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上次皇帝派人來良慈郡宣讀上谕還是在一個月前。來人是禦史大夫麾下的繡衣禦史, 宣讀朝廷褒獎孟蒼舒等人慈悲川斂骨的嘉揚,并帶來了不算豐厚聊勝于無的賞賜。
這一次,千裏奔波來宣讀聖旨的人就變成了內領侍禦史大人,此乃皇帝不能更近的近臣, 負責前來褒獎與犒賞此次消叛于無形之中的良慈郡一幹人等。
良慈郡三姓蓄逆案震驚了朝野, 如今四海初定, 竟然還有人暗中納叛窩藏且備有軍械意圖謀反,簡直令人不可容忍!皇帝驚怒之餘下了急诏, 沒三兩日,三公大人就給出了确切的審訊結果:謀反人證物證俱在,當誅九族。
這樣的答案是不必再等兩三月硬到秋後處置的, 三家被押解入京之人第二日就在宣讀皇帝的聖旨後,全部斬殺于京師銅駝大街那座巨大的銅駝立像下。
大案一件自然也是大功一件,皇帝先是下旨讓各郡刺史在不擾亂民生的情況下暗中查訪是否仍有四姓餘孽作亂,再命朝廷上下都學習自己寶貝女兒與孟蒼舒這份警醒,多加防備。
于是在皇帝的盛贊之下,太常和禦史臺将頒賞良慈郡封君諸吏良将的事做得極為漂亮,皇帝親點近臣前去傳旨, 擡托之意不言自明,加之比之上次那一批寥寥到幾乎和口頭沒有什麽區別的犒賞, 這次撥亂平反于無形, 皇帝備足了厚賜。
因這份體面, 待使者先行入城, 告知明日上午內領侍禦史楚大人将在城門宣讀聖旨,第二日一早, 良慈郡上下所有有品級的官吏——雖然只有兩個,所有皇親國戚——也只有兩個, 以及遠在大營的龍骧将軍龐緒——帶來好多部将以讓人數好看些,還有率領一千武威軍充作儀仗的劉甸,都務必早些抵達襄寧城東門恭候。
孟蒼舒和顧廉來得最早,天沒亮就開始準備,不一會兒龐緒帶着青郡軍的人後腳就到,因這次封賞他們也有功勞,每個人都是喜滋滋的向孟蒼舒主動問候。不一會兒劉甸也帶着武威軍來了,武威軍铠甲明熠映照陽光若鱗,站了兩排在城門內外,看上去極有排場和氣勢。
待迎列布好,承明公主蕭玉吉帶着她的弟弟良川王蕭裕也到了城門下。
今日不同尋常,為顯得隆重與對聖上賞賜的誠惶誠恐,孟蒼舒和龐緒穿着的都是官、軍的禮服,自然承明公主和弟弟良川王也穿着禮服宮裝,親迎他們父親的旨意。
這還是許多人第一次見蕭玉吉穿勁裝以外的服飾。
因一十二支金翹玉羽翅釵插滿高聳起的烏發雲鬓,加之多疊的繡金曳地宮裙與外罩,承明公主像是一座漂亮的金山,沒有辦法騎馬,只能坐馬車迤逦而來,再由侍婢兩兩攙扶歷階而下。
武威軍是見過世面的,別說公主,皇帝的禮服他們都瞧見過,又見公主鸾儀萬千光彩奪目,倍覺榮耀,向公主行禮的喊聲震天,心中想得也是咱們輔佐的這位公主如何不震懾得了那些青郡來得鄉巴佬。
确實,青郡軍自龐緒起,都沒見過這樣輝煌奪目之人,一時有些未見過世面的小軍官看傻了眼,還好周圍人機警,馬上給人按下去行軍禮問安。
“殿下穿這個樣子,怪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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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承明公主牽着同樣盛裝的弟弟走到最前命衆人起身後,龐緒在孟蒼舒耳邊用極小的聲音悄悄地說。
“她穿獵裝也很好看的。”孟蒼舒小聲回答。
他是指那天在石家堡射出那一箭救了自己小命的蕭玉吉,怎麽看怎麽順眼。
當然今天公主殿下也确實如日似月、光華燦爛,沒有平常飒爽英姿的利落,卻也沒被繁複的禮服絆住華容婀娜,她朝孟蒼舒點點頭,孟蒼舒回過神來,趕緊上前,拜過良川王蕭裕後開口道:“殿下今日勞頓了。”
确實,戴這一套公主鸾儀的禮飾與禮服,實在讓人走路困難說話費勁,蕭玉吉卻因心情不錯而沒有面露難色,只眼中微有笑意回道:“待內領侍禦史抵達宣讀父皇旨意後,煩請大人安排接待事宜。”
“都已安排妥當。”
……
兩人在前面這樣說話,青郡軍因離得遠些,只能看見個穿緋紅色的孟蒼舒與金燦燦紅豔豔的蕭玉吉對立而站,不知哪個不怕死的忽然開口低聲道:“孟大人和殿下好像在拜堂成親似的。”
龐緒在前聽到了,當即回頭怒目而視,頓時身後老實不少,再無人竊竊私語。可當他轉頭去看孟蒼舒和公主二人時,竟也有兩個人如此登對之感。
不過我朝自有俗例,但凡能做驸馬的,需有侯位加身,孟賢弟能耐是配得上公主,可根基好像差了點……
不敢龐緒轉念一想,他們民間可是聽過小曲俗說的,據說早年間太宗文治武功皆是一等一的帝王,唯獨最愁膝下愛女華盈公主的婚事,公主挑到了二十三歲,沒有一個滿意的,這可愁懷了太宗帝後。
直到那一日公主在出宮祝禱的路上遇見一貌美書生在街邊賣書辭絕妙的紗扇,于是下車去買了一把,回去後便跪求父皇母後要點此人為驸馬。
太宗欲哭無淚,可華盈公主被驕縱已久,又年歲拖延,此意堅決,表示父母不從便剃度出家,太宗對自己的朝臣與敵人可謂鐵腕,但女兒可就下不去手了,只得應允。
然而有耿直之人當即上書反對,說自太祖以來的祖宗之法,公主非侯不下嫁,于是太宗便也不顧旁人反對,将此畫扇書生封為錦樂侯,二人才可喜結良緣。
華盈公主成親後夫妻恩愛,自此良緣得成,百年後此故事化作民間美談,講古的先生說曲子詞的嬸子姨娘都愛講這段《錦扇緣》。
這麽說來,孟賢弟好歹有個官身,操作起來不是比那個畫扇書生要更容易?
再一個轉念,龐緒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他在胡思亂想什麽東西,就憑沒譜的屬下叫一嘴,他怎麽也沒個模樣想些有的沒的,不挨邊的人和事,他真是亂操心了。
這時,內領侍禦史的儀仗先一步到了,因是代表皇帝宣旨,故而也賞了聖上的儀仗引領再前,蕭玉吉輕輕拍了拍弟弟蕭裕的肩膀,用孟蒼舒沒有聽過的溫柔聲音道:“記得姐姐說過什麽嗎?你是良慈郡的封君,你要領着大家叩謝父皇的恩典。”
蕭裕已然三歲,比上次孟蒼舒見他時高來些許,兩條小腿邁開步子,朝着儀仗來的東方走出十步外,回頭看姐姐點了點頭才站下。
孟蒼舒自覺後退三步:作為一郡刺史,他應該緊跟跪在蕭裕的後面,但又因為有蕭玉吉在,他只能再往後順延了。
接下來就是走流程,內領侍禦史楚宛雙手捧着聖旨走下儀車來,三歲的蕭裕立即跪下,只是略有跌撞的樣子十分可愛,他叩地領呼萬歲,其餘人一道叩跪而迎,俯身叩拜皆呼:“萬歲。”
楚宛看着這整齊劃一的樣子,心道雖是如此偏遠的地方,但果然是有公主整饬過,禮數半點也不缺,于是欣然展開聖旨,将贊譽之詞與封賞一一傳達:
“上谕,四姓逆亂,禍及千秋,朕聞良慈郡諸臣諸将一掃存逆之窠,再振皇綱……”
前面的部分都是嘉獎的話,無非是反賊多麽可惡,而朕的寶貝女兒兒子以及臣子将領們多麽忠義勇敢,待到後續,便是孟蒼舒真正想聽的話。
“……有功者賞,賜良川王禦馬四匹、旌節一對,彩帛三十匹,牛酒各物代朕行犒……”
因面朝地聽旨,孟蒼舒只能看見一顆跟着自己呼吸搖晃的紫花小草,也不知其餘人是何表情。這個給兒子的封賞十分克制,頗為有趣。
“……賜承明公主加尊號,晉為寧國承明公主,禦馬四匹、旌節一對,彩帛三十匹,蘭臺點校集冊書章三十箱,另有宮婢三十人,官仆五十人……”
這個就更微妙了……
“……賜良慈郡刺史孟蒼舒……”
聽到自己的名字,孟蒼舒略有一瞬間的屏息凝神,只聽楚宛用字正腔圓的官調昂聲道:
“嘉獎俸祿一年,彩帛十匹,黃金十缢,京師宅邸一座。”
哎,自己果然還是擺脫不了上一世遺留問題。孟蒼舒想,聽到首都房産,他着實激動得差點把嘴笑裂開。
其實京師的房子目前他和他老爹都沒法去住,禦賜宅邸又不能出租,并無太大用處,還得花錢找人打理去。
可是這是首都的房子啊……
再加上十二個月的雙薪,還有硬通貨黃金,他這回真是不愁銀子了。
不過這不是他真正在等待的那個賞賜。
接下來劉甸和各位武威軍有名有姓的将士皆各自有賞,然後就到了龐緒與其麾下青郡軍。
孟蒼舒比方才聽自己的還要緊張。
“賜龍骧将軍龐緒,加爵長青縣侯,金百缢,精皮五百張,良馬百匹,麻背弓五百張、府造環首刀五百……”
長青縣侯領龍骧将軍?這若是以後龐大哥的爵位加軍銜,那可是太煊赫了。但孟蒼舒卻沒有替龐緒高興,他心中的隐憂此刻鑽出黑暗裏,一直在敲打他的理智。
有些話他是必須要找個機會同龐大哥講講了。
所有人裏,封賞最厚的便是龐緒,雖然說這裏面有一些是意在讓他分給部下的,但也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最後,楚宛真不愧是內領侍禦史,念了如此長串的封賞後,還能保證抑揚頓挫十足的底氣,再揚高一個聲調,說出孟蒼舒真正等待的那段話:
“良慈郡百姓,朕不忍棄,念多年苦厄終得聖朝天庇,着令免除租賦一年,休養生息,富民于鄉野。為豐民澤,臨郡通往良慈郡商旅,不得加派關隘貨稅。待丈量土地查舉人口後,再行分派人畜,開墾荒澤野嶺之百姓,郡府當另行嘉賞耕作器具牲畜。今朕夜夢倉星,知為民所患,特于良慈郡東設倉屯,以備所患。”
此次平叛褒獎銀錢雖少,但都是最需要的東西,也有不少信息。
可是因上繳朝廷那謀反三家財富時,孟蒼舒和承明公主非常默契的給府庫留了“一點”,目前良慈郡也不怎麽缺銀錢就是了。
楚宛宣讀完畢,一句欽此後,孟蒼舒這樣想着,再度跟随小小可愛的良川王與寧國承明公主下拜。待良川王顫顫巍巍雙手領旨後,衆人才重新起身。
這種大禮接旨偶爾來一次還行,要是月月上演,孟蒼舒覺得自己怕是要英年關節炎了。
楚宛對如今朝野的兩位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自然是十分熱情客氣的,既然代表皇帝的禮節已經行完,他則代表自己,向良川王和寧國承明公主分別行了禮,又朝孟蒼舒笑着拱手道:“下官見過孟刺史。”
孟蒼舒的兩千石刺史官職大于內領侍禦史,可卻沒人家前途光明說話有分量,又是中樞禦前的特使,他哪敢受下這聲下官,忙道:“楚禦史奔波勞碌,一路辛苦,在下招待不周的地方望請見諒。”
“良慈郡百廢待興,下官若挑剔不儉豈非忤逆聖上旨意?現下已然很好了,大人費心。”
“敢問大人,父皇聖體如何?”蕭玉吉領着弟弟問道。
“聖上龍體康健。”楚宛拜而笑道,“天家情深,臣萬分感動,臣出行前,聖上也吩咐臣垂問公主殿下,可習慣良慈郡水土?肩上舊傷是否再犯?聖上命我帶了女醫前來,為殿下診視,往後這些醫者就陪伴殿下照顧殿下的身體了。聖上有命,讓良川王殿下也早日進學,勿要嬉玩過甚。”
孟蒼舒餘光去看蕭玉吉,那樣要強的公主殿下,在聽到自己父親千裏之外的關心後,竟微微紅了眼眶,聲音也略有哽咽回答:“請父皇放心,我與弟弟……很好,只是思念父皇,望父皇保重。”
楚宛也輕嘆了一聲。
這時孟蒼舒為緩解憂傷氛圍,主動換了個話題:“過幾日我們郡要為新郡衙奠基,希望楚禦史以天使之尊為見為證,在逗留兩日可否?”
楚宛似是為難道:“孟刺史惠請,本應賞面,然而無奈職責在身,需要盡快返京,還有要禮大典需要操持。”
“什麽典儀這樣重要?”蕭玉吉緩過些神問道。
楚宛看了看懵懂可愛被姐姐拉着手乖巧眨眼的良川王,又看了看公主和孟蒼舒,心道估計還有個七八天,下一個旨意就到了,不如自己說了幹脆賣個人情……只是當着公主的面,總覺得有些怪異。
可這話也不單單是說給公主聽的。
“聖上……即将大婚。”
孟蒼舒差點翻出白眼。
他都四十多了,他大婚個什麽啊?現在迎皇後進門,怕是比二十歲承明公主年紀都小的小皇後了。
他雖心裏吐槽,可也清楚知曉皇帝在發妻死後這麽多年沒有再冊立皇後,嘴上說是思念太子母親,實際半點也沒耽誤和後宮佳麗生孩子,良川王這兩年又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出生。
其實不立皇後的原因大概就是不想哪家借勢再起外戚之患,所以才每每拿思念發妻的借口搪塞。這也是不獨他看出來的緣由。
蕭玉吉如何不曉得其中原委,她略側過頭,方才的激動早就消失,唯有平靜的語氣說道:“感謝楚禦史告知,我與弟弟會提前備好賀表,以慶父皇龍鳳之喜,母後入主鳳宮。只是不知是哪家女兒有這樣的恩緣?”
“是景大司徒的外孫女,京中頗有才名的那位楊令使的千金。”
孟蒼舒不認識,他沒那個人脈,但似乎蕭玉吉知道她是誰,只點了點頭,再無話可說。
為什麽景虔不拿自己親孫女去當皇後?孟蒼舒忍不住想,景司徒如果做家中前景的打算,必然是有這個資本跟皇帝談條件的,這裏面可能還有別的文章。
不過楚禦史也知道這位楊千金比公主殿下還小兩歲,女兒聽說爹找了個比自己小的後媽,怎麽都不可能樂得,便不再提及此事,只當告知消息便是。
……
一日接待禦史十分疲憊,可青郡軍的軍士來請盛情難卻,剛好接着這個機會,孟蒼舒想和龐緒深談一番,于是第二日花費整天路程,抵達了青郡軍的新營地。這裏離慈悲川略遠,因此辎重和大部分軍士都留在原地,只有一些龐緒的親信精銳前來,是為了和武威軍一道收拾郡東三堡的。
如今大功告成,軍中每人幾乎都得了賞賜,聖上又賜了牛酒給将士們,這可是班師凱旋才有的待遇,如今他們在外鎮卻能享用,可見聖上重視此次評判。
此刻營內人人都格外高興,圍着篝火和正在炙烤的鮮肉,每個人都分到半壇酒水,喝得極為愉悅。
孟蒼舒和青郡軍将士是有交情的,加上這次他為大家找了這樣容易又建功的事項,衆人更加感激,輪番敬酒,都道:“刺史大人和龐将軍都是咱們青郡軍的福星,快喝了兄弟的酒,往後就是一家人了,大人們一起喝了吧!”
有人大笑:“沒有龐将軍的領帶和刺史大人的安排,哪有咱們兄弟今日的風光和安居?說是福星都差了意思,這是咱們真正的再造之恩。”
于是有人起哄有人調笑,還有人醉醺醺的要比劃比劃角力,因是慶功,只要監軍營看着沒出亂子就好,龐緒也笑吟吟的不制止,他是個話少的人,但今日情境他也不由得被勾起來多說幾句,衆人更是歡暢難息。
但再一轉頭,龐緒便看見被自己手下灌至不勝酒力的孟蒼舒人都是暈乎乎在原地坐着傻樂,于是趕緊扶着賢弟去到主帳裏,命宋奔去熬煮些解酒湯藥來。
可是他沒有想到,待營帳內無人後,孟蒼舒打了個頗為不雅的飽嗝,眼睛又恢複了以往的閃亮,語氣和面容卻都異常嚴肅:“大哥,方才在外面大家高興,我不願掃了興致,也不願叫你離開惹人猜疑,所以才假裝醉酒。今日前來不止是與将士同樂,更是愚弟我心中有一件事,必須要同大哥說清楚講明白,否則夜裏都睡不安生。”
“賢弟但說無妨,兄長虛你這些歲數,卻不如你有見識懂韬略,你的話我自然聽得進去,你想說什麽就說。”龐緒忙挨着孟蒼舒在案幾前坐下。
“大哥,前日裏楚禦史宣谕封賞,你雖面有喜色,卻眉眼間難掩愁憂,敢問是何意?”
孟蒼舒這話讓龐緒愣了愣,許久後才苦笑道:“縣侯……好大的名頭,大哥覺得這帽子太大,戴得不安心……可是又十分喜歡聖上的這份褒揚心意,覺得也沒有白白千裏奔波這一場……”
“大哥,留下縣侯的爵位,将龍骧将軍辭了吧。”孟蒼舒盯着龐緒的臉,一字一頓說道。
龐緒猛地站起來,本能拒絕:“不可!我以軍旅出身,得封龍骧,乃是畢生榮耀!若真要辭去,也是該辭掉長青縣侯去,富貴無意,不若與我的兒郎們一道在軍營中摸爬滾打,也好過做個富家翁去!”
孟蒼舒能理解龐緒的這份驕傲與執着,但他已然想好說辭,拉着大哥坐下了才開口:“大哥覺得聖上給你這個縣侯是何意?你有軍功軍銜,又帶了五萬人的兵卒,還加封縣侯,大哥,你自己都是知道怕的,為何又不能明晰聖上的深意……還是你已明晰,卻仍舍不得那份軍中故日的君臣之情?”
“我……”龐緒一時語塞,目光也恍惚起來,“我随駕征讨時,聖上尚未黃袍加身,我也只有個萬人的部署,那時叛軍勢大,是當時的聖上親自來尋我們青郡軍,望雙路合一,來破敵将……”
孟蒼舒靜靜聽着龐緒的講述,只覺如此輕盈且意氣風發的回憶,此刻聽來卻十分苦澀沉重。
“那時我部下很多不允,覺得聖上尚未有多少兵卒,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就想游說兄弟們去送死,那是萬萬不能的。但聖上請求後,邀請我策馬共議,我們二人在營外灘地跑了一炷香的馬,停下來後,他才告知我宗室子弟的身份與遠大志向……”
“弟弟啊,你大哥是個粗人,認識字,會寫個名字,卻沒讀過什麽書,只聽聖上那時滿腔熱血,揚言便說天下衰微世人皆言蕭氏已失天命,他卻不信,他要證明給天下人看,他就是蕭氏的天命!他要救天下百姓于水火,讓天下百姓知曉天可棄民,但蕭氏不棄……”
孟蒼舒只是這樣聽,也知當年二人風華正茂的策馬之時有多意氣風發氣吞萬裏。可如今形勢,卻仿佛将這段記憶蒙上厚重的陰影。
這道陰影就叫做皇權。
“我那時就想啊……是要跟着這個人一輩子的,他的志向,單那一個救民,就是我一直心中所想,我便力排衆議,跟着他一道帶兵合擊,我們二人左右策動,以少勝多,那可是這輩子大哥最酣暢淋漓的一仗……自那往後,我便跟着聖上為大将,直到天下安定……聖上封我為龍骧将軍,以彰顯元初從龍之功……這份榮耀,大哥無論如何也不願舍棄!”
孟蒼舒看着龐緒沉溺于往日的表情,只覺除了真相,沒有什麽能喚醒這個還在自己騙自己的男人了,于是他選擇了最傷人的話開口:“大哥,你也知道是過去了,今時今日,你把臂相托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已經做了皇帝,那他就不再是你的好兄弟,而是天下的帝王了,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帝王之意九曲回環……聖上封你為縣侯便是要告訴你,他已決意斷絕舊日的恩遇,只論權力的平衡,他需要你做出取舍,你卻還固執不肯領情的話,他不會再以當年之交那樣待你信你,而是以一個帝王之姿,要你明白形勢的權責。大哥,醒醒吧,你曾經的好兄弟,他已經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