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懷孕
第36章 懷孕
◎太後有孕◎
冬日百花凋殘, 惟臘梅淩寒盛開。月一精心挑選了一枝含苞欲綻的梅,悄然步入殿內,娉婷身影在寝殿的帳子後若隐若現, 他轉而走向寝殿。
撩開帳子, 灰蒙蒙的光線裏, 素衣散發的娘子抱緊雙膝坐在床沿,雙眸清明到近乎空洞。
他明明站在她的面前,她卻根本看不見般毫無反應,月一不禁喊了聲:“太後娘娘。”
瞳孔輕顫,一線天光劃過纖密的睫,她游離的思緒回歸,偏首看向軒窗,“天亮了啊。”
她松開雙膝, 露出腳腕的一圈青紫, 月一呼吸凝滞, 手裏的梅枝發出咔嚓輕響,他忍不住伸出手觸摸她腳腕的痕跡。
淩亂的被褥,彌散的氣味, 微腫的紅唇……他這樣心思玲珑的人怎麽會猜不到呢?昨夜他在長樂宮外等待太後歸來,卻因陛下貪杯頭疼而被叫走, 倘若他在,他斷不會讓她受到如此折磨。
木刺紮進掌心,疼痛蓋不過心底的悔, 他後悔了,如果宮亂那日讓她逃走, 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之事發生了?
月一手指冰涼, 貼在腳腕的觸感讓顧南枝恍然想起昨夜冷冰冰的鎖鏈。她被磋磨得狠, 苦苦哀求他不要用腳铐,他走的時候果然取走腳铐。
顧南枝縮回雙腳,“無妨,服侍哀家起身吧。”
“是。”掌心的梅花零落,只剩折斷的枝幹。
夜晚,月一撥亮燭火,讓太後好看清書卷上的字,縱使她停留在那一頁已有半個時辰。
月一拔到第三回 ,勸道:“太後,歇一會兒吧,眼睛會受不住。”
顧南枝放下閑書,擡眸天色完全沉下來,殿內的燭燈全然點亮,“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幾時了?”
“亥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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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早已過了平素她與攝政王約定的時辰,他應當不會來了,顧南枝長舒一口氣。
将将歇息時,宮婢提來一個金絲籠子,“攝政王說冬日無景致,擔憂太後在宮內寂寥,便送來一只乘夷進貢的芙蓉鳥給太後打發時間。”
籠子裏的鳥兒在栖架上下跳躍,身穿陽光織就的黃色羽衣,小巧的喙一張流淌出婉轉動聽的鳴叫。
芙蓉鳥又名金絲雀,他是借鳥兒敲打自己,被馴養的芙蓉鳥只會鳴叫取樂主人,一旦逃離籠子就會因失去捕食的本領而自取滅亡。
顧南枝取下固定發髻的一枚簪子,青絲披散猶如鳥兒的背羽,“替哀家多謝攝政王。”
宮婢答:“是。”将芙蓉鳥連同金絲籠挂在側殿的架子。
流光瞬息駒過隙,轉眼春已至,昨夜下了一場雨,春雷陣陣,顧南枝一宿未眠。
天才蒙蒙亮還未到她固定起身的時辰,宮婢不敢進來打攪,她一個人穿衣梳發,推開殿門。
殿外等伺的宮婢們一驚,為首的宮婢躬身行禮道:“太後娘娘怎麽起身了,可要奴去端來早膳。”
清淡素雅,雪膚烏發的年輕太後道:“哀家随意走走,早膳先不急。”
宮婢們颔首,其實她們最初被挑選入長樂宮伺候太後,無不惶悚難安,失勢後主子變瘋,以折磨奴才取樂的也不是沒有,但太後娘娘不一樣,伺候她的活計十分輕松。太後娘娘不喜打扮,不喜随侍,不喜人跟随。
她們都希望能長長久久地伺候太後娘娘。
顧南枝走在青石板上,衣擺擦過花圃,草葉上的露珠滾落,濡濕蝶戀花刺繡翹頭鞋,她漫無目的走動,忽而眸光凝在荷花池邊伫立的人影。
春意複蘇,楊柳抽出新芽,荷葉生綠如一片片翠雲浮在澄淨的水面,他一襲赭紅宮袍在翠綠中尤為惹眼。他松開掌心,魚食落進池水,紅鯉魚争先恐後地聚在一起搶食。
月一沉靜的面上泛起漣漪,詫異地看向她:“太後娘娘怎醒了?”
“睡不着便随意走走。”
他灑下手裏最後的魚食,莞爾道:“那就讓奴伺候太後用些早膳,如何?”
荷花池裏的紅鯉魚吃得肚兒滾圓,拜拜魚尾,朝池水深處游去。
顧南枝點首。
用完早膳,顧南枝照例在庭院的石桌旁翻閱閑書,金絲籠挂在槐樹枝幹上,芙蓉鳥囚在籠子裏啁啾,像是在吟唱自由。
不遠處的宮婢們執着掃帚清掃落葉,顧南枝聽着沙沙聲響,心底沒來由地生出寧靜平和。果然人和鳥兒一樣,不能始終待在屋子裏,合該出來透透氣。
月一端來點心和日鑄雪芽,說話溫聲細語,“奴從禦膳房到長樂宮的路上途經杏花園,花繁姿嬌,占盡春風,卻甚少人駐足欣賞,太後要不要去杏花園賞賞花?”
顧南枝抿一口日鑄雪芽,清潤的茶香納入肺腑,令人心曠神怡,“好。”
杏花與梅不同,紅得并不絢爛奪目,淡淡的白色中間注入一點紅,猶如冰清玉潔的美人面上塗抹的胭脂。
青衣淡雅的娘子漫步在輕煙粉雪般的園子,清絕出塵。
杏花園的正中央是一株開得最盛的杏花樹,顧南枝行至此處,不由想起年幼進宮,殊貞皇後與先帝還在世,帝後二人在杏花樹下把酒臨風,言笑晏晏,而她和陸靈君在不遠處放紙鳶,無憂玩耍,陸靈君綴在她身後,含含糊糊地喊着“表姐”。
待到晚霞成绮,母親和阿姊就會乘坐馬車來接她回宮。
真美好啊,就像枝頭盛開的杏花一樣。
春風驟然吹拂,拂落杏花,猶如風卷粉雪,撲簌簌落了滿頭。
風停,杏花園的白牆邊現出一只白雉,像是堆砌的杏花幻化而成的精怪。它背部純白,腹部濃黑,頭頂與雙腳皆為赤色,昂首闊步地走在地上。
身後跟随的宮婢不禁出聲:“呀,那是什麽鳥兒?”
月一:“是啞瑞。”
顧南枝側首,月一的目光凝在白雉身上,與旁的眼睛裏充滿豔羨驚嘆的宮婢不同,他倒像是闊別家鄉的游子,一朝還鄉,見到舊事舊物的感慨。
一個小宦官氣喘籲籲地跑來,正要躬身行禮時,雙腿發軟,臉朝下栽在地上,頂着灰頭土臉道:“奴、奴拜、拜見太後娘娘!”
宮婢見他膽小如鼠,吓得一句話都說不清楚,捂唇嗤笑。
“免禮。”
小宦官撐起面條一樣軟的雙腿站起來,“奴給白雉喂食的時候忘記關上籠子,讓白雉跑了出來,驚擾太後娘娘,請太後娘娘恕罪!”
顧南枝微訝,“宮裏還飼養白雉?”
“回太後娘娘,是的,不過也只剩下那麽一只了……”
帝後還在世時,有一小國名曰越裳,與大瀚的最南端毗鄰。越裳使臣進獻白雉,殊貞皇後愛極了白雉的羽毛,先帝便采白雉羽制成碎瓊羽衣,贈予皇後。
顧南枝幼時還見過那件巧奪天工的碎瓊羽衣,宛若浮雲織就,行走間無風自動,好比九天玄女的法衣。後來,殊貞皇後病逝于世,稀世罕見的碎瓊羽衣也同皇後一起葬入皇陵。
時易世變,這越裳進獻的白雉也就如同落地鳳凰,被人遺忘在杏花園子牆外的飼園,只剩下一個笨拙的奴才看守飼養。
小宦官嘴笨膽小,時常得罪人,便被調到飼園做起養鳥的活計兒。他不懂怎麽養白雉,現在想将白雉抓回去,也粗手粗腳,一會兒去捉它的雙翅,一會兒去抓它的尾巴,弄得雞飛狗跳,白羽亂飛。
白雉翎毛華麗,顧南枝不忍道:“再想想辦法,不要去捉它,它一受驚就更捉不着了。”
小宦官束手無策,不強行去捉白雉,還能讓白雉自己乖乖回籠子不成?
“讓奴試試吧。”
月一請纓,顧南枝點首同意,他讓宮婢找來一碟櫻桃。
白雉立在牆頭上,威風凜凜,目空一切。一枚紅色的櫻桃靜靜躺在嫩綠中,白雉舒展雙翅撲簌簌飛下來啄食,這還沒完,又一枚櫻桃落在不遠處,白雉再去啄食。
白雉有個習性,一面行走一面進食,灑了小半碟櫻桃,月一終于将它誘來。
小宦官:“奇了奇了,這白雉性子極傲,奴照料它可久了,但它見到奴還是會啄人,如今乖乖地卧在大長秋懷裏,當真是奇了!”
堆雲砌雪的杏花樹下,如玉如蘭的人懷抱雪白雉鳥,月一低首看臂彎裏的白雉,眼裏漾起明澈的光,他對顧南枝懇求道:“太後,啞瑞精貴,讓奴親自送它回去罷。”
顧南枝便随他去。
小宦官躬身告退,與大長秋并肩而行,一路上從大長秋處習到許多飼養白雉的方法。
一片羽毛在空中飄旋,顧南枝伸手接住,羽毛中間是一條較粗羽軸,羽片如樹枝從羽軸發散,她一下子想起這紋路與月一的翎羽銀片上的花紋別無二致,而月一對白雉又極為熟悉……
“太後,奴回來了。”
顧南枝擡首,赭紅宮袍的月一就站在她面前,她開口正欲問出疑惑,忽而一陣天旋地轉,她的意識墜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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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廣宮。
自從陳元捷升為禁宮衛尉後,他便執掌禁內巡守,看守太後之事他不必親力親為。他照常踏入金殿,向攝政王彙報巡邏情況。
彙報結束,他沒有向以前一樣退出去。
陸修瑾朱筆未停,頭亦未擡,“還有何事?”
“還有一事,臣想勸王爺珍重身體。”陳元捷向來直言直語,王爺的鞠躬盡瘁他看在眼裏,與朝臣斡旋不比沙場上的搏殺容易。
“孤知曉了。”他仰脖飲盡茶水,對旁邊伺候的宮人道:“再去沏壺茶來。”
陳元捷實在看不過去,攔住宮人道:“王爺您若是乏了便歇息吧,光喝茶有何用?有的事明明可以交給下面的人去做,您為何要擔在自己身上?身子虧損了如何是好?”
新歲以來,王爺夙夜在公,睡眠極少,連長樂宮也不去了。
太陽穴突突直跳,陸修瑾企圖跳動的肌肉按下去。他閉眸,眼前一片黑暗混沌,讓政事以外的雜念有機可趁。
他不願停下忙碌,害怕一停下,體內的另一個人就會侵占他的身體,做出脫離他掌控之事。
陳元捷打算繼續相勸,此時太醫令在外求見,“臣有要事求見攝政王。”
太醫令得到攝政王宣見,得入金殿,還未開口便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叩首道:“太後有孕了。”
【作者有話說】
一個設定:白雉羽毛華麗,但叫聲喑啞,所以在極為尊崇,将它視為祥瑞的人眼裏又叫“啞瑞”。