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蒐
第11章 春蒐
◎炙熱的呼吸交融◎
發笑的是旅贲令崔晉,他歸屬楊宇赫,出身草根,由楊宇赫一手栽培,今年春蒐的守衛巡邏皆由他負責。
對方沒有反應,崔晉又譏諷道:“雁門的将士都與雲中王的作風一般,可真為我大瀚邊防憂心。”
“你!”陳元捷聽不下去,沖上前道,“小小旅贲令還用不着王爺出手,我與你賭一賭如何?敢不敢接?”
崔晉上下打量他,眼睛一眯,“我欲與雲中王打賭,幹|你何事?”
他是鐵了心和陸修瑾杠上。
而陸修瑾今日着一身蒼灰騎裝,箭袖束緊,暗繡淩霄花紋的衣袖隐約透出健壯結實的肌肉線條,騎在高頭大馬上,襯着身後的溶溶旭日,猶如神兵天降。
身側騷擾的崔晉見不得法,索性攔在他馬前,“雲中王敢不敢與在下賭一賭?”
陸修瑾勒馬停駐,“請。”
崔晉被他淩然的目光直視,打了個哆嗦,慢騰騰反應過來他已然答應,像是要找回丢失的面子一般狠狠地抽一記馬鞭,疾馳入林,“那落日之時在下再與王爺再會了。”
按照春蒐贏彩頭的規矩,所有人在落日之時回到營地,按照獵得的獵物數量和兇猛程度來評定成績。
陳元捷被崔晉氣得不行,眼見對方已經率先奔赴,不由問雲中王,“王爺我們不去嗎?”
“不急。”崔晉的挑釁他從未放進眼裏,對弱者來說,尊嚴就是無用的東西。
人都死了,尊嚴和骨氣早就化作煙雲消散無蹤。
他一點兒也不着急,掌度着自己的節奏,悠悠打馬,經過太後與陛下用以休憩的蘧廬時,凝眸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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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在不遠處,顧南枝想忽視也不行,自然也捕捉到陸修瑾望來的目光,他停駐瞬息,唇際微抿。
他應是知道自己在此,有話要說。
正好,兩日前的夜晚他潛入皇宮探病時,她曾問過他佩戴的耳飾寓意幾何?他說過下次見面再給她答複的。
顧南枝想知道他的回答與解釋,更重要的是崔晉與他的賭約,不似明面上的簡單。
崔晉是個五大三粗的武人,對戍守邊疆多年,與匈奴有數次大小戰役,從無敗績的雲中王生出好奇心,欲比個勝負輸贏出來,這件事倒也說得過去。但崔晉唯楊宇赫馬首是瞻,聯想不久前專門用來刺殺雲中王的鴻門宴,顧南枝還是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她把燙手的暖爐丢給缈碧,吩咐道:“更衣備馬,整日窩着病也不見好,還不如出去透透氣。”
不管太後是否參與春蒐,宮人們總要把騎裝備好,前幾年都浪費了,今年顧南枝還是第一次在春蒐穿上。
朱紅的短打裙裝,衣緣刻着金線,前襟刺繡鳳凰,繁複的雲髻散下來攏成一尾高束的馬尾,發尾掠過膝窩,俨然是一個秾麗的勁裝娘子。
宮人牽來一匹溫馴的踏雪胭脂馬,正适合顧南枝這樣的娘子騎乘。
顧南枝雖然箭術不精,但她的母親好歹是楊門女将,從小被逼學習騎術,後來入宮多年,本就不精妙的騎術逐漸荒廢,如今也只能騎馬慢悠悠地溜達。
浩浩蕩蕩的宮人圍繞在周圍,她就是想策馬揚鞭也做不到。
顧南枝假意漫步,實則循着雲中王去往的方向,一點點靠近。前方三丈遠的草叢裏有簌簌聲,葳蕤蔥綠間閃過一抹白色,應是一只野兔。
形影不離的缈碧遞上輕弓和箭簍,“太後娘娘要不要大展身手?”
“不要。”顧南枝斷然拒絕。
缈碧悻悻收回手,當着這麽多位分比她還低的宮人落面子,着實難堪。
太後娘娘意在打馬閑游,而非射獵,意識到這點後一衆宮人都放松了警惕,不再圍在身旁,而是綴在馬後。
顧南枝騎的踏雪胭脂馬卻有些不對勁,最初只是打響鼻、搖首的頻率增加,後來則是步伐散亂,不時蹬腿。
“行了這麽久,太後娘娘不妨下馬歇息一會兒吧。”一位細心的宮婢發現不對勁,開口道。
顧南枝正要答應,不想月誇下溫馴的馬駒忽然發瘋一樣揚起前蹄,人立而起。
光握緊缰繩是不夠的,她駭得緊緊抱住馬脖。發狂的馬兒如箭矢一般向前沖去,即使有膽大的宮人上前阻攔,也被沖撞踩踏。
“太後娘娘!”
身後的急切呼喊被風撕碎,顧南枝壓低身子,一是為了穩住重心,二則是避免被樹枝刮到。但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她的手臂和大腿已經僵硬麻木,堅持不了多久。
暴躁的馬駒在一通狂奔疾跑的發洩後也已脫力,速度降低,再也支撐不住,“砰”地跌落在地,倒地不起。
顧南枝也随之滾落|馬背,跌在地上,不住地喘氣。
胸中激蕩的驚駭終于平息,顧南枝打量四周,周圍莽莽榛榛,蔥茏的榆樹遮天蔽日,天地間靜可聞針,除了粗喘的呼吸,再也聽不見什麽聲響。
顧南枝大喊了一聲,回應她的是山林間自己的回聲。
一個人也沒有……
憂心身旁馬駒又暴起傷人,顧南枝朝日頭墜落的反方向行走,她記得雁回行宮建造在東邊,就算找錯方向,雁回山有士兵層層把守,屆時遇見一兩隊士兵也能找回去。
可蹊跷的是,顧南枝走了許久,都沒有見到一隊巡邏把守的士兵。
眼看金烏西墜,夜行的狼群和蟄伏的毒蛇要開始肆意行動了。
顧南枝眼裏蓄出濕潤,攥緊手心,繼續朝前。
就在她忐忑恐懼之際,前方現出一抹蒼衣皓影,顧南枝心下放松,迫不及待奔過去,“雲中王!”
相隔三尺之距,顧南枝才停下,解釋道:“哀家的馬受驚失……”
話音未落,他醉玉頹山的身形驟然壓下來,顧南枝頓失重心,被他壓在身下。
與此同時,他頭上的墨玉發冠被箭矢穿透,碎裂成片,烏發傾瀉而下擋住天光形成一個狹小的空間。
眼對眼,鼻尖對鼻尖,炙熱的呼吸交融,如星火燎原般吹拂得顧南枝面頰發燙。
光陰的流速似乎被拉長拉慢,如同拉絲的蜂蜜,粘稠凝滞。他烏黑的眸子蘊藏深海,顧南枝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盡數吸引。
下一刻,他直起身,逼人的雪松氣息也跟着散去,腰側覆上一只大掌,手臂被他一拽,輕輕托腰扶起。
待她站穩,陸修瑾立時松開,“抱歉,驚擾了太後娘娘。”
顧南枝望向一旁射中樹幹,入木三分的箭矢,現在想起還心有餘悸。那箭矢分明是向着雲中王來的,她還與他說話,分了他的注意,若非他常年戍邊,擁有枕戈待戰的警覺,只怕早就身中暗箭,喪了命。
“你與哀家站在一起,他們看清哀家的身份,不會再下手的。”顧南枝站在他身前,小小的身軀護着他。
她不信楊宇赫的手下會冒着極大的風險,不惜殺了自己也要除掉雲中王。
陸修瑾并沒有什麽表情,仿佛早料到她會跟随自己前來,但仍舊開口問:“太後明明知道臣會遭遇危險,為什麽還要跟來?”
“你是戍邊的将軍,護衛大瀚百姓,但誰又來護你?”顧南枝将心裏的話痛快吐出,反應過來又有些不自在,補充道,“況且你不應該和崔晉打賭,他是楊衛尉的人。”
她卸下繁複釵裙,穿着飒飒紅裝,嬌小荏弱的身軀執拗地擋在自己身前,像一堵薄薄的牆,可當傷害襲來薄牆又能抵擋什麽呢?
陸修瑾眸色更深了,啓唇重複詢問:“太後還是沒有回答臣的問題。”
為什麽跟來?顧南枝轉過身,雲中王身形高大修長,她只到他的肋下,高坐金臺一貫俯視他人的人也會有仰望的時候,“因為哀家身邊至少是安全的,可以保雲中王性命無虞。從接風宴上來看,的确如此不是麽?”
陸修瑾神色平淡,“的确如此。”
“我們先離開這裏,再過不久就會有士兵把我們找回去了。”
她的提議被陸修瑾否決,“太後覺得可能嗎?楊宇赫執掌南軍,他想除掉我,肯定會清掉巡邏的守衛與士兵,您一路走來可曾見過士兵?”
顧南枝沉默了,她的确沒有見到過半個人影,這不正常。
陸修瑾嗟嘆,“臣知曉回去的路,太後與臣一同走回去吧。”
也好,當務之急是先回去再說。
顧南枝走了幾步,瞥見他的左耳,忽然又折返回去,拔開叢叢雜草翻找。
陸修瑾擰眉不解,“太後娘娘在找什麽?”
天色漸晚,猛獸會出來活動,拖延下去對他們不利。
顧南枝也知道時間緊迫,一面回他一面不停歇地翻找,“我在找你的耳墜,你連自己耳墜掉了都不知道嗎?”
陸修瑾緊鎖的眉頭倏然松開,下意識觸碰空落落的左耳。
他肅冷的聲線夾雜不自覺的柔和,“太後不必找了,臣今日未戴耳飾。”
說罷就将她拉起來,但也僅僅一觸即離。
他走在前方,無論顧南枝行走快慢,都維持着三步遠的距離。明明那晚他還不惜潛入皇宮,給她送果子,怎的今日就疏離冷漠?
顧南枝悶頭跟随,然速度越來越慢,前方帶路的人也覺察不對,轉過身來。
嬌貴的小娘子應該是從未有過的落魄,幾縷碎發從發帶中散出來,衣袖劃破,裙邊沾染泥土,拍也拍不去,走起路來後腳跟落地重,前腳掌落地輕,他推測她的足心應該是磨破了。
只要他不生分地稱呼她為“太後”,眼前之人哪裏有半分太後肅穆的威儀?
分明就是一個軟糯可欺、惹人憐愛的小娘子。
【作者有話說】
聰明的寶子們已經猜到了,主人格和副人格控制身體的時候,會有獨特的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