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 44 章
◎纏心紅蓮◎
側門大敞着, 穿過雕花門洞,便能看見一個個小厮或是擡着箱子,或是抱着花瓶, 一點點地往側門外的牛車上運東西。
大夥忙得起勁, 來來回回腳不沾地, 還有專門指揮搬東西的小領班,口中念叨個不停,一會兒囑咐這個小心別把花瓶摔了,一會兒拍拍那個讓動作麻利點兒。
見此場景,姜寶鸾才真切感受到,江扶元是真的要從府上搬走了。
她一路走來,只看見了忙活的小厮們,卻未見鐘北的身影, 等那小領班得了空, 她才上前問:“二叔人在何處?”
小領班朝姜寶鸾拱了拱手, 道:“大小姐,二爺人在裏頭呢,我帶您過去。”
姜寶鸾随他來到書房, 此時門口的箱子裏已放了不少的書。
小領班繼續忙活去了,寶鸾跨進門, 只覺得室內變空了好多,明明書架都在,只少了上面的書, 但一眼瞧去,竟像是一間空屋, 都可以想象到以後無人居住時結了蛛網, 處處遍布灰塵的模樣。
一股悵然将她裹住, 不知為何竟有些想哭。
江扶元站在書桌旁整理東西,見她來了,只是略擡一擡頭,手中動作不停:“來幫忙的?我這兒人手夠,用不着你。”
他說這話,不似以往那般親昵,語氣中夾着的生疏,姜寶鸾一聽便聽出來了。
他搬走後,即便再想見面,也沒這麽容易了。
姜寶鸾說不上來為何會感到陣陣心酸,命阿巧将東西拿來,放在空空的書桌上,每拿出一樣東西,便跟在後面解釋:“這是我前幾日縫制而成的護腕,你時常用劍,老揉手腕,用上這個總是要好些的。”
“這個是梨花白雪面脂,馬上入冬,被風吹久了,面上難免幹燥起皮,耳上也易生凍瘡,記得抹上些這個。”
江扶元看她拿出一樣樣東西,都是些日常的、零碎的小東西,被她一股腦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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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漸漸沒了動作,只盯着她看。
她今日穿了件藕花色的粉襖,耳珰與發釵都是藕色,襯得她白淨又可人,她不喜在臉上塗抹厚重的脂粉,素面朝天,眼睛卻格外有神,說話時嘴張張合合,粉嫩的舌時不時會掃過整齊的牙,那些話傳入江扶元耳中,像是歌曲一般悅耳動聽。
可惜,這首曲子是離別之曲。
姜寶鸾拿出最底下一樣東西,是一套冬衣:“最近冷,小叔你穿得太少,我去成衣店給你選了套冬衣,也不知合不合身,你穿後若是覺得不好,就拿去店裏改改,可別為了偷懶連冬衣都懶得找。”
江扶元看着他拿出來的冬衣,說不感動是假。
在姜家這麽些年,雖不愁吃穿,但會像這樣噓寒問暖的人卻甚少。
他垂着眼眸,許久都沒說話。
姜寶鸾見他不出聲,眼鼻沒由來酸酸的,到底相處了這麽些時候,總是有感情的。
江扶元一旦從府上搬出去,以後兩家只會越走越遠。
姜寶鸾說不上來自己在這兒難受什麽,見他久久不答,也不好在此處杵着,剛準備與他道別,就見他繞過書桌,手臂一擡,将她摟住。
屬于他的味道就這麽鋪天蓋地籠了過來,他的懷抱暖暖的,熱熱的,會給人極大的安全感。
姜寶鸾能感覺到他微微低頭,呼吸灑在耳邊有些癢。
“多謝。”江扶元貼着她的耳,說了句。
他閉上眼,感受這一刻的靜谧,整個人都是放空的狀态,什麽都不用去想,就這麽抱着她,便感覺周身都是暖的。
姜寶鸾不知他此時在想什麽,于是擡起手,環住他的腰。
等将人松開時,江扶元臉上已多了笑容,撫了撫她的眉眼,道:“小小年紀別老學人家皺眉,我搬得并不遠,就在朱雀街上,你若是想的話,随時可以來府上。”
姜寶鸾應了一聲,“小叔你忙,我先回了。”
她嘴上答應,實則清楚,二人能見面的機會寥寥無幾。
她将那說不清楚的奇怪情緒藏起,像以往那樣同江扶元道別。
江扶元将她送來的東西找了個大箱子放進去,道:“我有一事還想問你,那日在牢裏,程庚還未說,你怎知道他會用火置你于死地?”
很顯然,在程庚計劃和盤托出之前,他都沒能想到這麽細節的地方,而姜寶鸾卻脫口而出。
也正因姜寶鸾猜個正着,讓程庚自以為計劃敗露,才肯輕易地說出一切。
姜寶鸾站在門口,愣了幾息,而後說:“我也是猜的。”
聽她這麽說,江扶元擺擺手示意知曉了,彎腰下去繼續收拾東西。
往回走時,院中的物件方才堆放得到處都是的物件已全被搬上了馬車,整個院裏都顯出一份空蕩與寂寥,她沿路返回,一連嘆了好幾口氣。
這日上午,幾輛馬車裝走了江扶元在姜家十多年的記憶,他的院子一下空了。
姜寶鸾晚間就寝時,四周靜得很,她再也聽不見鶴胥院那邊下人來來回回走動的聲響,也不會在偶爾難眠的深夜聽見馬蹄踢踏之聲。
而江扶元住的朱雀街,與姜府相比,條件又要好上不少,沒了姜家拖他後腿,想必以後只會在京中更加風生水起。
姜寶鸾這麽胡亂想着,翻了許久終于睡着。
搬去新家的第一晚,江扶元同樣睡得不太安穩,這處宅子是他很久前便看中的,同朱雀街這邊的權貴比起來,自然是不夠大,但他一人住住倒也夠了。
這新打的床還散發着木頭的味道,有些沖,他聞着不太好受,便躺去了屋內的短榻上。
反正這會兒睡不着,他便将劉大腳剛寄的信取出來,又看了一遍。
信上說,鐘北中的這名叫“月散”的毒,他翻遍身邊的典籍,費了好大功夫總算找到了解毒之法,此毒罕見,要想制出解藥,需要一味極為稀罕藥引。
“纏心紅蓮。”
江扶元默默在心裏将此物念了一遍。
“月散”這毒他先前沒聽過,但纏心紅蓮卻一點兒都不陌生。
說來也巧,兩年前他機緣巧合之下還有幸見過這纏心紅蓮。
那時高邕命他親下江南,将這來之不易的寶貝護送入京,因此他知曉一些與纏心紅蓮有關的事。
此物與普通蓮花不同,花瓣從外側看去,深紅如血,內壁脈絡卻呈現金色,絲絲縷縷交錯纏繞,越是靠近花心,脈絡便越密集,像是将花心纏繞其中一半,所以才得了這名字。
紅蓮本就百年難得一見,而纏心紅蓮梗是可遇不可求。
某本醫書上便曾記載過它的用途,據說純正的纏心紅蓮共七片花瓣,每片花瓣都有解毒奇效,乃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劉大腳信中所需的,便也只是纏心紅蓮的一瓣花瓣而已。
但這樣的寶貝,但凡現世,必然是諸多勢力争奪之物,兩年前江南有纏心紅蓮出現,朝廷第一時間便派他去護送回京,知曉此事的人總共不超過五個。
現如今那纏心紅蓮被放在了何處,江扶元無從知曉,但據他所知,纏心紅蓮的七片花瓣,皇帝自己留了三瓣,其中兩瓣給了太後,皆已入藥,一瓣贈予齊貴妃,還有一瓣則在皇後宮中。
宮裏的纏心紅蓮到底有沒有用進藥中,江扶元不确定,但若想偷出其中一瓣來,确實過于危險,所以暫且不再考慮範圍之內。
除了宮裏的那朵之外,倒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
因護送纏心紅蓮,他意外得知了一件極為隐秘之事。
當初纏心紅蓮出現在江南的一位富商家中,富商不懂當中門道,只知紅蓮極為罕見,便叫了一大堆人去家中賞蓮,其中有一位見多識廣之人,認出此乃纏心紅蓮,且還是兩朵并蒂,少之又少,便建議富商對外将另一朵紅蓮瞞下,這樣朝廷聞風而去,便只帶走了其中一朵,還餘一朵留在江南。
江南官員當時急着将寶貝獻上,自然沒功夫深究,畢竟此物極其珍貴,遇着一朵已是奇跡,誰也沒想到一次性會出現兩朵。
是以這富商便将剩下的那朵纏心紅蓮給留在了江南。
江扶元之所以知道這件秘事,源于一次黑市拍賣,拍賣的便是纏心紅蓮其中的一片花瓣。
他出于好奇,便查了查,得到這結果也不意外,有了寶貝誰不想據為己有,能上交一朵已是那富商怕事了。
那時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也不知黑市上的纏心紅蓮被和人拍了去,總之買家只要聽聞有“解毒奇效”,便是沒聽過,出的價也不會低。
他方才收到信時,便已派人去打聽了,若是快的話,明日便能有結果。
江扶元手指撚着信,屋內時而傳出一聲燭火的“噼啵”聲。
劉大腳說,只要有了纏心紅蓮,他幫鐘北解毒的把握就能達到八成。
宮中的暫且不論,他的主要目标還是流落民間的那朵。
鐘北這兩日手上黑線又上移了些許,他面上卻瞧不出什麽,就連前來和江扶元彙報纏心紅蓮的消息時,也如以往那般中規中矩。
翌日,江扶元便得到消息。
五日後,江南黑市的拍賣場上,纏心紅蓮七瓣之一會再次被拍賣。
這于鐘北而言無疑是個好消息,但他卻沒有急着去找藥引的意思,态度上反倒有些自暴自棄。
“主人,我這毒也不是非解不可。”
說到底是他自己不當心,沒能注意到那死士的暗算,江扶元沒罰他便已經是網開一面,現在還要再為這事心煩,鐘北覺得沒必要。
沒必要為他費那麽多心思,他這條命,根本不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