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私奔
第18章 私奔
◎“孤想帶你一起走。”◎
大雨下了一晝,天黑時雨勢轉小,綿綿密密的雨霧化作一層紗攏住金磚碧瓦的長樂宮。
綠葉被風雨打得腦袋低垂,雨滴在葉片彙聚成滾圓的水晶珠子,順着葉脈骨碌碌滾落,眼見水晶珠子就要落在地上“砸碎”消失不見,半途卻被接住,接住它的是一只白中透粉的柔荑。
“太後娘娘,窗臺濕潤,待久了會傷寒的。”
宮婢在一旁喋喋不休,顧南枝置若未聞,執拗地将手伸出去,去接雨珠。
那宮婢勸解無用,憂心忡忡道:“缈碧姐姐,太後娘娘不肯回寝殿,怎麽辦吶?”
缈碧懶洋洋地站在旁邊,甚至打了個呵欠,“怕什麽?太後娘娘喜歡呆在右殿的羅漢榻上,就呆着吧,你我的職責是看管太後娘娘不要擅自出宮,其他的莫要多管。”
自從顧南枝和曌夫人争吵被禁足以來,已經過了六七日,期間陛下曾來探望,卻被缈碧以太後身體未愈為由勸回。
顧南枝出不去長樂宮,就日日守在宮殿裏唯一的軒窗邊,借機看一眼外面的景色。
觸手可及的紫薇花枝,工匠鬼斧神工雕琢出的假山流水,遠處水霧缭繞的荷池并垂柳……
美景看得再多,也會索然無味。
“也不知有甚好看的……”缈碧抱怨。
珠簾晃動,另一名宮婢福禮,“大長秋。”
“你們都下去吧。”月一臂彎提着竹籃,對兩位宮婢道。
缈碧終于得以偷閑,可當她見到和自己一樣身為楊家安插的眼線,入宮還晚,職位卻比她還高,心裏就生出一股氣,經過他時鼻哼了一聲。
Advertisement
月一不以為意,将臂彎的竹籃輕然放在羅漢榻的金絲楠木小幾上,“春蒐太後娘娘帶回來的兔兒産了一窩小兔子,攏共有七只,太後娘娘不再看看麽?”
果然,顧南枝的注意力被小兔子們吸引,她是見過母兔分娩的情狀,它們剛生出來的時候身上無毛光禿禿、粉嫩嫩,憑着感覺胡亂爬。曾幾何時,它們已經長出白毛,一只只拱在母兔的腹部,像小小的糯米團子。
顧南枝想去撫摸小兔子的手被月一攔住,“太後娘娘手上有水,會讓它們着涼,奴為太後娘娘擦幹再摸好麽?”
月一掏出軟帕給她擦手,她也未拒絕。他修長的手隔着手絹仔仔細細擦拭過她的每一根纖纖手指,就連指縫也不放過,認真得像是工匠描繪瓷器上的青花紋。
“好了,太後娘娘。”
顧南枝用擦幹的手撫摸小兔子,新長出的絨毛比最珍貴的綢緞還柔順光滑。一只小兔子不再縮在母兔的腹部,而是轉過頭蹭蹭她的掌心。
顧南枝試探地将掌心攤開放平,它蹦跳地落在她的掌心。她将另一只手托于手背,兩只手捧起來,粉白的柔荑乖巧地團着一只潔白的小兔,心都快被融化。
她在看小兔,有人卻在悄悄看她。
紫藤花探進軒窗,窗邊的小娘子卻比紫藤花還好看,一雙鹿眸睜得滾圓,像被清泉濯洗過的黑曜石,透出一種孩童般的純真清澈。
月一看得癡了,反應過來後立時斂眉,悄無聲息地退下,留太後娘娘與兔子玩樂。
哺時,宮人備好希馔,提醒太後娘娘用膳的缈碧和之前一樣吃了個閉門羹。還是大長秋出馬,對太後娘娘道:“小兔子們要喝奶,太後娘娘讓它們休息好麽?”
趁着兔子們喝奶的間隙,月一又道:“太後娘娘也用點膳如何?才有力氣與小兔子們玩耍。”
與小兔子們一樣,顧南枝也用了膳。
長樂宮的宮人們都大舒一口氣,有大長秋在,所有難題都迎刃而解。
用過膳,顧南枝又和兔兒們玩了一會兒,月一以小兔子們也要有充足的睡眠為由,勸解她就寝。
顧南枝沒有拒絕,像一個精致的傀儡木偶般任由宮婢們洗漱擺弄。
子夜靜谧,殿內依照她的習慣,只有她一人,沒有宮婢等伺,
紫檀雕漆海棠刺繡屏風外留一盞燭火,火苗搖曳不停。顧南枝拿起燈盞,來到右殿,再一次坐在她六七日以來慣常坐的位置。
她照舊趴在窗臺,仰頭望月,卻發現烏雲濃厚,星月無輝,天地間一片漆黑沉寂,孤零零地只有她一人。
外面又黑又冷,她縮回榻上,腦袋枕着雙臂入睡。
這段禁足的時日她都是這樣度過的,再也不想回到華麗帳幔的拔步床,那裏像一個禁锢靈魂的金絲牢籠。
陸修瑾潛入長樂宮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狀。小娘子身穿月色梨花白纏枝暗紋的寝衣,青絲披散如瀑,趴在窄窄方方的金絲楠木小幾入睡,眉心緊蹙,長睫翕動,睡得極不安穩。
他上一次見她也是這樣,兩次的區別是上次她守着分娩的母兔,他為她撥弄淩亂的發,她……回紋雲勾邊袖口裏的食指陡然彈動了一下。
陸修瑾低聲喚醒她,“太後娘娘。”
小娘子睡夢很淺,亦或是她在期待中撐不住才入睡,聽到期待之聲,很快就醒了。
是夢麽?又見到他了,如記憶中一樣身姿高峻如松,神色沉肅疏冷。
随着他的到來,窗外的霭霭烏雲不知何時散開,露出皚皚銀月,銀輝灑在他的眉眼,顯得尤為清冷。
顧南枝唇邊漾起這段時日來的第一抹笑,烏溜溜的眼眸亮晶晶的,仿若灑下一把碎星。
見到他來,她就這麽高興?陸修瑾沒有深思,開口道:“孤來此是給太後告別的。”
顧南枝雀躍的心跳有一瞬的失律,面上還未完全漾起的笑就這麽僵住,她試着彎了彎唇角,恬靜的笑徒增苦澀,“為什麽呀……”
“七王之亂的真相在坊間流傳,楊、顧兩黨為免夜長夢多,會千方百計取孤的性命。”
他被禁锢長安,想要回雲中,必定是逃回去。
這麽緊要的秘事,他怎麽能輕易告知?就不怕她告訴母親嗎?
顧南枝心裏深深的困惑再也壓抑不住,“為什麽要告訴我?我姓顧,楊宇赫是我的舅舅,在你眼裏我……到底是什麽?”
他們應該是敵人的不是嗎?
攜霜帶雪的眉緩緩凝蹙,長眉下的眼裏翻湧着她看不懂的濃烈情緒,未幾那些猛烈的情緒都被壓下,似乎被深邃如淵的瞳孔吞噬,恢複成深海表面的波瀾不驚。
“在孤眼裏,太後是大瀚的太後。”
“不是的!”顧南枝搖首,“大瀚的太後是他們強加于我的,無論是誰都能做呀,只要他們想——”
她想說代表太後的禮冠太重,壓得她脖頸疼痛;想說繡着一百四十八對翟鳥的太後禮服厚重,束縛得人喘不過氣;還想說太後只是一把殺人的刀,一個受人操縱的傀儡,是誰都無所謂。
可是這些她都不能說。
月影下的小娘子話至一半,倏然收聲,呼吸變得急促,仿佛有什麽東西梗在喉嚨,說不出也咽不下。
她驀然轉身,清越的聲線變得甕甕的,“是我多言了,雲中王能臨走前與我告別,我知曉了,你……走吧。”
身後有踩上窗臺的輕微響動,顧南枝捂唇,細碎的哭腔終究是溢散出來,“雲中王一定要保重,我會在意的……”
顧南枝不知站了多久,燭火将她伶仃的影子拉長,四周萬籁俱寂,抑制不住的嗚咽令人難以忽視。
她小心翼翼地哭,釋放心底的難過悲涼。他應該走了吧?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手臂倏然被緊握,一股力道迫使她轉過身,撞入一個寬厚的胸膛。
陸修瑾去而複返,胸腔随着他低啞的嗓音震動,“孤後悔了,孤想帶你一起走。”
【作者有話說】
不要相信男人,尤其是陸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