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襄寧城北五十裏外是水草豐美的雁灘草原。

正值盛夏, 金雁梅和銀雁梅小小的花朵疊放在青草間的各個角落,好像這份獨有的安寧讓它們更加絨絨繁茂。汩汩的寧德河在平緩草原灘地間形成散碎的沙洲,上面長滿仍是翠綠的野茅與水荇菖蒲,野馬躲在高過自己的草甸裏, 只能聽見呦呦嘶鳴仿若相互之間的低語。

眺望遠處白雪皚皚的甘雲川, 蕭玉吉見其中最高一座銀裝挺拔的山峰銳利而渺遠, 這大概就是西陲第一高山浮雪山了,聽說古時融雪關便設在峰下, 關外則是世代居住在苦寒地域的山系夷族,但這如今只是傳聞,融雪關已廢用四五百年, 關外也沒來過活人。

馬車碌碌的輪聲自身後傳來,耳邊聽到劉甸的一句低語抱怨:“這幾步路也要坐馬車,什麽懶骨頭……”

她側頭用目光制止部将的閑語,調頭就瞥見馬車于近前停住,孟蒼舒自上而下踏足草原,站進了蒼茫的綠野。

“你先回去。”蕭玉吉對劉甸吩咐道。

孟蒼舒也同車夫說了句話,他今日穿着便裝, 本是绀青的袍子洗了太多次舊到退了顏色,比草原還要淺上幾分, 可陽光下映襯着他的臉卻猶如美玉。

孟蒼舒的爹娘一定長得都是不賴。

蕭玉吉暗中想。

馬車也調頭朝來的方向駛走遠去。

“參見殿下。”

“今日免禮吧。”

兩人這就算打過了招呼, 孟蒼舒仍是在蕭玉吉身後幾步站定, 眺望遠處山嶺道:“草原再往上是幾處臺地, 可以眺望襄寧城,公主可願共話同往?”

“今日來此本就是為敘談, 此處無人,在哪裏都能說。”

蕭玉吉的說話方式雖然直接, 但目的性明确,孟蒼舒笑過後和公主一前一後,沿着草原上的羊腸故道,向甘雲川臺地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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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查看三堡以東往靈武郡一線的官道回來,那裏怎麽樣了?”

蕭玉吉難得主動開口。那個地方原本被三家的地堡擋住,他們都沒去成過,這次拖孟蒼舒的計策再沒了攔路虎,他花費十天時間将附近走了個遍。

“田是良田,路無好路。”孟蒼舒順手拔下長長的虎耳草草梗,“可要花好多銀子才能把官道和沿途關隘驿置修好。”

這事兒聽着就是從長計議的,蕭玉吉沒再追問,只道:“良慈郡官道盡毀,唯獨雁灘草原這裏原本修來供附近牧民山民入城走動的羊腸路卻完好無損。”

他們腳下的路雖也是年久失修,可墊道的土夯仍然堅實,道旁裏堠躲在雜草堆裏也未見除去歲月痕跡外的損毀。

“前些日子修補城牆的土石方就是從這道上自甘雲川的石場拉來的。”孟蒼舒笑道,“可真應了‘無用之用’的說法。”

蕭玉吉不懂那句“無用之用”是什麽典故,只恨女史大人不在自己身邊,又不願向名義上的下屬露怯,只繼續裝作雲淡風輕走在前頭,沒走兩步,就聽孟蒼舒在她身後悠然而然講出了這個典故的釋義:

“莊子認為看似無用之物才是真的有用,他講了個故事,從前有一株千年老樹,被木匠判斷為不可造之才,故而躲開了砍伐的命運,夜裏他入木匠之夢感謝他,只說天底下那麽多有用的木材,各個都是因為有用而死,但我卻因無用而活,此便是無用之用了。”

蕭玉吉起先當心自己的心虛被看穿,可沒兩句話就被孟蒼舒的話所吸引,安靜谛聽。

“雁灘草原春秋水漫難行,冬日只得在冰上行走,十分不便,這處又不像咱們郡內其他地方物豐而富,王廣興的叛軍只搜刮走了牧民的牛羊,連甘雲川都沒進過,反倒讓此地沒有遭受荼毒,反哺百姓——在流離亂世,多少良慈郡百姓靠在這裏撿拾捕獵偷生至太平。”

孟蒼舒的話像是随風而至,吹入蕭玉吉的耳中,她沉吟後才開口:“不瞞孟刺史,我曾使人去京師問詢你的過往,除了做循行風俗使時規規矩矩外,就只問到你在太學時不喜讀儒讀史,《春秋》三篇沒有一個能爛熟于心,博士皆言你空愛黃老道學,只看些養性閑書,不求學問精進。今日聽你信手拈來老莊的典故,看來果真如此。”

莊子其人蕭玉吉還是知道的。

孟蒼舒沒有因為這話而感到窘迫,反而笑了出來,語氣甚至有幾分淡淡的歡快:“所以公主殿下,我就好像那棵樹,也是‘無用之用’之人呀!”

蕭玉吉腳步都因錯愕而慢下來,側頭去看孟蒼舒,只見其正小心翼翼避過路邊一個野兔的巢穴。

如果不是孟蒼舒在太學被評價為無用……他早就留在京師于機要任職,又如何能被頂上至此,做有家有世之人誰都不稀罕的官職?

原來他講典故不是在說腳下的羊腸故道,而是在說自己。

一個笑着滿口彎繞的人實難對付,蕭玉吉不願今日談話落了下風,她到底是父皇的女兒,随軍南征北戰見多識廣,她的典故也是張口就來:

“我看孟刺史卻并非無用。我的故事雖不是出自莊子大家,卻也有幾分來歷……近十年前,父皇南征至巫羊郡時,初見傩戲,十分着迷,除了處置軍務時都在看個沒完。下面的人見他喜歡,便搜羅能找到的會唱傩戲的人給他獻技。”

到現在聖上都好這一口,也喜歡跳傩戲的漂亮姑娘,據說先前孟蒼舒還沒離開京師時有位受寵一時風光無兩的林姓美人便是在給聖上獻藝時兩個人對上眼了。

但這話孟蒼舒可不敢當着人家女兒面說,只靜靜聽着。

“可那時天下未定,每日營中好多軍務往來。下面的人為讨父皇所好,在他看戲時便壓下軍務,待看完後再告知。父親将此自作主張之人斬殺,從那以後,但凡有軍務,就算是父皇在睡覺,下面的人都照叫起不誤。”

言及此處,蕭玉吉看向孟蒼舒道:“自此,再沒有軍務被耽擱了。”

孟蒼舒只是低頭笑笑:“聖上英明。”

“我和幾個哥哥那時候随着父親南征北戰,沒讀過囫囵書,認識的字也不多。但那一次我算是知道了,什麽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還有如何做,才能避免此種行徑蔓延開來。後來,父皇教過我們其中道理,他說,殺威和警告是不同的。殺威無需見血,聰明人自然明白誰是風頭上呼嘯山林號令天下的老虎,不會與你争鋒。但警告,必須産生無可轉圜的代價,才能稱之為警告。”

“比如流血和性命?”孟蒼舒問。

“就是流血和性命。”蕭玉吉答,“父皇在巫羊郡所為,是警告。”

她再次站下,看向孟蒼舒,一字一頓道:“孟刺史在良慈郡所為,亦如是。”

孟蒼舒也有一瞬的怔愣,旋即一笑:“那我可不敢再說自己是無用之人了。”

“我正是這個意思,多虧孟刺史的手腕,良慈郡才有今日徹底的平和,也唯有今時今日的光景,一切重建與再造才能緩步朝前。這都是孟刺史的功勞,亦是孟刺史之用,還請不要妄自菲薄。”

“那前兩位刺史難道真的是無用至極才落得如此下場,遭逢殿下于聖上處所學之不可轉圜之‘警告’?”孟蒼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将折下的虎耳草編出個兔子腦袋形狀,在手裏搖搖晃晃,耳朵跟着他低徊的話語達達亂跳。

蕭玉吉知道今日躲不開這個話題,也不再避諱,放慢腳步再次朝前走,卻等着身後的孟蒼舒走至近旁才開口:“你前兩任刺史……那才不是無用。”說到這裏,她臉上竟有一絲冷笑。

“頭一個刺史出身宛陽趙氏,系出如此名門,來得時候排場自然是足夠,他帶了三十來個随從,又有數百人押後運送辎重,可來了後才發現,那些精致器物绫羅綢緞根本沒地方放,便一下子洩了氣。我命劉甸警告他,這裏有盜賊盤踞,不得露富,他聽聞此言,吓得立即寫好了辭官的文書卷好細軟帶人開溜,不巧正是想逃去靈武郡,路過了三家地堡的虎狼之地,他這樣的肥羊,當即就被盯上,所有随從連帶自己都被匪徒殺了丢在路邊,辎重財物也沒一個能帶去到陰曹地府裏。”

孟蒼舒:“……”

“第二位張刺史也是洪範名門之後,一表人才玉樹臨風,他人就文雅精明得多。他一直覺得第一位刺史死得蹊跷,不願意住我安排的屋子,一定要去北城,結果死得不明不白,至今屍首都沒找到。”

孟蒼舒:“……”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他想過前兩任出事的原因或是詭谲或是驚悚,背後再加點政治陰謀和迫害,那簡直懸疑程度拉滿,今日聽到公主的原話,他人都木了,只覺得自己期待了這麽久,結果只等到了一個酒囊飯袋一個蠢貪不知的兩個爛故事。

孟蒼舒的表情竟然有一絲失望,蕭玉吉的笑容裏竟然添了一份狡猾:“難道孟刺史以為兩位前任之死都有滔天的蹊跷?”

“至少……至少得有些迫害在裏頭吧?”孟蒼舒沮喪道。

“确實是有一點的,第二位張刺史,是我教人殺了的。”

這就對了!

孟蒼舒沒有絲毫恐懼,反倒興致勃勃跟上公主,瞪圓眼睛一副洗耳恭聽的期待樣子。

“你是真的不怕死嗎?”

“殿下之前不是說我是有用之人嗎?還讓我不要妄自菲薄來着?殿下肯定不會殺了我的。”

蕭玉吉很後悔自己這麽輕易就被這小子拿個破典故套路了兩次。

但話已經說出,不如趁着這個機會講開就是。

“張刺史的精明之處就是早已查到良慈郡到底有什麽關竅,提前派人和郡東三家有所勾連,那三家也開出條件,願意資助張刺史在本地立足,只是不得讓我繼續剿匪,這樣的好處,他欣然答應,可他忘記了,他剛來此地确實是我安排的食宿,這些都教我的探子知曉了,于是我故意弄出要暗害他的樣子,他便選擇躲去北城,那裏無有人煙,我的人在那邊動手後将人填在正清淤的河道裏,當然至今屍首全無了。”

蕭玉吉語氣從容平淡,就像在講一段書本裏聽來的故事,孟蒼舒卻聽得津津有味,到最後忍不住鼓掌道:“好辦法!真是精彩絕倫!我說怎麽會有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難道北城真的鬧鬼不成?原來是殿下的手筆!”

想要吓唬眼前這條狐貍的路是走不通了,蕭玉吉看他聽得興起,眼睛都是亮亮的,好像就要起哄讓她再講一個殺人陰謀來聽聽。

“好了,這就是咱們之前的約定,我所言皆是實情,并無欺瞞。”

二人邊走邊說,已不知不覺走出草原的坦途,登上道路更為幹爽的臺地,這裏滿處都是低矮的灌木,道路間墊有石階,石壁藤蔓肆意生長,猶如絨毯綠幕紛紛垂落,蕭玉吉看見孟蒼舒小心翼翼給手上的絨草小兔插進一片開紫花的藤蔓糾纏中,像給一位他傾心的姑娘別過散亂鬓發般溫柔。

她看在眼裏,卻什麽都沒有說,等着孟蒼舒跟上,繼續朝前。

他們終于在最後暢所欲言之前抵達了臺地上方,朝南眺望,襄寧城靜默卧在慈水之濱,像一只受傷的野獸滿身瘡痍,蜷縮成脆弱的形态。

“我為公主殿下掃除了心腹之患,但願今後我不會成為殿下的心腹之患。”孟蒼舒看着自己的郡府之城,深深吸了口氣。

“只要你将良慈郡百姓之利視作自己之途,我只會将你視作磐石一樣的同僚。”

孟蒼舒聽着蕭玉吉的話,心道這良慈郡對承明公主似乎別有意義,她如此執着都是為了郡內上下百姓着想,兢兢業業竭盡所能,是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過往麽?還是公主殿下是真心希望自己和弟弟能紮根在此,躲避開今後朝廷的權力風波?

孟蒼舒暫時想不到頭緒,于是也沒有契機試探。

“我還答應了孟刺史在事成後做兩件事,這第一件是将你在京師的好友蕭闳調來咱們這裏,這事容易,我回去便寫信,可我有一言,看着你我并肩為戰一心為民的份兒上多說一句。”蕭玉吉的聲音頓時比方才嚴正許多,“提攜朋友需點到為止,否則恩情成怨怼,反倒弄巧成拙。”

“公主說得道理我明白,然而我這麽做不是為了提攜朋友,施以恩惠。”孟蒼舒明白公主是好意,他也敞開心扉,收斂了笑容,略正了正衣襟道,“公主雖也吃過人間大苦,可到底聖上建業後便尊貴非凡,不知小吏苦衷。我們原本只是微末郎官,我蕭賢弟為人勤懇,卻因是旁系落魄宗室的末家幺子之後,教人輕看如泥,只是去大司徒府衙做了個筆吏,每日專事抄寫。可是郎官第一職務任滿三年便是一分水嶺,有門路的晉升到重職衙門,自然風光無比前程似錦。可大部分郎官都只能給分到各地,好一點去到各個王爵封地,也能有一番作為,但許多連這樣的機緣都沒有,最多去置驿等處,繼續做文書的吏員,一輩子沒有品級就這樣埋沒了。”

“蕭闳此人有多少才幹志向,使得孟刺史如此保舉不避親?”蕭玉吉對這個八竿子打不着只有同姓聯宗的親戚實在不是很了解。但從以往孟蒼舒的表現,她願意相信他的說辭。

“他與我一樣經歷流離亂世,有志再造一方樂土。”

對承明公主蕭玉吉來說,這樣一句比千萬句溢美之詞都來的有用。

“他願意離開中樞麽?再微末,都是景司徒門下府衙,就算只是筆吏,也比旁的地方榮耀。”雖不懂吏員升遷的道理,可如今朝野內外誰最如日中天蕭玉吉還是在天高皇帝遠處仍然曉得。

更何況這位小自己兩歲的那個外孫女楊姑娘眼看就要給自己當後媽了。

孟蒼舒聽着蕭玉吉說“景司徒”三個字時略有咬牙,也知道其中緣由,他但笑不語,只從袖中抽出張紙來雙手奉上。

蕭玉吉不明所以,接過一看,原來是蕭闳給孟蒼舒的一封信。

只看前面,這姓蕭的遠房親戚別的看不出來,絮叨可是一流的,又問孟蒼舒良慈郡氣候,再問吃食,還說這兩日京師棉價低廉,要不要他買點雇人紡好送來給孟蒼舒做冬衣……全然看不出是兩個官吏之間的書信,倒像是妯娌親人。

可到後面,她卻耐下性子靜心看了。

信上說,自孟蒼舒離開,蕭闳每每都想到那天兩個人在京郊見钺衛英武的情景,心中感慨,覺得這輩子就要蹉跎在小小尺寸座位上,與刀筆為伴直至終老,心中再有志向也不過白白蹉跎。如今他倒覺得孟蒼舒這條路雖然走得險,卻是真正舒展才華之道,他也想能外任到一處縣鄉,做個父母官造福一方,而後聲名足以借此攀漲,靠着自己的能耐本事賺下一官半職,好過如今如坐針氈卻全無前程。

蕭闳還說,就要到他的郎官分派之期了,家中想要打點,但并無銀錢,可就算借來,也沒有門路,索性斷了這個念頭,老老實實照顧家人才是最好。

蕭玉吉看畢,折好信交還孟蒼舒道:“我明白了,這件事我會去辦,他既然有文辭又能做筆吏,想來書寫極好,可以做良川王的太史傅,教導他求學,并為我謀事奔走,想來良慈郡一時半會兒人手是一定缺的,需他不怕苦累方可行。”

“這是自然,臣謝過公主殿下大恩。”

孟蒼舒之喜溢于言表,他沒有用朝廷官吏下見上時的謙稱“下官”——平常他在蕭玉吉面前都是這樣說的;而“臣”則是各府衙內臣對長官的敬稱,更為親近,其中寓意不言自明。

他鄭重斂衽震袖,為好友長揖而拜,許久都沒有直身。

蕭玉吉大大方方受了這份禮數,待孟蒼舒重新站立後才開口:“當日你說了第一個要求,第二個卻未曾表明,今日都将話敞開了說吧。”不知為何,她此時的心情也因登高而豁達不少。

“那臣就直說了……請殿下收容青郡軍在郡內。”

此話一出,好心情頓時消失無蹤。

蕭玉吉又恢複了那種初見時居高臨下的冷冰冰神色,像看死人一樣盯着孟蒼舒:“孟刺史,你聰明蓋世智計過人,自然清楚我為何不願收留他們這五萬人。”

“殿下為良川王殿下着想,不願收容青郡軍威武之師,惹來朝廷猜忌,更不願冒險,為良慈郡埋下禍端。”孟蒼舒也不避言,條條都說在蕭玉吉的心間。

“既然如此,你還敢冒犯?”蕭玉吉是真的有些生氣了,“龐将軍英姿,我出身軍旅如何不敬仰?可我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弟弟與良慈郡百姓做謀而擔當。我信龐将軍約束部下治軍得當,可我不敢冒險,若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借着如今我與弟弟兵寡暗弱,殺了龐将軍自行起事,我擔不起朝廷擔不起,百姓更禁不起再來一次四姓之亂。那可是五萬精兵在卧榻之側。”

公主殿下怒容鮮亮,自與冰冷的容顏不同,竟有一份光豔撲面而來,孟蒼舒實在是沒想到,有人生氣比不說話還好看。

可他也不是故意忤逆公主殿下的。

“殿下,如果我能解決這五萬人,讓他們從兵入民,你願意接受麽?”

“那我自然願意,五萬人力耕夫壯丁,我何故不要?”

蕭玉吉本想接一句“那你能做到麽?”可她忽然看見了孟蒼舒臉上篤定從容的笑意。

難道他真能?

“我可以做到。”

孟蒼舒一字一頓道。

蕭玉吉的第一反應是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勿要争一時意氣而玩笑,此乃最要緊的大事。”

孟蒼舒不慌不忙,笑着自袖中又抽出一錦緞封裱的紙折,再次雙手遞上。

此乃玄色錦,是封疆大吏與陣前将帥上奏朝廷時專用的封裱,孟蒼舒當然沒資格用,可龐緒作為龍骧将軍卻正是該用此等禮制。

蕭玉吉滿腹錯愕翻開此封上表,然後那錯愕便幾乎毫不掩飾的出現在她的瞳仁當中。

孟蒼舒确實做到了。

龐緒上表說,願意鑄劍為犁,既然已得縣侯封號,便自請辭去将軍之職,願解甲歸田,在良慈郡為一良富之民。五萬部曲也盡數遣散安置,遣兵為民。現下良慈郡百廢待興,正缺人力,部下若有願意歸鄉,則賜盤纏,準許保留馬匹,如若願意留下,可以分田地與農具,正在原郡東最缺人的地方安置。

龐緒退回了聖上全部關于武功功勳的賞賜與軍用之物,只留黃金等物用作賞賜歸鄉将士,又請求聖上将那些退還的換做農具谷種,好教他們可以早些耕作,安享太平。

“龍骧将軍何等彪炳,非軍功一等不得封晉,況且此號還是世襲……龐将軍真願放棄?”蕭玉吉看着孟蒼舒,仍然有些難以置信,在她心中,軍功總是第一位的,那種閑散富貴爵位如何有累世功業更讓人欽羨?

“龐将軍與聖上有元初從龍之誼,他不願意要聖上與聖上的掌珠為難。”孟蒼舒語氣真摯,比說自己的事情更要動情,“殿下,五萬耕夫壯丁,還請笑納。”

蕭玉吉明白,這已不是一道難題,而變為了一份饋贈,她沉默着點點頭,将折封雙手恭敬歸還孟蒼舒:

“良慈郡有孟刺史,有長青侯,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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