阿鸾。”
江扶元買通了蕭婉的侍女,從她口中探聽了只言片語,如今聽了程庚的話,已大致清楚姜寶鸾嫁過去的下場,多半是死路一條。
程庚心虛,一下子沒了氣勢。
但現在事情還沒發生,江扶元所說的都不足以成為證據,他還沒來得及對姜寶鸾下手。
程庚将姜寶鸾當成救命稻草,不停道:“阿鸾,你別聽他的,他那是故意想陷害我,你該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從未想過傷害你。”
姜寶鸾喉中溢出一聲輕笑:“是啊,你不想傷害我,你想殺了我,用一把火,将我燒死,這樣與我有幾分像的蕭婉便能代替我嫁給你,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讓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你們就能長相厮守了。”
程庚聽着毛骨悚然,看向姜寶鸾的目光中充滿了畏懼,他滿臉是血形容狼狽,如喪家之犬一般癱坐在髒亂的地上,聲音跟着發顫:“你……你怎麽會知道,不可能,這件事我們從未對旁人提起,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就連蕭婉和他貼身伺候的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姜寶鸾究竟是從何得知?
他又想到了江扶元,難不成皇城司的眼線已經厲害到了這種地步,連這麽私密的事情都能探聽到?
江扶元目光如炬,也不欲與他多費口舌:“還不快快将你們的計劃如實招來,如若有半分錯漏,包敢保證,接下來一段時間你會生不如死。”
程庚蜷縮在角落,一時間覺得說話都變得無比艱澀,半晌後,才慢慢道:“我說。”
……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十月,晚間風很涼,姜寶鸾從獄中走出來時,不由被風吹得一個激靈。
她來時走得急,未曾帶一件披風,這會兒身上有些冷,還尚能忍得,但那股子心寒和後怕,讓她整個人渾渾噩噩,連江扶元什麽時候從馬車上拿了件薄披風來都不知道。
江扶元抖開披風,伸手幫她圍上。
這件披風是他自己放在車上穿的,對姜寶鸾而言有些長,幾乎拖到了地面。
他難得耐心,系着披風前的繩子,打了個規規矩矩的蝴蝶結,而後将手上移,在她微微泛涼的臉蛋蹭了蹭:“走吧,我們回家。”
姜寶鸾睫毛顫了顫,聽到回家兩個字,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繼而點了點頭。
江扶元牽着她朝馬車走去,在走出牢房守衛的視線後,這才攔腰将人抱來。
姜寶鸾發出一聲短暫的驚呼,下一瞬便身體騰空便被帶到了牆垣上。
江扶元一身好武功,即便手中抱着個人,下盤也穩得很,不一會兒便使着輕功上了房頂,再幾個跳躍,姜寶鸾只覺離地面越來越遠。
她還是第一次到這麽高的地方,驚訝之餘卻又覺得無比暢快。
等江扶元在屋檐上站定時,她也敢慢慢找個合适的地方坐下來了。
今日十六,頭頂的月亮比十五的還要圓,姜寶鸾第一次這樣近地看到月亮,便想起之前在一些話本子裏總會看到豪俠們行俠仗義後在月下飲酒。
她輕輕笑了笑,覺得自己也體驗了一把豪俠的暢快。
一旁的江扶元伸手點了點她臉頰上的酒窩,道:“這樣笑才好看嘛。”
姜寶鸾裹着披風,扭過頭問:“小叔帶我來這兒作甚?不是說要回家嗎?”
江扶元雙手房檐上,半仰着頭看月亮,聞言故作輕松道:“看不出來嗎?我在哄你啊。”
他說着撥了撥她額前被風吹亂的發:“怕你晚上回家躲在被窩裏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